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礼物

四先生双手一摊,挑眉道:“这我哪里知道?”

顿了顿又道:“杨阁老乞骸骨的消息,是黑老大‘无意间’透露给朱骥的,朱骥自然会告诉于侍郎,于侍郎去探望杨阁老也是情理之中。”

“至于钱二,他是钱家家生子,底子本就干净,况且,那宫人下药,是实打实的事实。钱二也只是因势利导而已。”

“实在说有什么破绽,也就是钱二绕了点儿路。不过,就算问起来,也早就提前对好了说辞,不至于会露馅。”

“再者,指使害人的,确有其人,来自宫里。那几名一直紧跟着的巡城兵马司的人,安的什么心,也不难看出。”

“于侍郎即便再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奈何案子却不在他手上。且此案又涉及宫中,自然会有人善后此事,怕是还等不到于侍郎细究,就已经被宫里干预结案了。”

一旁侍女彤儿眼睛瞪得溜圆,手捂着嘴,差点惊呼出声。

“四先生,您怎么知道结案了?我们也才是刚得到的消息!还没和四先生您说呢?”

四先生也有些惊讶:“真结案了?这么快?”

柳媚儿道:“只知道下药的宫人,畏罪自杀,临死前自陈罪状,还写在纸上。”

四先生撇嘴,冷哼道:“怕是被灭口了。”

柳媚儿问:“真的是那位派人做的?陛下到了大婚的年纪,就算是她不满意钱家女,也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吧?”

四先生笑道:

“两位贵人较劲,钱家女可不就要遭罪么?不过这次之后,只要那位老人家还活着,钱家女的地位算是很难再撼动了。”

柳媚儿惊道:“你是说……”

四先生知道她要说什么:

“心照不宣罢了!只是要看钱家女能不能一直拢住咱们你这位小皇帝的心了。否则,老人家百年之后,钱家女少了一份庇护,依着那位的性子,怕是会用些阴损的手段。”

说到此处,四先生若有所指:

“老人家经此一事,应该会有防备,估摸着会好好教导钱家女,说不定驾鹤之前,还会给钱家女留些牵制那位的手段。”

柳媚儿喟然叹道:

“那座城里,果然不是寻常人能待的。而且据我所知,依着钱家女的心性,不像是能在那座城里打擂的人,钱家也不见得能提供什么助力,老人家为何会选钱家女?”

四先生道:“大掌柜,说起做生意,理财货,你头头是道。但男女之事,你就有些迟钝了。”

柳媚儿眉目倒竖。

四先生这话,的确有些侮辱人,「擎荷楼」可是京师排的上号欢楼。

说欢楼的主事人,不懂男女之事,就仿佛当着关公的面,说关公的刀,舞的差了点意思。

“你别这么瞪我,难道我说的有错?不仅是你,十三也一样。你们俩,都是嫩雏。”

柳媚儿脸色微红。

四先生没再继续打趣她,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子道:

“老人家不是自己选的钱家女,而是太了解陛下的喜好,钱家女是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会喜欢的。老人家就是太疼孙儿了。”

说到此处,四先生苦笑着摇头。

柳媚儿疑惑道:“祖母疼孙儿不好么?况且这还是皇家,有这种寻常百姓家的温情,更是难得。”

四先生摇头道:“太溺爱,就舍不得狠心管教。旁边再有奸人私心引导,你说说,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要是变得好大喜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会是个什么结果?”

柳媚儿皱眉,“你怎么说的话和于康近乎一种腔调?”

四先生砸吧着嘴,得意道:“听出来啦?哈哈……!因为这本来就是我和十三聊过的啊!”

柳媚儿鄙夷道:“难怪于康老是说,十几个弟兄里,他最烦你,但和你聊起事情来最轻松。”

“最烦我?”

