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尾巴(合章大章)

老四环顾人群,说道:“无论他们做了什么,自有朝廷律法处置。”

络腮胡冷嗤一声,“朝廷律法?”接着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场间,手持利刃者眉头紧蹙,被利刃加身者反倒狂笑不止。

“朋友,能躲过我安排在外围兄弟的眼睛,又能悄无声息靠近这里,以你的身手,在江湖上当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但你说出的话,却似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

“以你这样的高明身法,当不是这种满是贼子小人之地,所能将养出来的。”

“今日落在你手中,是我本事不济,但有些话,我却是要和朋友你说道说道。”

见老四依旧沉默不言,络腮胡继续说道:

“这个镇子上的人,和那三十里外巡检司早有勾结,他们这个镇子所处位置,是许多行路者绕不过的地方。”

“这里经过的人,无论行商、镖行、过客走卒,只要到了这里,他们满镇子的人都会化作眼线,互相配合,将对方底细摸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凡是身携财物者,或随行有姿色美艳女眷者,只要对方随从保护之人势弱,他们就会亲自动手,杀人越货,拐卖女眷。”

“若是碰上有扈从的行商或大镖行,便会迅速通知巡检司,一方半路冒充山匪,另一方巡检司配合杀来为其遮掩。”

“除非对方背后来头甚大,他们才会不做任何事,任凭其一路畅行。”

“这里的民不是民,是匪。这里的官也不是官,亦是匪。”

“老子虽说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向来敢说敢做,从不遮掩。今日遇见这群看似顺民百姓,实则个个坏到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畜生一般的东西,实在压不住满心杀欲。”

“今日之事,全当是除害。”

老四本是个闷葫芦,平日里话也不多,也向来烦话多的人。

但今日遇见这个络腮胡,虽说他也滔滔不绝的说了一通,但老四心里却并不厌烦。

之前隐在暗中,多多少少已经听到了一些实情,这也是他在络腮胡下手杀害王丰、王翼父子时,内心纠结之余,却依然没有立即出手的原因。

但络腮胡竟然下了命令,要将整个镇子屠杀干净,这让他着实无法接受,不能继续置若罔闻。

老四将刀尖慢慢从络腮胡胸口滑到他脖颈上,抵着他的咽喉。

“他们之中,为恶之人确实良多,但妇孺何辜,怎能不经审判,一并屠杀?这与他们行事,又有何异?”

络腮胡冷笑一声:

“妇孺何辜?同样受着来路不正的银钱供养,她们凭什么逃脱?而且我将镇上路过的行商和一些来集会的山民另行看押,事后放过,已是仁至义尽,你竟将我与他们相提并论?”

老四向来懒得口舌之争,加上他也隐隐觉得再拖下去,难免生出变故。

今日之事,不一一论罪,一概囫囵杀之了事,他绝无法坐视不理。

冷冷道:“既然话不投机,我也不和你继续纠缠下去。你下令放人离开,我也放你性命。至于他们这次逃脱,之后如何追究罪责,那是我的事。”

络腮胡一乐:“阁下为何不让我们离开,这样岂不是更好?”

老四继续沉默。

络腮胡恍然大悟:“原来是信不过我,看来你也并不是不害怕。”

老四冷哼一声:“我要走,你们拦不住我。”

络腮胡一滞,继而哈哈大笑:“今日能遇到你这样的怪人,当属怪事。若是放在平日,光是你这身本事,也值得咱一交。一帮猪狗一样的东西,杀与不杀本就无甚所谓,应了你又何妨。”

继而对肉瘤耳等人吩咐:“听他的,放人。”

肉瘤耳应声,一招手,包围人群的凶人立即收刀,让开去路。

人群中又开始喧嚣起来。

有人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看无人阻拦,立即撒丫子往镇外逃离。

有人冲着老四磕头,表示谢意,接着也同样逃离。

还有小半人,依然立在原处,眼巴巴看着老四。

老四好奇的问道:“你们为何还不离开?”

