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乞骸骨(合章)

本来帐中三人,最开始规劝的是蒋贵。

到最后,怒火最盛的也是他。

征伐麓川,蒋贵佩平虏将军印,加上又有爵位在身,官阶最高。

但实则三人中,他才是话语权最低的那个。

底下一些事,他也知道一些,本来只要做的不过分,他也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

但这次,确实做的有些过分了。

尤其他知道了某些事情后,愈发觉得要是再不干涉,自己一世英名或许毁于一旦也不是不可能。

直到他发了一通脾气,拂袖离开。王骥和曹吉祥才似回过神来。

王骥叹口气:“平虏将军这次真的生气了!和他共事数次,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

曹吉祥阴沉着脸。

王骥道:“曹监军,将军不是针对你,郭公公确实做的过火了。”

王骥抬眼注视曹吉祥,见他依然还是那副表情,略思忖后,问道:

“曹监军,这次征麓川对陛下和王公多重要,你我都知道。若再由着一些人胡来,万一出了差池,咱们三人怕是担待不起。”

曹吉祥表情无一丝变化,甚至再开口时,更加难看:“我知道督军或许不信,但这里面一些事,我真的也是直到现在方才知晓。”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事情已经发生,最重要的是善后。”

“善后之事不劳督军,我自会处置。只是于家小子那里……!”

曹吉祥话未说完,王骥抢他一步道:“难道监军还要动手?这次我已经违心帮你一次,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督军不会以为,是我一定要让他死吧?”

王骥一滞,最后长叹一声道:“我劝监军还是收手吧!这小子手握证据,却能隐而不发,想来也是不愿意把事情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他已退了一步,便是示好之举。”

曹吉祥听完这话,显然不快起来。

“督军一边说着帮我,一边却让你家老二和他厮混在一起,莫不是想两头押注吧?”

此话甚是难听,几乎是指着王骥的鼻子骂了。

王骥眼中闪过一丝厉光。

“祥儿和于家小子结识,是因为王山、贺喜求救,王公托付。祥儿率领麾下轻骑,马不停蹄,奔袭数百里,此事曹监军不会不知道吧!”

曹吉祥见他如此护犊子,只是道:“我劝督军还是让二公子别和姓于的小子走的太近。”

王骥直视曹吉祥,两人目中仿佛一番天人交战。

最后王骥略输一筹,败下阵来:“我会叮咛祥儿。”

等到王骥也离开了,曹吉祥在帐中大喊:“来人!”

之前一直跟着他的一名年轻宦者,一边小跑着,一边应道:“干爷爷,我来啦!”

曹吉祥指着案上纸笔:“我说,你写!”

那年轻宦者扭捏道:“干爷爷,孙儿的字不大好看!”

“废什么话!”

见曹吉祥动怒,宦者再不敢多话,立即来到案前,展开纸张,两指捏起墨条开始研磨。

“干爷爷要给谁去信儿呀?”

“大同郭敬。”曹吉祥咬牙道。

……

王骥回到自己营帐,问帐外值岗兵士:“王祥可在?”

兵士忙应道:“里面跪了好一会儿了。”

王骥脸色稍霁。

挥手示意帐前值岗士兵退下,自己重新拉长着一张脸,掀帘进了营帐。

王祥果然还跪着,只是跪的姿势有些不雅。好在他听见动静,立即正脊挺胸,端正好姿势,准备好挨骂。

哪知王骥虽拉着一张脸,口中却道:“滚吧!”

王祥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就跪着没动。

“怎么,还要我请你?”

王祥这才赶紧起身,拍了拍膝上灰尘。

“爹……!”

“不该问的别问!”

“我这不……还没问呢么?”王祥嘟囔一句。

王骥一瞪眼:“说什么?大声点儿说!”

王祥身体一抖,膝盖一软,差点又跪下。

王骥没来由的有些烦躁:“既然没什么说的,就滚吧!”

王祥立即转身,往帐外行去,但刚走几步,就又回头。

王骥又瞪眼。

王祥迟疑了一下,问道:“爹,我托于兄带的家书,要他亲自交到您手上,可是您不愿见他?”

