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争执
于谦还待在言,薛瑄却已经随梁东而去。
成敬携王、史二位小太监不知何时,业已行至他身前。
“于先生莫要再耽搁了,殿下早已等候多时。”
于谦望着薛瑄等人远去的背影,心中萧索,又想到阁老既然相召,该是已经知道了昨晚的事,心中方才稍定。笑道:
“思慕兄请!”
却是理都不理宫里内书堂派来的这二位。
王、史二位小公公随在二人身后,相视一眼,小王公公面上堆满笑容。
小史公公忙收回眼神,身子又略抖了抖,最后干脆把头低下。
……
薛瑄回到大理寺。
其时,大理寺卿蔡询正堂中陪着杨士奇闲谈。
早间,因为蔡询将那数十恶仆交给锦衣卫马顺的事,薛瑄回到大理寺,曾和这位顶头上司大吵一架。
之后,薛瑄辗转几处,杨士奇来大理寺时,薛瑄正好不在,蔡询却在。
阁老来大理寺,正主不在,蔡询这个大理寺卿自当作陪。
如今薛瑄回了衙门,因为早间的事,二人再次相见,场面异常尴尬。
薛瑄草草见过礼,蔡询便找了个托词,赶紧离开了。
“阁老寻学生何事?”
「薛瑄为永乐十九年进士,那科主考官正是杨士奇,往日他曾有言‘拜爵公朝,谢恩私室,吾不为也’之语,杨士奇数次相召府中相见,薛瑄皆以此言婉拒。今岁迁任大理寺,杨士奇知王振势大,曾让薛瑄拜会王振,薛瑄亦用此言相拒。不过面对杨士奇,以学生相称,却是应该。」
“德温,老夫问你,你刚刚去做什么了?”杨士奇面色不善,语气更是不善。
“自是为公事!”
杨士奇被堵得一愕,稍压了压火气,从袖中取出一道折子。
“这可是你递往通政司的?”
薛瑄当即面色一沉,立即抢过打开,见是抄录的,才略松一口气。
折子上内容,与他递往通政司的那道折子内容一致,只是不知这份,是从通政司抄录的,还是从六科廊得来。
“阁老究竟要问什么,还请明言。”
杨士奇见他态度略显倨傲,知他性情本来如此,又想着他是因为折子上所奏之事,又奔波几处,心中有火,也是应该。
毕竟刚刚,蔡询与杨士奇闲聊时,也曾当着杨士奇这位‘师长’的面,好好给薛瑄上了一剂眼药。
杨士奇继续问:“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闯宫?死谏?”
薛瑄不语。
“你倒是说句话啊!老夫来此寻你,就是要听你一句实话。”
薛瑄却反问一句:“难道不该如此?”
杨士奇摇头道:“确实不该如此冲动,老夫就怕你会如此,这才急急忙忙赶来寻你,你可知,今日你这一去,结果会是如何?”
“学生即事公朝,提掌刑律,一应赏罚,自该依大明律。如今宫中骤然下旨,处决从犯,却置主犯不问,还私藏其人,这可是明君所为?学生该当一谏。”
“你这是找死?”杨士奇突然大怒,接着手指紫禁城方向:“你可知,科道言官此时早已准备好,就等着你去,好弹劾你。”
外面梁东忙探进头来,面上满是急色。
“阁老和少卿说话小声些!”
二人齐齐瞪来,梁东又把头缩回,不敢再言,只把堂外的人又往远了赶去。
薛瑄冷笑一声:
“学生无愧于心,更无愧于这身官袍,何怕他们弹劾?难道奏请今上依大明律罚恶,莫以私情包庇,竟是学生做错了?”
“你如何肯定,是陛下包庇,你有何证据?”
“今早那道旨意难道不是证据?还未审决,便将人提去杀了,难道也不是证据?莫不是还有人假传圣旨不成?若真的如此,今上被蒙蔽,做臣子的难道不该一谏,好正视听,请诛邪恶?”
“德温,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难道非要把你自己这条命也搭上么?”杨士奇指着薛瑄,痛心道。
薛瑄却是摇头叹道:
“学生本以为是阁老知道了此事,当能理解学生一番苦心,未曾想,阁老竟是来劝学生的。”
杨士奇道:“难道老夫该眼睁睁看着你被人弹劾,下了死牢,最后被满门抄斩?你一时义愤,难道要置家人性命于不顾?他们有何错,非要牵连他们。”
薛瑄突然大笑起来。
“原来阁老全都知道!”
“阁老承先帝托孤之重,又举经筵,教导今上,阁老可曾悉心?”
“朝初承平之世,如何只是短短数年,朝柄为阉贼所窃,今上一再回护阉贼一党,放任他们欺压百姓。”
“姜伯渊之死,才过去多久?”
“荫封,风光大葬,阁老可曾问过酒泉下的姜伯渊,这些是否是他想要?”
“如今那何家老小,尸骨未寒,阁老是否也要眼睁睁看着,故事重演?”
“学生既承旨主办此案,陛下要想赦免某些人,为何不干脆再下一道旨意?锦衣卫来提人,为何不将张杰一并提走斩杀?”
“学生不愿做那希旨办事的佞臣,今日自要讨个公道出来。”
提起姜涛,杨士奇目中含泪。
姜涛死时,薛瑄还未来京,不曾想,他早就看出其中蹊跷。
偏偏此事上,群臣赞扬今上体恤臣子,荫封其后,还多有财帛赏赐。
活着的工匠早已散去归乡,死了的亡魂再无人提起,涉案被免职的官员,如今过去才几个月,就有好几人已经被重新起复,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杨士奇每每想起此事,便心如刀割。
薛瑄说他承先皇托孤之重,举经筵教导今上,虽未明言,实则是在指责他们这几位老臣,有负先皇所托。
至于说短短数年,朝柄为阉贼所窃,何尝不是在指责他们老迈,一心只为身后计之故?
否则,何以眼睁睁看着朝政糜烂至此?
杨士奇遭学生如此暗讽,却又无从反驳。
之前,他确实是因为自己老迈,为身后计。因为有私,所以才会放任。
今岁以来,他差点被逼退,又得知锦衣卫的密谍,藏身府中。又有密谍,远赴泰和老家,引导那不肖子「杨稷」差点酿出大祸,朝堂上又是一再逼迫让那不小子进京任职。
桩桩件件,竟是刻意设计。
如今,他早已经息了那些为身后计的想法。
奈何心中一切所想,不足为外人道也。
前事已错,被当面指摘,自当领受。
如今惟愿这老朽残躯,护一护这些清耿忠直之臣,好让这朝堂上,不至于尽是些阿谀逢迎之辈。
最后只问薛瑄:
“昨夜你在我府外徘徊许久,终是没去见我,可是不相信老夫?你从不私谒,既然昨夜有了念头,为何到了地方却都不见,若老夫昨夜便知道了此事,事情不当到如此地步。”
“昨夜你能来,可见你也担心会出意外,可是既然知道有可能会出意外,为何又不事先做出安排,此事上,你难道一丝错处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