立即有人回应道:“大侠,他们外围还有人守着,万一逃不出去……!大侠不如挟持此人,和我们一起离开?”

老四没回应,肉瘤耳却先是大怒:

“好个贼子,你们一个个皆是小人,以为我们老大也同你们一样?说了放你们离开,就是放你们离开,若是再敢继续逗留聒噪,今日过后,老子先率人杀回来。任你们躲在何处,也要将尔等一一揪出来宰了,还不快滚!”

但那些镇民却依旧执拗的等在原地。

老四叹口气,道:“你们都赶紧走吧!今日救下你们,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又看了看被他以刀抵着脖颈的络腮胡。

“我不知道还能和他僵持多久,观其所行,也是言而有信之人。他既然已经应了我之所求,断不会再毁诺毁行。你们若是继续逗留,届时待我独自一人离开。那时,就不在我和他约定范围之内了。”

肉瘤耳瞪这一双鹰眼,大喝一声:“听见没?还不快滚!”

众人这才放弃幻想,有些甚至脸上带着一丝怨气,不过,没人敢再继续停留,都急匆匆离开街口。

络腮胡打趣道:“看见没,他们并不会因此感激你。他们这些人中,许多还认为你并没有做到完全让他们脱离危险,所以临行前还带着怨气。现在你觉得,这样做还值得么?”

老四不回答他,而是看向仍被几名汉子押着的散发女子。

“放她一起离开。”

络腮胡勃然变色:“朋友,过分了些吧?”

老四刀尖往前递了递,络腮胡脖子上立即出现一道血印。

“我说,放了他。”

络腮胡呼吸声渐渐重了起来,老四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已然紧绷。

只见老四突然伸手按在络腮胡右肩膀,一使力,络腮胡整个肩膀便软塌塌耷拉下来。

络腮胡惨叫一声。

场面立即变的紧张起来,肉瘤耳等一干凶人勃然大怒,各自刀兵直指老四。

“你做什么?”

老四却风轻云淡的一扫周围:“以你们老大的身手,我不得不防,放心,只是脱臼了而已,无甚大碍。”

络腮胡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早没了之前谈笑风生。

他看向散发女子,咬牙切齿的问老四:“你独自离开,以你的诡异身法,我们或许真的奈何你不得,但若是带着她一起,你自信能逃离这里?”

老四幽幽道:

“我在暗中也听了许久,他哥哥是锦衣卫密探,还杀了你弟弟,你抓住她,无非是想借她逼她哥哥现身。”

“但那信中内容,你也听了。若我猜的不错,他哥哥怕是已经发生了意外。拿住她一个弱女子已然无用,但她落在你的手中,你大仇无法得报,定然拿她泄愤。”

“她祖父祖母虽不是死在你手中,但也与你追拿他们不无关系。放过她吧!冤有头债有主,祸不及家人。况且,无论你的仇人因何而死,他毕竟已经死了,拿他家人宣泄,不该。”

络腮胡默然不语。

良久,问老四:“你究竟是谁,留下姓名。”

老四暗里长舒口气,将刀缓缓从络腮胡脖子上拿下,一手压着络腮胡的肩膀,一手抓着他的脱臼的手臂往上一提,接着闪到一边。

肉瘤耳见此,立即招呼一声,拎着铁斧,率先围向老四。

络腮胡晃了晃恢复如前的臂膀,扬手制止:“住手。”

众下属一愣。

老四抱拳躬身一揖:“今日之事,实在对不住了,在下近日事繁,过后自当登门赔罪。”

络腮胡好奇道:“你知道我是谁?”

