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殁
这次,外头却无人应答。
喜宁意识到不妙,立即往前赶几步,喜胜攥紧了木箸:“别过来!”
喜宁也不理他,两只手各自端起一只桌上盛放素斋的瓷碟,往桌子上一扣,清了瓷碟,接着又往桌角一磕。
瓷碟各自裂开,喜宁随手捡起块锋利一些的按在手心。
又随手捡起其它几块,冲着房门扬起手。
喜胜终于也感觉到不对劲:“哥,怎么了?”
喜宁却没理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禅房大门。
“吱呀……”
大门被从外面推开,喜宁就要掷出手中碎瓷块,却发现竟是个熟面孔。
“跛儿干,怎么是你?”
这跛儿干在御马监当差,和喜宁年纪相当,两人甚是聊得来。
跛儿干名字中带一个‘跛’字,并不是因为腿脚不好,反而是因为他一双脚太厉害了。
他走路时看着歪七扭八,实则要比寻常人快上许多。
要是放开了腿脚,甚至可与奔马争锋,跑上数个时辰也不见累。
以前喜宁还未升牙牌的时候,两个木牌小太监确是常在一起耍子、喝酒。
后来喜宁木牌换牙牌,做了御用监少监,两人一起耍的时间就少了,不过这是因为喜宁要时常去司礼监随堂听差,确实没有时间。
喜宁心里,跛儿干依旧是他在宫里最要好的朋友。
可即便如此,弟弟的事,他也也从没告诉过跛儿干。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不对,刚刚说话的人不是他。」
喜宁心中一紧,按在手中的碎瓷蓄势待发。
“哥!”
喜胜不知何时,已经将抵在喉咙的木箸放下,身体往喜宁身后开始蜷缩。
“喜公公不必紧张,我并无恶意!”
门边又转出数人,为首的达官和他身后的那些,虽服饰相近,但浑身上下透露的气质,和他身后的那些人完全迥异。
「北京城中,鞑靼、瓦剌、兀良哈差来朝贡和常驻的使臣,京城的人统称其为达官。其时,无论是街头、酒肆还是店铺,偶尔出现一两个达官,或者达官和京城的官人、百姓混杂在一起,并不奇怪。」
但深夜里,又是偏僻禅院,还出手伤人,这就很奇怪了。
“跛儿干,这究竟怎么回事?他们又是谁?”喜宁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跛儿干立即上前,对喜宁引荐道:“这位我称他狼爷,他是郭公公的朋友,这次是为了阿力持的事情而来。”
「注:阿力持是之前被于康抓了的瓦剌行商,一直和喜胜接头,伙同喜宁等人倒卖禁物。」
“阿力持?”喜宁盯着狼爷,手中碎瓷虽未放下,但心里却稍稍一松。
这时,喜胜却突然发难,冲着狼爷怒斥道:
“你们还有脸提他,若不是他好色成性,被锦衣卫的人抓住了马脚,我又如何能落到这副田地?若是让我找到他,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狼爷目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
笑着道:“锦衣卫不是你们自己人么?阿力持被你们自己人设计,如今下落不明,我这次正是奉了伯颜知院之命,来寻他的。”
喜宁故意道:“阿力持只是一个行商而已,折了就折了,如何劳动伯颜知院专程派人来寻?”
说完,又往门外瞅了一眼。
“在京师地界,跟踪我,还伤我的人,别忘了,这里不是你们瓦剌!”
狼爷笑笑,挥了挥手,身后几人立即退下,将禅房的门重新从外面拉上。
“喜公公就打算和我这样说话?”
喜宁盯着狼爷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又面色不善的看向跛儿干。
跛儿干连忙道:“小宁子,郭公公给我来信,让我务必在京师照应着点儿狼爷,可你知道,我脑子笨,狼爷正好有事要寻你,我本来打算先和你说的。”
随后,跛儿干不忿的看向狼爷:“狼爷,这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么能派人跟踪?”
喜宁和跛儿干关系匪浅,自打他升任御用监少监,宫里除了有数的几位老人,无人再敢称呼他小宁子。
也只有跛儿干,和他之间称呼如旧,且他不觉得被冒犯。
喜宁见跛儿干如此说,心中自然信他。
狼爷道:“阿力持失踪,听闻他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喜公公弟弟的「轻烟阁」。虽说咱们之间有生意往来,但你们中原有句古话——「防人之心不可无。」看不到喜公公的弟弟,我又如何放心来见你。”
“你怀疑我?”
狼爷摇头:“你们中原还有句古话——「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过现在,我不怀疑了。”
“为何又不怀疑了?”
