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计划

杨士奇将那密信复从案上拾起,递给杨福。

杨福赶忙接过,就着案边火烛,付之一炬。待到密信焚做灰烬,杨福才又道:

“老爷,外面都在传薛少卿到处抓人,这事儿不会闹大吧?”

杨士奇摇摇头,苦笑道:

“德温终究还是不听老夫之劝,即便心有不满,这般行事,全然不留余地,怕是明日科道的弹劾折子,将如雨而至。”

杨福问道:“老爷难道就不管?薛少卿可是老爷下力气调来京师的。”

“怎么不管?老夫难道没去劝?本有另一条路可走,可他执意如此,老夫又能怎样?总不能‘牛不喝水强摁头’吧!是他不听老夫的劝。”

“可薛少卿毕竟是老爷门生,若是不管,外人还当老爷真的冷血,或是怕了……”

杨福并未继续往下说,却拿一双眼睛偷偷去量老爷脸色。

奈何并未从老爷脸上看出一丝生气的样子。

“陛下早厌弃了我等一班老臣,老夫如履薄冰,若不是还念着仁、宣二位先帝提携和信任之恩情,这般年纪,早该回老家归养了,如今惟愿以这老朽残躯,多护下几位忠耿良臣,好叫这满朝上下,不尽是些谀上欺下之辈。”

“老夫之前只觉形单影只,如今倒是心有希冀。”

“至于德温,他既不听劝,就由着他吧!或许他这一闹,也不全是坏事,那些藏在暗中的牛鬼蛇神,终究还是要露头的,到时看轻了他们真面目,以后也好出手整治。”

杨福担心道:“可这样一来,薛少卿岂不是危险?”

杨士奇却似极冷血的说道:

“为政哪有不流血的,况且德温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既有此心,我又何必再拦他。”

说到此处,顿了顿,又笑着道:

“无论如何,老夫保他性命还是能做到的。况且,也不是只有老夫要保他。”

杨福不懂,觉得老爷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不过看着老爷近来大不一样,不似以前那般,整日戚戚闷闷,他自然高兴。

又见老爷有了倦意,杨福便不再多言,正打算伺候老爷回房歇息,却听杨士奇突然问道:

“对了,徐良将东西送去南边没有?”

杨福知道老爷说的东西,是于康来信,要老爷做个保人,同徐良一道,向太皇太后要一道密旨的事。

“徐镇抚还没来信,要不要我去问问?”

“再等等吧,也不急于一时,他既没来信,该是太皇太后还在思虑。”

“老爷,于副千户怎么会向太皇太后讨那样的旨意,老爷竟也信他那些鬼话,若是之后事情不成,老爷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杨士奇苦笑道:“谁让你家少爷性命在人家手上攥着呢!”

又道:“况且他所说的,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老夫分管兵部多年,那些底下的污糟事,老夫又不是瞎到全看不见,之前便有怀疑,只是苦无证据。于家小子能舍下性命去冲锋陷阵,老夫又怎么能不帮扶一把。”

“可是老爷,这件事危险呐!”

“战场上哪有不危险的?若是他能办成此事,自此不光在军伍站稳脚跟,便是于廷益主理的京卫武学,也将再无人敢轻易置喙。”

“老爷竟如此信他?”

杨士奇有些茫然道:“这几次的事,他总能事先预料到危险,且每每化险为夷,连老夫也有些恍惚,他难道真的身负大气运?”

杨福一愣,继而大惊:“老…老爷!”

杨士奇知道他想的是什么,笑道:“不是你想的那种!”

杨福长舒一口气,反问道:

“太皇太后难道真的能答应?即便老爷陈情,徐镇抚作保,这件事始终还是太骇人了些,况且太皇太后不是已经打算让陛下亲政了么?”

杨士奇冷笑道:

“难道陛下还没亲政么?朝中上到一部堂官,下到各部主事,所司略有错处,又是系狱,又是戴枷示众,从不以大明律处置,惩治只在一心。旋即又示之以恩,宽宥放纵。”

“为的什么,真当所有人都是傻子么?”

“前几日,户部就因上奏养马的事,尚书,侍郎,全被陛下以有违祖法下狱,如今又要论死,今岁以来,户部刘中敷几人戴枷系狱,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吧!”

“一部大员佐官,竟因谏奏,被辱至此,辞官又不允,这是要做什么?难道非要整个朝堂上下,全成了应声虫不成?”

“古之贤君尚言,一人之才智,毕竟有限,该广纳言路,才可多施善政,少施恶政。”

“奈何陛下小小年纪,便已经听不进劝谏之语。”

说到此处,又苦笑道:“或许只愿听一人之谏。”

“陛下私心之甚,全在自己所喜,全在左右亲近内阉。长此下去,恐怕终将酿成大祸。”

“或许德温说的对,造成今日局势,全在我们几个托孤老臣。早先不能导陛下做明君,如今又不能诛阉贼于朝。”

“哎……!终是我等生了私心,不该跪劝太皇太后。若没有当年跪劝一事,当场诛了那阉贼,或许不会有今日。”

“现今,只诛那阉贼,早不济事了,陛下性子……哎……!”

“今日之祸,尽是老夫之过,却叫太皇太后来收拾这个烂摊子,百年之后,老夫该如何面对先帝啊……!”

杨士奇说到此处,大恸,声音哽咽。

杨福也是第一次见老爷激动至此,心中愈发自责,深悔不该和老爷提这些。

又听老爷低声喃喃:“也幸得还未祭告祖宗,并未正式亲政。若不然,怕是就连太皇太后也无法出面补救,更遑论我等‘老蠹’。”

杨福深感老爷年事已高,伤情累身,忙劝道:

“老爷,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

柳媚儿收到十二先生张清斋来信,喜极而泣,忙将裘四先生喊来院子里。

二人甫一见面,柳媚儿便道:

“老十二来信,老五有信儿了,我就知道他还活着。”

裘四先生忙将信展开,速速浏览一遍,同样大喜:

“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老五这次算是因祸得福,不日就要同木德公一起去往十三那里帮忙。如今他得了法门,实力大进。有他在,十三成事又多了几分把握。”

柳媚儿喜的连连点头,稍平复了一些后,才想起另一件事,忙问裘四先生:

“这位卓清清姑娘该如何安排?按信上所说,这几日就该到了吧?”

裘四先生略沉吟后,道:

“她的身世和十三如今身份相关联,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不可落到别人手中……!先安置在老九那里吧,等了解了事情原委,再做打算不迟。”

柳媚儿听他这般说,就有些不放心。

“要不还是送回到老二那里?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不能出一一丁点差错。还是等十三凯旋回京,到时再让老二派人送她回来不迟。”

裘四先生摇头道:

“她毕竟救过老五一命,如此做有羁押之嫌。而且既是十二来信,十三自然也就知道此事了,依着他谨慎行事的性子,又怎么能不事先作出安排来,还是莫要再折腾了。”

“可是……!”

“我知道你担心十三,可是你想必忘了,送那卓姑娘来京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