四先生一愣,接着一拍桌子,孑然而起。

“他为了把老子拴在京师,替他行这些阴谋筹划,可是好话说了一箩筐。没想到背地里却这么编排老子!好你个十三,下次见到,老子绝饶不了你。”

柳媚儿自知说漏了嘴,不过听到四先生张口闭口‘老子’,也勃然大怒,同样一拍桌子,孑然起身。

“你是谁老子?”接着对边上彤儿道:“去通知账房一声,他裘老四以后想要支一枚铜板,都必须来我这里批条子。”

四先生肉眼不可见的慌了,连连赔罪道:

“大掌柜,你瞧瞧我,失言了,十三现在是你男人,我的错,全是我嘴贱,大掌柜您就高抬贵手,别和我一般见识。”

柳媚儿冷嗤一声,似乎还不满意。

四先生单手举起,赌咒发誓,见还不奏效,咬咬牙道:“你那义妹的祖父,我来对付,定然不让他坏了你和十三的好事。”

其实,刘芣苢也和柳媚儿说过,不愿和于家结亲。

奈何她祖父刘诚,非要撮合这门亲事,甚至不惜把家安在了于家隔壁。

刘芣苢说过,祖父似乎有什么执念一般,只是一直深埋心底,

就是不说。

刘芣苢也没了法子,不过她在柳媚儿这位义结金兰的姐姐面前,可是一直疯狂贬低于康来着。

柳媚儿心里虽也有些不乐意听,但确实因此,而安心不少。

此时,四先生竟然愿意出手,帮她断了刘诚老爷子的念想,柳媚儿深表怀疑。

不是怀疑他糊弄自己,而是怀疑他能不能做得到?

毕竟,那老爷子滚刀肉一般的性子,出了名的的难缠。可即便怀疑,柳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打算怎么做?”

“这你别管?总归此事包在我身上了。”

“你别乱来啊!刘老爷子可不是坏人。”

“你想哪去了?我是给刘姑娘重新找个良配。”

“这还不是乱来?”柳媚儿一瞪眼,脸上挂起了霜。

“放心,一定比十三合适,老爷子也一定会满意。我总不能强按着牛头,让牛喝水!”

“你说谁是牛?”

四先生默然无语,哭丧着脸道:“罢了罢了!我就和你说了吧!”

“你果然有事瞒着我。”

四先生道:“谁让你握着咱的钱袋子呢!十三临行前,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徐良,痴迷刘姑娘,近乎到了癫狂的地步。”

“徐良?”

柳媚儿心中浮现出一个虎背狼腰,豹头环眼的莽汉形象,心下有些不忍:“他……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以徐良的家世和前途,宫里给赐婚都不稀奇,白让你这义妹捡个便宜,难道不好?”

“我这义妹,自小身体就弱,那个徐良……!”

说到此处,柳媚儿连连摇头:“不妥不妥……!”

四先生一乐:“感情你是真想和刘姑娘做姐妹啊!”话一出口,四先生就意识到说错话了。

“裘老四,你要是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以后就真的别再想从我这里支出一枚铜板去。”

四先生连连告罪,好一通发誓赌咒。

柳媚儿最后,面上满是纠结:“可以撮合,但不能乱来。”

四先生胸脯拍的咣咣响。

“这徐镇抚对刘姑娘的倾慕之心,几近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连黑老大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啊?芣苢知道么?她怎么没和我提起过此事。”

四先生面色怪异:“或许,刘姑娘压根都不知道有徐良这么个倾慕者吧!”

“裘……老……四……!”

……

马顺领着一名太医到了喜宁府邸。

叩开门后,从管家口中得知喜宁不在府中。

马顺问管家:“你家老爷去哪了?前两日我来时,他不还在床上趴着呢么?怎么今日就好了,还外出?你莫不是故意懵我的吧?”

管家结结巴巴,战战兢兢,低垂着头,不敢看马顺。

“狗东西,还不如实说?王公特意让我请了太医来给他治伤,你要是还不说,我就如实回禀王公,届时你家老爷挨罚,可别怨我。”

管家一急:“大人,别……!”

“那还不如实说?”

管家知道瞒不过去,先是看了眼马顺身后,又开始连连央求马顺。

马顺让边上的人退开了一些,管家这才压低着声音道:“大人,老爷今日伤好了一些,也能下床了,说要出去溜达溜达,小人真不知道老爷去了哪里啊!”

“还不说实话?”马顺眼一瞪,作势要走。

管家惶急之下,‘噗通’一声跪下,抱住马顺的腿。

马顺本在下台阶,差点被绊一跤,顿时怒火中烧。

管家一见不妙,嗫喏道:“二爷又开始闹了,老爷只能亲自去……去……!”

