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犬子

“就为了你那点所谓坚守,却不能周全大事。如今还要以阖家性命,成全你所谓的坚守。”

“老夫来劝你,却不是因为你,而是如今未到鱼死网破的地步,何以不做他图,偏要舍命相陪?”

“老夫问你,以你高见,今日去死谏,即便真舍了这性命,求得清名,之后呢?”

“你觉得还会再有人接这个烂摊子?”

薛瑄就要反驳。

杨士奇须发皆张,大吼道:“闭嘴,听我说完!”

薛瑄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暮年老狮一声震吼摄住,果真就没再说话。

“既然今日话说到这里,我且问你,你为何要上疏自荐,你可知,此事老夫本来已经有了筹划,全是因为你上的这道折子,老夫全盘计划,都做泡影。”

“你既不了解此案于哪方都有纠葛,便一脑门冲进去,可曾想过后果?”

“老夫好容易按下于廷益自荐的折子,谁知半路杀出个你来,今日你便去,老夫再不拦你。”

薛瑄却是从话中听到一丝别的信息,愕然问道:

“于廷益也上了折子,还被阁老按下?”

杨士奇自知暴怒之下失言,只是话已出口,便也不再遮掩,却问道:

“老夫问你,你为何要上这道自荐折子,此事虽也闹的不小,但你身为大理寺少卿,手中案件不知多少需要复谳?那些案件若有冤屈,如何就比这案子冤屈小了?偏偏自趟这趟浑水?”

最后冷笑一声:“难道是因为要以此求得盛名?”

薛瑄本自也抓摸到一些异样,只是杨士奇最后一句,却是瞬间点燃他一腔烈火。

“阁老如何污蔑学生?”

“难道不是?”

见薛瑄面色愈发不对,杨士奇却是话锋一转:

“老夫得到一则消息,城里有几名地痞突然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消失前,曾在你赁的那座宅子附近出现过,还和你起过争执。”

薛瑄面色大变,他此刻终于完全明了,刚刚抓摸到的那丝异样是为何故。

再没了心思想其他,忙追问:

“阁老究竟知道些什么?”

杨士奇也慢慢平静下来:

“有人想让你掺和进这件案子中来,就是要你无法安然脱身,这件案子看似是为争夺田产,最后闹出人命,实则这背后,并不简单。”

“何文渊知道其中凶险,只是他是被旨意强派,最后不得已,为求自保,才选择辞官脱身,做了逃兵。”

“至于你,怕是自那起争执开始,便已经陷入了别人的算计。”

“后来你承了旨,老夫本以为以你识见,即便那道自荐折子是受人暗算,一旦理清案由,当能瞧出其中一些蹊跷。”

“老夫一直在等你登门,你却到了门口,最后还是不愿一见。”

“今日更是因为这点小事,就要闯宫死谏,宦海多年,办起事来竟还如愣头青一般,老夫果真还是高看了你。”

薛瑄此时早已羞愧难当。

又想起刚刚阁老说的,按下于廷益自荐折子的话。

之前在郕王府门口,于廷益可是没说过他也上了折子,当时于廷益还想着和他一起去闯宫,可见阁老也是知道于廷益性情,所以才有按下折子的举动。

此时,薛瑄暗嘲自己的同时,也默默嘲笑起,那还在等他消息的于廷益。

正心思乱转,却又听杨士奇道: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莫要陷入别人圈套,太皇太后将人交给你,便是信你可以将此案背后的那些藤蔓,一一拽出暗渠,好叫真相大白于天下,莫要因小失大,此案绝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

薛瑄听后,愈发羞惭。

这一刻,不仅是对自己冲动做事感到羞惭,更是为之前对阁老出言不逊感到羞惭。

阁老似乎暗中还有别的谋划!

接着,二人又聊了许久。

最后杨士奇‘携怒’离开。

不久之后,薛瑄与杨士奇在大理寺中大吵一架,年近八旬的阁老被气得面色惨白,在底下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离开大理寺。

大理寺卿蔡询在堂外堵住了薛瑄。

“德温,你这臭脾气啊!先前和王总宪吵,如今又和阁老吵,你这是要把同年、座师以及同僚都得罪光么?”