“他是这么说的?”

王祥摇头,目光却直直盯着王骥:“他说的是自己事忙,就交给门子了,但我不信……!”王祥咬咬牙:“可是爹不愿见他?”

王骥道:“以后离他远点!”

“爹,这究竟是为什么啊!难怪这次和于兄相见,回来路上,感觉生分了许多,爹为何这样做?于兄是孩儿难得想要结交的朋友。”

“你敢忤逆?”

“爹,这次孩儿不愿听您的,是您做的太过分了!”说完,一把掀开帘子,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逆子……逆子……!”

喘气骂了几句后,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最后朝帐外喊道:“来人!”

……

顺天府尹姜涛,几日之内,一连数道奏折递往宫中。

奈何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内阁杨士奇一连病了几日后,在姜涛递上第一道奏折那天,破天荒身体好转,回内阁履职。

第二日也上了一道奏折,杳无音信。

第三日,依然杳无音信。

第四日,杨士奇再次告假。

第五日,杨士奇递了一道乞骸骨的折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司礼监瞬间炸了窝。

今日恰好是司礼监范弘当值,一见杨士奇乞骸骨的折子,立马飞身往乾清宫去报。

朱祁镇正和王振在乾清宫西阁说话。

范弘来不及禀报,冒冒失失的闯了进去。

范弘极受朱祁镇信任,见他这般冒失,不仅没生气,反而笑着打趣道:

“怎么了范弘,被狗撵了?”

王振淡淡扫了他一眼,见他手上拿了一份折子,皱了皱眉。

之前他和范弘叮咛过:近几日,只要是通政司递来的折子,一律他过目后,方可呈于陛下。

范弘这般着急,一定不是小事,偏偏王振还不知道是何事。

范弘瞅了眼王振,显然他这时也想起了王振叮咛的话,只是这件事实在太大,他一时着急,竟给忘了。

如今陛下面前,这时候再问王振该不该递上这份折子,已然来不及了。

于是立马跪下,对朱集镇磕了个头。

“好了好了,起来吧!我倒要看看,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

范弘双手将奏折举过头顶:“陛下,出大事了!”

朱祁镇刚接过,就听到范弘战战兢兢道:“杨阁老乞骸骨!”

“哪个杨先生?”朱集镇,王振齐齐惊声问道。

范弘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才道:“是杨士奇阁老!”

“他不是病好了么?怎么还乞骸骨了?”朱集镇一脸茫然之色,转而问王振:“王先生,这究竟怎么回事?”

王振欲言又止,望了眼范弘,最后摇摇头。

朱祁镇起身,指着范弘道:“你去内阁问问,究竟怎么回事?”

“老奴来之前,已经让人去问了。”

“他们顶什么事?你亲自去问。”朱集镇斥责道。

范弘忙领命退下。

阁内又剩下两人,朱祁镇皱眉问王振:“王先生,这究竟怎么回事?前些天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要乞骸骨了?”

王振道:“阁老本就年事已高,已近耄耋之年,年老体衰,力不从心也是有的。陛下是该考虑再给内阁添补几位新阁员了。”

朱祁镇问道:“王先生可有人选?”

王振忙回道:“内阁乃是中枢,天下政令聚集之所,阁臣何等重要,老奴哪敢置喙?”

朱集镇略思量,最后摇摇头:“罢了,此事还是以后再议吧!现在说这个,有些不合时宜?”

“阁老应该能体谅陛下……!毕竟,国事为重。”

突然,朱祁镇一跺脚:“哎呀,差点忘了,王先生,你快派人去太医院一趟!”

王振只得去外面吩咐一人去办。

又招来随侍的小太监,耳语了几句,小太监立即小跑着离开了。

等到王振回来,朱祁镇正在翻阅一本书册。

王振远远瞧见那熟悉的封面颜色,眼中闪过一丝幽光。

这本书册上记录了所有三品以上,在京官员的履历。

王振也不打扰,静静地站在边上,许久之后,朱祁镇才把书册合上。

恰好,范弘又火急火燎的回来了。

朱祁镇立即将手中书册往边上一扔,起身迎上范弘:“怎么样?他们可知道?”