马顺恍然大悟:“早说不就没事了么?不过你家老爷倒是把人藏的够严实的,连我都不知道人在哪儿!”

“大人……!”

“好了好了!我先替你家老爷遮掩一下,不过他回来后,让他给我一个说法,好给王公回话。”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管家连连道谢,最后看向随着一起过来的太医。

马顺嗤笑一声,来到太医面前:“把治外伤的药留下来一瓶,这病就算是瞧过了。回去后,把嘴闭严实点。”

太医没多说什么,蹲下身子打开药箱,从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马顺。接着便告辞上了小轿。

小轿晃晃悠悠消失在街上。

马顺懒得理那管家,带着人也离开了。

……

城外一座庙中。

一间僻静的禅房里,喜胜跪在喜宁面前。

他如今模样,早不如两个月前,面容枯槁,两腮凹陷,双眼满是血丝,头顶更是寸草不生。

身上那件广袖海青更是散发着阵阵恶臭。

“哥,求求你了,放我出去吧!再在这里待下去,我会死的。”

喜宁望着形容枯槁的亲弟弟,心中也是一痛,但还是把心一硬。

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哥,在这里,我不能出禅房一步,每天吃的,一点油腥都没有,也没人和我说说话,再这样下去,我会疯的。不……我已经快疯了。”

“再忍忍,听话,很快就能出去了。”

喜胜突然声嘶力竭的大喊:“再忍忍……再忍忍,又是再忍忍,这句话,你每次来都说,我究竟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闭嘴!你是要让整个寺庙都听到么?”

“哥,我求你了,你放我出去吧!”喜胜抱着喜宁的腿,涕泪纵横交错在脸上。

喜宁身体颤抖,张了张口,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又说了那句:“再忍忍!”

喜胜哭声戛然而止,突然松开喜宁,调转身体,匍匐着往前爬,最后将桌子上,搭在盛装素斋的瓷碟上的木箸扫在手中握紧。

又将木箸细的那头,对准自己的脖子。

“你做什么?”

喜宁大惊,就待上前,喜胜却往后撤一步,木箸压着脖子。

“放我出去,不然,你就给我收尸吧!”

喜宁手指着喜胜,嘴唇哆哆嗦嗦:“好……想死是吧?戳……往透了戳,你死了,我也就犯不着再提心吊胆到处求人了!戳啊……!”

“你不要逼我!”喜胜手开始抖,一双眼睛赤红,状若疯魔,厉声嘶吼。

禅房门突然被推开,两名下人装扮的男子闯了进来,正好瞧见喜胜声嘶力竭的样子。

“二爷,您这是做什么?快放下,危险!”

“滚……!”喜胜嘶喊一声,又对喜宁吼道:“你……放不放?”

“戳……!”

“好,这是你逼我的!”喜宁猛然将木箸往回一扯一扬,接着便冲着脖子处,狠狠戳了下去。

两名下人惊呼出声:“二爷,不可!”不忍再看,两双眼睛牢牢闭紧。

“放……放……停下!”喜宁急声阻止。

喜胜手中木箸一顿,但依然紧紧抵在咽喉处。

喜宁喘着粗气,两名下人听到动静,这才睁开眼睛。

喜宁吩咐二人:“带二爷走!”

两名下人应诺,刚抬起脚,喜胜就立即又后撤一步,木箸往前又递了递:“你们别过来!”

两名下人立即收回脚,看向喜宁。

“你们先出去吧!”

两名下人退出禅房,喜宁长叹一声:

“你可知道,现在你要是出去,很有可能会被有心之人发现,要是落在其他衙门,不用你现在这样威胁我,到时候,自有刽子手砍了你的脑袋,还会拖累我。”

“我不听这些!今日你要不放我离开这里,我就死在你面前。”

眼见喜胜又开始癫狂起来,喜宁不敢再说一句,知道今日不答应,怕是不成了。

就在这时,禅房外一道声音悠悠响起:“啧啧啧……没想到喜公公会把兄弟藏在这里。”

口音听着极怪异。

此人说完一句,两声闷哼响起,随后便是东西倒地的声音。

喜宁面色一变:“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