老四也不隐瞒:“晋地‘磨刀岭’雷大当家之名,如雷贯耳,在下曾听人提过。之前雷当家提起弟弟被杀一事,在下猛然想起。”

络腮胡一愣,说道:

“我那兄弟行事,确实荒唐,在江湖上没什么好名声,但他毕竟是在我的地盘被杀,此事我追查许久,必要讨一个说法。”

接着看向散发女子:“之前我们的人也没打算对他们祖孙动手,只是暗里监视,希望等到他那哥哥回家探亲时,将其拿回磨刀岭。”

又对老四说道:“你说得对,祸不及家人,此事就此作罢。他哥哥或许身故,但还有那名京师的上级徐良,以及一同动手的几人,咱继续寻他们报仇便是。”

接着,示意属下放开散发女子。

最后对老四一抱拳:“今日能和朋友相遇,亦是缘分,我在磨刀岭等着朋友你大驾光临。”

说完,一招手,领着下属,浩浩荡荡离开。

老四望着街口十数具尸体,长叹一声,就要离开。

哪知却听到一声啜泣。

他将要迈出的步子瞬间停下,又叹一声,回头。

“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女子似压抑许久,放声大哭起来,这下,老四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想要就这样离开,却于心不忍。

咬了咬牙,来到散发女子身前,看到他已经有些破烂的外衫,忙褪下自己的外衫,为她披上。

“姑娘,此地不易久留,那些人已经答应不再寻你麻烦,你自己投奔亲戚去吧!”

这次,他真的要离开了。

镇子上此时虽然已经没了人,但他依然还未忘记,将镇子上所有能充当脚力的牲口放离。

算算时间,他的脚力虽快,但毕竟耽搁了许久。

那些锦衣卫和木德公怕是快到了。

于是接下来,整个小镇,皆是他忙碌的身影。不时有驴马牛骡从一些宅子中被他牵出。

不知为何,这些牲口都还温顺,也不乱跑。

他终究还是没忍心对这些牲口下杀手。

漆黑的夜色中,老四手持火把,赶着一大群牲口,往后山而去。

行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到了一处山坳,他将这些牲口全部赶进山坳。做完这一切,他猛然回头,盯着一处。

“为何一直跟着我?”

见无动静。老四又说道:“出来吧!”

于是,他盯着的方向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

很快,一道人影从暗中慢慢现身,等到了火把能照亮的范围,这人真容终于显现,正是之前散发的女子。

她此时还披着老四褪下的外衫,散乱的头发此时也被她用一截破布条扎了起来。

“你跟着我做什么?”

女子抬头,老四突然一愣。

这女子果然如之前那妇人所说,样貌极好。尤其脸上泪痕犹自未干,更是平添一副娇弱,让人心生怜惜。

老四见过各种样貌和气质都绝佳的女子,眼前这女子绝不是最漂亮的那个。

但不知为何,老四心中猛地一揪,生出一丝疼惜和保护之欲。

不知不觉间,语气也变得软了许多。

“姑娘,你……自去吧!我有要事,无法与你同行。”

姑娘低头不语,只自垂泪。

老四摇摇头,将火把塞到她手里,狠了狠心,转身离开。

走了近百米,发现那女子还继续跟着。也不说话,就这么一直随在他的身后。

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也停。

老四突然变得急躁起来,猛然回头,气冲冲来到她跟前。

女子似乎觉察到老四不快,脸上现出一丝惶急。

“你到底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我说了,无法与你同行。”

女子一双本就悲戚含泪的眸子,此时再也含不住,一滴滴泪水,如脱了线的珍珠,从眼眶中滑落下来。

她喉间发出呜咽声,但又似在极力忍耐。

最后鼻子越来越皱,泪越流越多,最后径直蹲下身子,将臻首埋在双腿之间。

虽然只有极尽忍耐的呜咽声,但小小的身躯一直在不住的颤抖着。

老四望着蜷缩成一团的的女子,心中愈发不忍。

“罢了罢了,先跟着我吧!”女子抬头,泪水浸的满脸都湿漉漉的,愈发我见犹怜。

但很快老四又添了一句:“等天亮了,你再离开。”

女子的眼中,显出一丝落寞之色。

老四视若不见,转身,“你愿意跟,就跟紧了,要是跟不上,也不怨我。”

说完往前大跨了几步,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后,他又无奈放缓了步子。

又走了数十步。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软糯糯,如受惊的鹿儿一般的声音。

“我叫卓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