范弘道:“南杨先生说,阁老昨日告假,没听说是病了,他们也是刚知道西杨先生乞骸骨的事。几位阁老一听这事,也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过……”

“不过什么……?”

“南杨先生提及,四日前,西杨先生递的那道折子,一直没有批示,西杨先生有些闷闷不乐。”

“折子……?什么折子?”

“就……就是那道关于圈禁工匠一案的折子啊!”

王振道:“这件案子,陛下不是已经下了谕旨么?”

又对朱祁镇禀道:“陛下,顺天府尹姜涛近几日也是每日一道折子,每次内容都差不多。那几道折子,我按陛下的吩咐,一直压着,刚才已让人去取那些折子了。”

朱祁镇怒道:“怎么又是这件破事,还有完没完了?朕不是已经下旨,让给那些工匠抚恤么?涉案的官员,也都愿意变卖家财,数倍赔偿,还要怎样?难道把他们头都砍了?”

说道这里,朱祁镇突然反应过来。

“你们说,杨士奇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才故意病倒,借着撂挑子不干来威胁朕!”

范弘吓得浑身颤抖,脸上更是无一丝血色。

王振立即跪倒:“还请陛下慎言!”

朱祁镇似才反应过来:“我就是随口一说,不必当真。不过,杨士奇毕竟年事已高,太医瞧过以后,要是真的身体有恙,需要好好调养,朕也不能不体恤老臣。”

范弘立即跪倒,大声嚎啕起来:“陛……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

“你这狗才,吓我一跳,哭哭啼啼,成什么体统?”

就在朱祁镇训斥范弘的当口,外面来报,说是兴安求见。

朱祁镇示意二人起身,又让唤兴安进来回话。

不一会儿功夫,兴安进了西阁。

“启禀陛下,老奴奉太皇太后之命来传话。”

“皇祖母?可是她老人家身体有恙?”

兴安忙摇头:“太皇太后身子很好,只是说让陛下不忙的时候,去一趟慈宁宫。”

朱祁镇扫一眼那道杨士奇乞骸骨的奏折,皱眉嘟囔了一句:“难道皇祖母也知道了?”

他刚要开口打发兴安,这时又有通禀传来。

说是慈庆宫孙太后请陛下过去一趟。

朱祁镇看向兴安,兴安还以为朱祁镇为难,忙回道:“我这就回去禀奏太皇太后,陛下有国事要忙,晚些时候再去慈宁宫。”

朱祁镇看向王振,王振摇头。

“不用,你先回去回话给皇祖母,就说我稍后就来。”

兴安领命退下。

王振道:“陛下,太后那里,我去替您回禀。”

朱祁镇大喜:“那就劳烦王先生跑上一趟。”

随之吩咐范弘:“你去一趟顺天府,传朕口谕,就说折子朕看到了,问他想要多少颗人头,把名字报上来,他报,朕批!”

范弘:“陛下……!”

“就照朕说的办!”

说完,径自离开了。

范弘拉住要离开的王振:“王公,此事不可啊!”

王振只是笑了笑:“范公公,你说姜涛他敢不敢把名字报上来?”

说完,拍了拍范弘肩膀:“范公公,快去吧!”

……

朱祁镇来到慈宁宫时,发现宫中正厅竟还有一位生面孔。

那姑娘也不过二八年华,生的唇红齿白,面似玉盘,极白,极美。

加上浑身上下一股极温柔的气质,朱祁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之后,一双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仿佛被吸住了一般。

“拜见陛下!”

女子盈盈跪倒,声音似那拂面的春风,让人浑身舒畅。

太皇太后张氏抬眼看着有些痴了的朱祁镇,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陛下来啦!”

朱祁镇这才回过神来,瞬间脸似火烧。

“孩……孩儿给皇祖母请安!”

张氏却不应,静静看着红着脸的朱祁镇,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最后对那姑娘一招手。

那姑娘起身对着朱祁镇一福,低着头,来到张氏面前。

张氏拉着姑娘的手,轻轻拍了拍,最后笑盈盈看着姑娘,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