薛瑄拱手打揖,面上却无半点悔过之心。

“王千之自己案子办的一塌糊涂,所理案件出了冤案,不自己悔过,妄图让我也含糊放过,难道错在下官?”

“寺卿大人本已告假,偏偏今早来到衙门,也不问下官一声,便把下官办理案件相关人犯,交给锦衣卫提走去杀,难道错还在下官?”

“至于阁老,与下官只是政见不合而已,有些争执也算不得什么。”

蔡询被噎的吹胡子瞪眼:“宫里下了旨意,难道你要让本官抗旨不成?”

薛瑄冷笑道:“案子本是下官的,犯人也是下官抓来的。宫里下旨,也自是下官接旨,大人自可将一切推给下官便是。何必告了假还跑来接旨?”

“薛瑄,你放肆!你敢以下犯上?”蔡询气的浑身颤抖。

薛瑄再次躬身一揖:“大人,下官还要继续办案,告辞!”

说完,竟是直接走了。

“大胆……放肆……放肆至极,本官要上折子参你一本!”

奈何薛瑄却像是不曾听见一样,连头都没回一下。

蔡询身边大理寺司直,赶忙上前劝道:

“大人快别动怒,薛少卿向来就是这性子,平日里倒也还和善,只是在涉及案件时,从来不讲情面,为此得罪了不少人。他本就是这样人,大人何必与他置气。”

蔡询身体还在抖,咬牙道:

“本官一番好意,他却全当驴肝肺,要不是本官将人交给锦衣卫,依着他的性子,非得抗旨不可。本官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掉脑袋!”

那司直笑赞道:“寺卿大人豁达,总有一天,薛少卿会明白大人一番好意。”

蔡询一甩衣袖:“哼……!本官可不敢奢求。”

那司直却是笑嘻嘻打趣道:“既如此,寺卿大人不如现在就写折子参薛少卿一本?或者寻个由头,给薛少卿找一双小鞋穿穿?”

蔡询一愕,笑骂道:“本官做什么,要你多嘴,我倒想立刻就找个难办的差事,让你去办。”

司直叫屈道:“这小鞋再怎么也不能穿到下官脚上来啊!寺卿大人何以如此不辨是非!”

说完,两人相视一眼,都大笑起来。

……

另一边。

郕王府中。

于谦正与朱祁钰对谈。

朱祁钰问于谦:“于先生如今主持京卫武学,今日这第一课,可是关于战阵韬略?”

于谦笑道:“殿下可是有志于此道?”

一言出,把一边成敬吓得不轻,就待要拦,却想起,若是真开了口,岂不是才显得刻意?

况且少年之志,向往沙场,本是常情,自己倒是有些风声鹤唳了。

又去看那王、史二位太监。

二人于下方不远处,正伏案疾书,成敬心里又担心起来。

于是赶忙给上方聊的正起劲的二位添盏。

二人却是理都没理,后来因为有了一丝响动,甚至还惹得朱祁钰有些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

只见朱祁钰连连点头:

“听成敬说,于先生曾随在太宗皇帝和父皇驾前,沙场上走过几遭。如今先生任职兵部,又专理筹办京卫武学,想来于战阵韬略上,见解极深,可否和我说说这些。”

于谦笑道:“殿下怕是要失望了,下官是随驾上过沙场,后来又一直巡抚地方,抚军济民,但却从未亲自带过兵,真算起来,说是纸上谈兵也不为过。”

朱祁钰面带失望。

于谦见他如此,笑道:“不过,下官倒是将毕生所学教导过我家大郎,这纸上谈兵的韬略,怕是还得等他来验证。”

朱祁钰略思索,突然眼睛一亮。

“可是之前招安绿林势力‘磨刀岭’,剿灭另一股劫掠军山匪的于副千户?”

于谦笑道:“正是犬子于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