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老爷有请
徐良不知于谦何时到的国公府。
总归二人是一起离开的国公府。
夜已深,街上宵禁,徐良见于谦身边除了两名轿夫,就只那名唤作侍剑的女护院,于是便派了几名校尉,护送于谦回府,免得被巡逻兵卒盘问。
二人互相道别之后,徐良分道回北镇抚司。
回去路上,他思忖良多。
心中也极同意于谦在国公府中所言。
许胜何等身份,借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挑衅英国公府,还闹出人命。
外界传言张杰不受待见,无论英国公心中真实作何想,此事都关乎英国公府颜面,绝容不得被许胜那样的人这般挑衅。
那马顺堂堂锦衣卫指挥,虽说如今地位不如往昔,也绝无可能亲自出面护卫许胜的道理。
可马顺偏偏这么做了,甚至还将人藏在自己外宅。
便是喜宁自己,也没这么大面子。
虽未明言这件事背后和宫里有多少牵涉,但可想而知。
于谦劝英国公莫要轻举妄动,他国公府嫡孙田庄上的管事一家五口性命枉死,少主愤而拿人,却被人阻拦。
也幸得张杰还算克制,只是断了许胜子孙根,并未真就取了他性命。
只要许胜没死,此事对方就不占理。
徐良至今还记得于谦大斥百姓枉死,想为其洗刷冤屈,告主竟然不能依大明律上告,甚至还半途遭人冷箭射杀。
如此草菅人命,何其可恶。
但不久之前,数千百姓性命,累累白骨,如今还历历在目。
这些人还有什么不敢做?
还有许胜之前犯案,就是被人藏起来,转过头来,却在最后因为其他不相干的事,受到宫中嘉奖。
摇身一变,罪责全消。
这次对方怕是想故技重施,虽不知他们最后是何布置,但于谦还是猜测,此番怕不是冲着张杰去的。
既不是冲着张杰,那是冲着谁,显而易见。
张辅被收去兵权多年,近年来几乎甚少涉猎兵事。
朝堂上,权阉势大,连他这个头号先皇托孤重臣都不得不暂避锋芒。
可即便一再退让,没想到,终究这火还是烧到他身上。
于谦向来以敢言直谏著称于世,但自打回京以来,所历种种,简直举步维艰,连性子都变平和了许多。
徐良唏嘘,不由感叹长此以往,大明朝会不会也同汉唐末期一般,重蹈宦官乱政的后辙。
太祖爷或许也没想到,这才过去多少年,那道牌子如今可还在宫里竖着呢,有些人就已经视若无睹。
太皇太后老迈,对后宫掌控终究不如朝初。
前次的事,陛下虽明里聆听教诲,实则行事依旧如故。
深居后宫,耳目不聪,老人家移驾功德寺,近来也见了不少命妇,许多事知道的更清楚了一些。
前两日,徐良还见到老人家失落的一直盯着先皇亲手种下的那颗银杏树发呆。
夫君早亡,儿子英年早逝,最疼爱的孙子与自己离心离德。
人到暮年,如何不伤怀。
这满朝上下,先皇所留老臣虽身居高位,但大多都已暮年。
老臣们虽仍是赤心一片,殚精竭虑。却因陛下猜疑,自保尚难,以至于锐气全消,被权阉一再欺侮。
青壮干臣,要么早就投效,要么只道浑浑噩噩捱过一天算一天。
些许愿意直言敢谏之臣,如那刘廷振,却屡被打压,甚至戴枷辱身。
一部大员,如户部尚书刘中敷、侍郎吴玺等,性情恬淡,管理天下财赋,亦算得上素来勤勉,兢兢业业,并无贪渎之行,同样动辄被折辱。
满朝上下,几乎只剩一种声音。
零星其他声音,便如那微尘坠湖,涟漪都不曾荡起,更遑论掀起一丝波浪。
看似承平之世,实则已经渐起波澜。
平静之下,早已暗流涌动。
祖宗礼法,从京师朝堂肇始,已有渐行崩坏之势。
甚至有种愈来愈明显的势头,有人嘲笑刘廷振那般毫不惜身的直谏,乃是不懂变通,庸夫行为。
反而大肆宣扬,明哲保身方是为官之道,此言已成为公开场合时,大谈特谈之语,甚至备受推崇。
此种恶俗风气,影响越来越大。
就如于谦和他离开英国公府前,对英国公说的那句。
「公爷受先皇托孤之重,匡扶社稷本是应该。虽说明哲保身也未尝不可,旁人终究说不得什么,但家族其他人的想法,公爷是否尽知,又是否能够约束?」
于谦这话,是当着徐良的面说的,全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似乎就是要徐良听见。
临分别前,于谦对徐良也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徐镇抚以后前途无量,那张百户也是个有血性,讲义气的好男儿,不该成为官场倾轧的牺牲品,他家里暂时指望不上了,怕是还得看徐镇抚。」
另一句则是:「还请徐镇抚代我向太皇太后请安。」
……
英国
公张辅,年过花甲,六十七年岁月,悠悠而过。
早年随父靖难,父亲战死后,承袭父亲职位,一步步积累战功,得封英国公。
这数十载,打过多少仗,亲手斩过多少头颅,连他自己也有些记不大不清了。
如今鬓已斑白,他站在祖宗祠堂,神情哀默。
国公府后辈凋零,他又如何不知自己百年之后,偌大家业,竟无一人可堪承继。
他甚至将两个弟弟及其后辈都算在其中。
逼不得已,以老迈之躯,幸而又得一子。
他只希望还有时间可以好好教养,以后好承继家业。
奈何有人还是将矛头指向了他。
于谦此人,以前同他一起跟随先皇征讨叛王高煦,那时他便看出此人孤直,今夜登门提醒他近来多事,该事事三思后方可慎行。
究其为官之道,能登门提醒,本已经出人意料,他虽也信,但也并不以为意。
直到徐良又至,说出晚间发生的事。
他才方知,族中有人与谋算国公府之人暗通款曲。
心下感激二人之余,心神失守,只觉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意席卷全身。
这般感受,便是早年沙场战阵,敌众我寡,几近陷落之时,亦不曾有过。
一时形神大损。
他不知族中之人陷的究竟多深,只让管家将人唤到祖宗祠堂来。
当着父亲和宗族先辈的牌位,他要当面问问,究竟意欲何为?
……
张輗听闻兄长传唤,还是要在祖宗祠堂相见,心中立时大急。
一时还未想好如何应对,便对管家推脱:
“出门时受了风,身体不适,怕将风疾过给兄长,况且如今天色已晚,还是等明日身体好些了,再去给兄长请安。”
管家得了死令,自不能同意,只说:“二爷,老爷说了,无论如何,都要将您请去祠堂。”
说完,对身后健仆一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