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始末

两座新攒成的坟茔前,女子卓清清犹自垂泪低泣。

老四坐在不远处枯树根上,怀抱一截当中劈成两半的树干,手中短刀如银蛇般舞动。

只见木屑飞舞,飘然落地。

很快,老四收刀入鞘。

他将斜靠在身侧另一截同样的半边树干,合拢在一处抱起。

两节树干组在一起,恰恰是一根圆滚滚,完整的树干。

他竟贴心的做了两块墓碑。

老四抱着‘墓碑’来到卓清清面前:“此地简陋,只能将就一下,这两块墓碑,你自己立起来吧!”

说完,将两块墓碑一股脑儿,放在卓清清身前。

顿了顿,眉头皱了皱,抽出短刀,弯腰插在她身侧地面上:“用这个吧!”

卓清清如行尸走肉一般,满是黑泥的手拿起短刀,俯跪在坟茔前,两只手用短刀刨一会儿,又用双手刨一会儿,最后拿一块墓碑,竖在坑洞中,双手将土推入,掩实。

又如法炮制,将另一块墓碑也同样立起来。

忙完这一切,已经听见鸡鸣声。

天快亮了。

望着满是泥渍的短刀,老四眉头越攒越紧,他的外衫已经给了卓清清披上,只能从之前的里衫,现在的外衫上撕下一块布,将短刀拿在手中擦了又擦。

他这时候有些后悔。

当时冲进各家赶出牲口时,该从那些人家寻一件衣物的。

看着还跪在地上,早已流干了眼泪的卓清清,老四几次张口,却又止住了。

“你要走了么?”

卓清清头都没回,却似已看到老四的表情,猜到了他的心思。

老四的确打算离开,他已经耽搁了许久,锦衣卫和木德公他们或许已经进了镇子,也看到了街口的尸体。加上镇子人去屋空,定然清楚镇子发生了血案。

他心里暗忖:找不到代替脚力的牲口,他们若是忌讳,可能已经连夜离开了。若不忌讳,现在也该出发离开了。也不知道老五会怎么想我?

他不担心追不上,老五定然会留下记号。

毕竟他也在街口显眼处,给老五留了记号。

见老四不语,卓清清回头,哑着嗓子问道:“恩公,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老四没有回答,反问她道:“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投奔亲戚?”

卓清清眼里满是死气,摇头:“没亲戚了,爹和娘死了,祖父祖母死了,或许哥哥如你说的,也死了。”

老四一滞,有些担心。他刚刚之所以没有直接离开,就是担心这些。

“你可以去京城,寻那名锦衣卫百户徐良,他是你哥哥的上级,既然留下信物,定然不会不管你。”

“我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老四有些惊讶:“为何如此说?”

卓清清精致的面容上,依然毫无生气。甚至这时,更多了一些茫然:

“三个多月前,哥哥最后一次离开家,之后就再也没了音讯。”

“哥哥常常离家,有时时间长点,一个月也是有的。但这次不一样,年节时,哥哥都没回来,那时,我就知道,哥哥可能出事了。”

“哥哥在做什么,他从来不和我们说。但就是最后一次离家前,他很高兴,说以后可以有好日子过了。”

“那天他喝了些酒,口中一直念叨着‘山猫’。等他第二天清醒,我追着他问山猫是什么?为什么他喝多了后一直念叨。”

“他像是受到了惊吓,忙捂住我的嘴,还问我有没有和其他人提起。在得知只有我一个人听见后,哥哥才似松了口气,忙告诫我以后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这两个字,祖父祖母也不行。”

“我一直追问为什么,他发了好大的火,哥哥还是第一次和我发火。”

说到此处,卓清清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生气。

“哥哥最终还是拗不过我一再追问,还是和我说了一些他的事。”

“他说他在为锦衣卫办事,等最后这件事办完,他就能正式加入锦衣卫,做一个校尉。他还说上级很信任他,说不得以后还能携全家去京城生活。”

“后来,就来了那封信。一起的还有银钱和那件信物。”

“我一直怀疑哥哥出了意外,祖父祖母年纪大了,数月不见哥哥回来,当然也很着急,一直托人四处打听,或许就是那个时候,被人注意到了吧!”

“前些日子,给家里送银钱的那位大哥,突然夜间闯进家中,那夜他露出了歹意。”

“家里一直有哥哥设置的陷阱,哥哥只是说,他经常不在家,万一家里进了贼,也好防范。再三嘱咐我牢记,如何触发陷阱。”

“那人或许真的以为家里只是老人和我一个弱女子,疏于防范,被我引入陷阱。”

“哥哥留下的陷阱果然有效,那人陷在陷阱中,当场身陨。”

“祖父祖母也被吵醒,一再质问我,我被逼的没办法,才将哥哥的事,和京城来信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们。”

“祖父祖母也说,近来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盯着家里,还有人暗里打听家里情况。哥哥这么长时间不见音讯,可能真的出事了。”

“还说出了这档子事,寄信的人不能信,我们将那人尸体安放在地窨子中后,祖父母让我拿好信件,乔装成男子,当晚就出发了,打算去巡抚行台状告此事。”

“祖父祖母说了,在山西这个地界,只能相信巡抚于谦于大人,其他人不能信。哪知刚行了一日,还没到巡抚行台,就听人说于大人回京述职了。”

“祖父祖母一商量,打算直接进京告状。”

“祖父祖母年纪大了,受不住奔波劳累,昨日到了这个镇子,我们本打算歇上两日再出发。”

“我一路上小心翼翼,哪知就因为洗了把脸,就被那登徒子瞧见,祖父祖母也因为保护我而死。”

卓清清哑着嗓子,带着一丝哭腔,回头看向两座孤零零的坟茔。

“都怪我,都怪我……”

卓清清一直压抑着,此刻将所有一切说出,终于崩溃大哭。

“你是说,你们本打算向于谦大人状告此事?”

卓清清点头。

“那你可知,锦衣卫乃天子亲军,事涉锦衣卫,于大人也过问不得?而且,我刚从京城来此,也听说了近日京城关于于大人的一件大事。”

说到此处,老四看向卓清清:“于大人如今被下了狱,你哥哥的事,还有此间的事,他怕是管不了了。”

卓清清一愣,接着,似是突然天塌了一般,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仿佛瞬间被抽去了精气神。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她口中只喃喃重复着这一句话。

老四叹一声,附身在她面前:“于大人管不了,但还有一人,或许能帮你。”

“谁!”卓清清又燃起一丝希望。

“你们久居晋地,当知道于大人身边有一养子于康,一直随侍左右。恰巧,听说他近日也进了锦衣卫当差。或许他能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