“喜公公将弟弟藏在这种地方,甚至不顾弟弟苦苦哀求,最后不得不以死相逼。不像是你们中原的兵法谋略——「苦肉计」。”
喜宁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狼爷既然是郭公公的朋友,我自然是信的。”说着,放下手中碎瓷。“只是,阿力
持如今在何人手中,我心中虽有猜测,却不能百分确定。”
“还请喜公公告知!我自会分辨。”
“你们瓦剌使团的案子是北镇抚司勘破的,若是阿力持不是故意躲起来,而是落在别人手中,最有可能的人,便是北镇抚司的副千户于康。只是我也曾打听过,卷宗里自始至终,没有提过阿力持是不是被抓。”
“这位叫于康的副千户,现在何处?”
“随大军出征了。”
“难道是麓川?”
“正是!”
“他家里还有何人?”
“你要对他家人出手?虽说我也乐意看到,但还是得提醒你,这里是北京城,是我大明皇帝陛下坐镇的天底下最安全的大城,你若是敢胡来被发现了,别说你们伯颜知院,便是你们太师淮王,也保不住你,甚至还会牵连到我们。”
“喜公公误会了,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这位锦衣卫副千户,你们中原有句古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了解这位于副千户更多,或许能有意外收获,毕竟现在,阿力持的行踪,毫无线索。”
喜宁心中愈发笃定,冷笑道:“狼爷,恐怕这阿力持,身份不简单吧?”
狼爷道:“阿力持一直是我们双方之间,生意往来的中间人。他知道的我们之间的事太多,绝不能落在别人手中。”
喜宁心中自然不信,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最后将于康的信息,和狼爷说了一遍。
“于谦?你们大明朝的兵部右侍郎?此人我知道。”
“没想到狼爷不仅对我们中原的古话知道的不少,连我大明朝的官员,也了解颇多。”喜宁想起那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突然似有所指道:“莫非太师淮王和伯颜知院觊觎我大明朝疆域?”
狼爷突然大笑起来。
“狼爷何故突然大笑?难道我说的不对?”
“真有那一日,喜公公站哪边?”狼爷眼睛微眯,突然又笑起来:“喜公公,我是不是比你更擅长开玩笑?”
“狼爷刚刚的玩笑,还真的差点就骗到我了呢!”喜宁似笑非笑,又道:“说起来,我倒是更愿意和狼爷这样的人说话,不仅开得起玩笑,还财大气粗。”
跛儿干在一边听得满头雾水,甚至一句话都插不上。
狼爷又笑起来:“此番入京,我确实给喜公公带了礼物,今日之后,自会有人送到府上。”
喜宁笑道:“狼爷果然适合做朋友,想来狼爷来寻我,不只是寻人这么简单吧?”
狼爷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听闻王公崇佛,我这次受伯颜知院所派,当面向王公呈上数件佛宝。”
“你想见王公?”
“还请喜公公帮忙引荐!”
“王叔的面可不好见。”
狼爷一愣,看向跛儿干。
跛儿干忙道:“小宁子,狼爷是朋友,这个忙咱们得帮!”
“你闭嘴!”喜宁怒斥道。
喜宁突然发怒,跛儿干心中亦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喜宁为何突然如此态度对他。
狼爷心中一动,问道:“明人不说暗话,还请喜公公明示,如何才能让我见到王公?”
喜宁笑了笑:“狼爷,之前你打听的事,我已经告诉你了。至于见王公,是另一件事,狼爷许是不知,王公乃是陛下最亲近的人,每天都有许多天下大事要他老人家来拿主意,确实有些抽不开身。”
狼爷终于明白:“喜公公若是能帮这个忙,我自会再备一份重礼,送到府上。”
喜宁愈发喜笑颜开:“要不说我愿意和狼爷这样的贵人做朋友呢!此事包在我身上!我的府邸在什么地方,狼爷想必也是知道的,和王公见面的事,还请狼爷明日过府详叙。”
狼爷脸皮略抖了抖,哪里还不明白,喜宁这是要先收礼再办事。咬咬牙,笑着问道:
“不知喜公公明日何时得闲?”
“咱明日什么时候都闲,不过狼爷天黑了再来最好,我会吩咐管家,在后门等狼爷大驾光临。”
狼爷压着呼吸:“明日一定去贵府造访。”
“咱静候狼爷大驾光临。”
一边跛儿干呼吸慢慢粗重起来,不住的用舌头舔着嘴唇,甚至有些面红耳赤。
“狼爷……!”
狼爷艰难转头,笑容干巴巴的。“跛公公的那份,也会一并送上。”
跛儿干口中嘟囔了一句:“就一份啊!”
狼爷权当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