第396章 入见
王振‘嗯’一声。
王长随略迟疑,王振看见,不悦道:“还有何话要说?”
王长随俯身拜道:
“王公,大理寺少卿薛瑄今早递的折子,弹劾内宦在大内、陛下御前或作乖巧样,出了皇宫,便骄纵不法,甚至有喜公公纵奴袭击官差之事……!那道折子如何批复?还请王公示下。”
“此人该死!”
王振切齿咬牙的骂了一句。
不过,他也知道王长随为何刻意提起这事。
后日,陛下要与内阁、礼部议移换宫匾之事,依着内阁那几位近来处事,到时定然要当面向陛下提及喜宁。
想到此处,王振叹道:
“喜宁行事或有出格之处,但陛下仁慈,又因怜喜宁新丧兄弟,事出有因,如今已经赦免了他。至于派他去大同,也只是顺道替我办件事。”
“至于薛瑄,办个案子,把郕王殿下都牵连了进去,再不处置他,怕是还得惹出别的乱子来,也是到了该有个结果的时候了”
“关于此事,不日就会有旨意下达。至于他那道折子,暂时留中便是,也不用批复,内阁之后若提此事,我自来应对。”
最后对王长随谆谆道:
“记着,这天下是陛下的,只要你用心为陛下办事,便是有些许错处,陛下也自会宽宥,咱们都是陛下跟前的亲近人儿,那些外面的,又如何能比。”
“小的脑子笨,只知道跟着王公。王公让做什么,小的就做什么,如此方才不会出错。”
王振骂道:“溜须拍马,该让人撕了你的嘴。”
虽然口中在骂,但语气中却显得极亲近。
王长随就要再陪上几句便宜话,王振却突然问他道:
“马车出发,你是不是要去送行?”
王长随一愣,知道是说喜宁,立时领会到其中深意,忙道:
“小的是要去送送喜公公!”
王振随口道:“和他说,办好差事。等回来时,一切自然如他所愿。”
王长随目中闪过一丝艳羡:“是。”
之后,便告退离开。
……
翌日。
慈庆宫内偏殿。
孙太后全装倚在正中榻上,随身伺候的女官不在,却是管事太监李永昌贴身侍奉。
除此外,这第三人便是王振。
得孙太后昨日派慈庆宫管事太监李永昌,去往司礼监传话召见。
王振歇过一夜,早间又在值房忙了一阵儿,到了巳初,便放下手上所有事,赶来慈庆宫见凤驾。
他自然明白这次召见所谓何事。
但此刻,他却是全然一副糊涂懵懂做派。
王振向孙太后请过安,身还未起,李永昌便立即上前去搀。
王振一边起身,一边告罪。
孙太后见状,凤眉微蹙,着实一副美人气恼样。
王振今日大礼过于往常,她又如何看不出来,只是心中本就有事,也实在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些上,待到王振起身,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兴安果真从功德寺携来了……太皇太后的旨意?”
王振明显感受到在提‘太皇太后’四个字前,孙太后话语中略有停顿,而且既然昨日派李永昌去司礼监时,便与王长随坦言过何事,如今却似一副不能确信的样子问出……!
王振心中略叹一声。
尽管来时,他已想好了该如何应对,但当真面谈时,还是有些错愕。
“是……!”
只回答一个字,王振便住了口。
他心里清楚孙太后是何打算。而且陛下,虽未明语,但他却早已看出,陛下心里所想怕是同孙太后也一样。
这理应是好事,可不知为何,王振却隐隐感觉到,此事背后怕不简单。
甚至一股莫名的危机充盈心间。
老人家春秋已高不假,那「清宁」二字,似也道明此举是何意图。奈何王振心中偏偏就是不安,甚至这种不安,还不能对陛下道出。
太皇太后前几年开始,就已经不再过问朝廷政务,可是这几个月,却是动作频频。
那些京城里的诰命夫人,前些日子时常受到召见,说是话话家常,难道真个就是话家常那么简单?
以前太皇太后在宫里,慈宁宫但凡一有风吹草动,便瞒不过他。
可如今,功德寺内简直水泼不进,针扎不穿,一丝消息也探不到,即便偶尔露出来一句半句,王振自己又不敢全信。
以前,太皇太后就在皇宫,虽说于他而言,像是头顶时刻悬着利刃,稍有不慎,这利刃就会立即落下,令他身首分离。但好在知道危险可能会在何处出现,如此,就会想办法躲过,甚至提前扼杀。
如今离得远了,照理来说,这利刃加颈的危险也远离了,可王振偏偏觉得愈发危险了。
这种连年日久,对某人的惧怕,已经深入骨髓。
不过,有时他也在想:「一个人年纪大了,或许真的会和以前有些不同。」
就如那杨士奇之流,如今哪里还有明相的影子,全然一副明哲保身的做派。
虽说那老东西近来似乎硬气了一些,但王振只觉得是陛下和自己对老东西逼得太狠了些,才至于有些反弹。
所以,昨日兴安,刚刚说出太皇太后旨意时,他第一时间的感受,便是觉得心中大畅,甚至冒出一个念头。
「太皇太后终究还是老了。」
只是也不知为何,这念头却在陛下打算应下的当口发生了转变。
他突然不安起来。
于是这才向陛下建言:请内阁和礼部诸大臣,共议此事。
陛下虽然最终也同意了,但他却是能感觉到,陛下之意志,实在促成此事。
如今,太后也是一样的迫不及待。
按照往日行事,王振早就遵从内心,体会上命,立即想方设法,对内阁和礼部施压,好将此事落到实处。
但这次,尽管他也说不出不这么做的道理,可他的理性就是一直阻止他这么做,甚至从昨日一直到现在,因为此事,内心烦躁无比。
太皇太后的可怕,王振曾深刻感受到过。
他从来不信,太皇太后离宫,又召见京中命妇,只是为叙家常。
张杰的案子,太皇太后显然早就已经不满,却直至如今,都未曾亲自过问一句。
甚至还在发生了袭击官差的事情后,送来一道看起来是在示弱的旨意。
这与她老人家往日脾性可完全迥异。
王振脑中天人交战,却是未曾虑及,此刻是在慈庆宫,还是孙太后当面。
“王公……王公……!太后娘娘问你话呢!”
等到王振在李永昌的呼唤中回过神来,一抬眼,正好迎上孙太后那张美艳绝世的容颜,那略有些不悦的神色,实在更添风情。
王振便是早已去势多年,如今又上了年纪之人,心中也难免为之一荡。
很快,他又忙不迭低下头,开始为刚刚的失神告罪。
“奴才一时恍惚,太后恕罪,太后刚刚问什么?”
王振竟然承认自己走神,没听见。
孙太后也是一愕,像是也没料到,王振会不找其他借口,真就承认。
不过,她似也不生气,反而‘关心’道:“王公操劳国事,该好好休息才是。”
“奴才谢过太后娘娘!”
沉寂过后,孙太后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
“此事,陛下如何打算?”
王振心中暗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奴才本打算劝陛下,亲往功德寺,向太皇太后请罪。”
“啊!这是为何?不是……太皇太后她……自己提的么?”
孙太后那搭在几上摊开的手,突然间就紧握了起来,连声音也起了变化。
一边李永昌突然轻咳一声。
下一刻,孙太后突然手掌舒展开来,抬起,轻轻半掩住口鼻处,一双美目中,泪水涌了出来。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是看到陛下大了,又对朝政越来越精熟,觉得可以放心了。这是她老人家在告诉全天下,陛下可以亲政了。”
「注:名义上,还未亲政。」
“王公,你难道体会不到她老人家对陛下的拳拳爱护之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