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阮安与蒯祥

裘四先生很是得意,哈哈长笑。

笑毕,撇嘴道:“我要不说,你们会如何想。扪心自问,无须我多言!”

二人面带讥讽。

裘四先生先是望向九先生,觑着眼不屑道:“一厢情愿。”

九先生一张俊秀的脸立时涨得通红。

裘四先生却不理他,转而看向柳媚儿,却是换了一副表情,带着一些心疼,又有些责备的口吻道:

“你……哎!……一厢情愿!”

柳媚儿低下头。

九先生突然面色一变。

继而吼得歇斯底里:“狗日的十三,他还不愿意了!老子……!”

“闭嘴!”

柳媚儿怒目而斥。

裘四先生放肆大笑。

……

黄昏之际,有两人行走在午门上。

他们从门楼东边走到门楼西边,又从门楼背面又走到门楼正面。

两人一前一后,只差一个肩膀。

走在前面的是营造太监阮安。

跟在后面的,则是工部营缮司营缮所,时任所正,京匠头目蒯祥。

因午门城楼刚刚粉刷完毕,二人前来检查工匠们有没有将墙壁裂痕修复,门柱漆面粉刷是否均匀。

还好巡视一圈后,并未有不尽人意之处。

二人站在门楼上,如往常一般,驻足不语,面上表情甚是满足。

二人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们心里清楚,很快,他们再也没有机会登上这座门楼。

宫城地址与规制是在永乐朝时就确定下来的。

后来,举国之力,修建三殿两宫,奈何修成后不久,一场火灾,万般心血化为乌有。

这大约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二十年来,宫城一直在筹建与新建。

如今,这奉天、谨慎、华盖三大殿终于要名副其实的完全落成。

作为营建此项宏伟工程的两个头目,此刻心情当可知。

二人只觉一生圆满,此时即便身死,当也可以畅快大笑。

此时,阮安就是一副一生足矣的畅然表情。

“老蒯,只有这个时候,老夫才可以放下所有烦恼,你呢?”

“阮叔,我心中,与您一般畅快。”

阮安已是年近花甲的岁数,蒯祥也已逾不惑,二人相差十八岁。

如此年纪,于官场上,说是同辈也可,说是差一辈亦无不可。

但阮安乃是内宦,蒯祥虽是工匠出身,但却属官身。

为官者称内宦为叔,本为人所不齿。

但二人之间,却非一般关系。

阮安本是交趾人。

永乐初年,英国公张辅远征交趾。

收兵回朝时掳回幼童无数,其貌美秀者,带回京城,选为阉童。

进宫之后,得了太宗皇帝喜爱。

教令读书,学习经史,善于笔札。及长,成为宫史太监。

后来又因对营缮一道极有天赋,也愿意深耕,虽为人木讷,却是实干之人。

与阮安同时进献宫中者,范弘,王瑾,阮浪等。如今都已是牙牌大珰,范弘更是司礼监秉笔,乾清宫管事太监。

阮安也是大珰,但相较其他人,却是因为稍显木讷宽和,并不被晚辈们所敬。

不过,他向来不在意这些。

所以这些年来,倒是自觉过的自在。

蒯祥出身营缮世家,于营缮一道,小小年纪,便声名已显。

起先,二人初见,蒯祥还只不过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阮安称他一声‘小伙子’,蒯祥称呼阮安一声‘阮公公’。

后来相处日深。

这二位,各自都从对方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光彩。

蒯祥让阮安看到了什么是少年英才。

阮安更是让蒯祥看到了无数内宦身上,从来没见过的气度雅量。以至被其深深折服。

二人相处愈深,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两人的称呼慢慢变了。

“小蒯”变‘老蒯’,“阮公公”也变成了“阮叔”。

“小蒯”变‘老蒯’,自是因为阮安觉得蒯祥年纪与日俱增,又有弟子无数。阮安念及蒯祥要在底下人面前多些威严。

至于“阮公公”变成了“阮叔”。

这声‘阮叔’,却不是阿谀逢迎,实乃发自蒯祥肺腑。

阮安曾让蒯祥称他‘老阮’,蒯祥执意不肯。

最后一次重提这个,还是几日前,阮安从司礼监出来。

当时阮安又提这事,竟惹得蒯祥一个老实人,差点大动肝火。

阮安那时默然许久,蒯祥察觉不对,一再追问,阮安却是岔开话题。

一连数日,阮安起来似一如往常,并无不妥。

但蒯祥与他共事多年,如何看不出他有心事,而且这心事一直未解。

只有此刻,才是真的如他说的那般,忘却了所有烦恼。

两人望着即将落成的三大殿,愈发的满足。

“钦天监已经定好了日子,吏部也已着手准备大典。今日,便

是咱们最后一次登上此处了。”蒯祥语气中略带惋惜。

阮安笑道:“怎么,还真想每天都来这里巡逻么?”

蒯祥亦跟着笑道:“阮叔怕是心口不一,与我同做此想。”

两人相顾,却不敢笑出声音。

笑罢,两人准备下楼,蒯祥有些迟疑,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阮叔,兵部于侍郎昨日来寻我了。”

“哦!”阮安反应很平淡。

蒯祥略皱眉,继续问道:“阮叔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阮安驻下步子:“你们之间的事,何必来问我?”

“难道不是阮叔向于侍郎推举的我?”

“这倒是怪了,你是工部的人,即便于侍郎真有什么事寻到你,那也是你们工部上官的事,与我何干?我可是听说,你们左侍郎王卺和于侍郎交情不浅。”

“阮叔如何知道于侍郎来寻我,就一定是为公事?”

阮安自知失言,顿觉尴尬,但强自镇定解释道:

“我听说于侍郎从不因私事登门,想来一定是为公事。”

老蒯似乎并不怀疑阮安的解释,长叹一声:

“于侍郎主持京卫武学,其实这种营缮工程,并不复杂,之前王侍郎也和我提过,让我指派一位信得过的弟子,营缮期间多把把关。”

“这次于侍郎自己找上门来,非要我亲力亲为,言语之间,还对我派去的弟子很是不满意。”

“于侍郎说,有位营缮一道的前辈,推举他来寻我,还坦言那位前辈夸我是个热心肠,一定愿意亲办此事。”

说到此处,蒯祥目光灼灼。

“阮叔,您说说,究竟是哪位前辈非要坏我名声?”

阮安一愣:“如何坏你名声了?”

“说我是热心肠难道还不是坏我名声?我心肠可硬了,否则,这些年还不得被累死?某些人,身为前辈,心肠竟如此歹毒。这话要是传开了,我如何还有休息的时候?”

蒯祥似义愤填膺。

阮安面色愈发难看:“老蒯,许是别人不是此意。”

蒯祥道:

“古有「我不杀伯仁,伯仁我而死。」之语,放在此处,虽说稍过了一些,但也还算贴切。这位前辈既同事营缮一道,自己不去做,却打着提携晚辈的幌子,啧啧啧……!”

话未说尽,其意却明。

阮安苦笑道:“你呀你……!何以如此编排老夫。”

“阮叔这是认了?”

“于廷益此人,甚是讨厌,说好的事,竟然失信于人。”

阮安亦是义愤填膺,最后却是叹道:

“老蒯啊!我知你事繁,但此事,你还是要上上心,就当是阮叔欠你一份人情。”

蒯祥奇怪道:

“阮叔几时和于侍郎有这般交情了?为何我以前从未听您提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