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一个姑娘(合章)

朱祁镇理了理情绪,极力不去看那姑娘。

“皇祖母唤我过来,难道是有什么事?”

说完,他又按捺不住偷瞟了眼姑娘。

太皇太后将那姑娘强拉在自己身边坐定,那姑娘一颗脑袋垂的低低的,额头,耳朵,甚至脖子上,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太皇太后见她这般模样,笑容愈发灿烂,一双慈目盯着姑娘,轻轻捏了捏姑娘的手。

于是姑娘臻首愈发的低了。

一老一少,似把皇帝当成了空气,仿佛不存在一般。

直到朱祁镇红着脸又唤了声:“皇祖母!”

太皇太后张氏,这才似想起他来,把一双溺爱的慈目挪到孙儿身上。

“皇祖母就是想你了,想看看你!”

朱祁镇忙道:“都是孙儿的不是,孙儿应该多来慈宁宫看皇祖母的。以后孙儿会常来。”说完,又忍不住看向姑娘。

太皇太后张氏嘴角轻展,故意道:“那倒不用,我一个老太太有什么好看的。”

“皇祖母一点都不老!”

太皇太后摇头笑道:“皇帝整日有许多国事要忙,不能误了国事!”

朱祁镇突然心中一紧,略迟疑后,问道:“皇祖母可是听说了什么?”

太皇太后张氏眉眼微微一凝,继而笑了笑,没有回答,却是把头一偏,将姑娘的手握的更紧了。

姑娘抬头,眼神有些茫然。

“要是不嫌我这个老太太这里清寂,就陪我多住些日子。”

姑娘忙摇头,接着又点头。

“你这丫头,也不说到底愿不愿意,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把我都搞糊涂了。”

“愿意的!”说完,又把头垂的低低的。

接下来,张氏又和朱祁镇说了会儿话。

无外乎注意身体,好好用膳,身体又清瘦了些这样的家常话。

最后借口有些累了,就把朱祁镇打发走了。

兴安去送。

到了慈宁宫门外,朱祁镇还是没忍住问道:“兴安,皇祖母身边那姑娘是谁啊!”

兴安忙回道:“金吾右卫,都指挥佥事钱贵之女。”

朱祁镇皱眉问道:“皇祖母为何接她来宫里?钱家是皇祖母家亲戚么?”

兴安摇头:“没听说过?”

朱祁镇发怒质问道:“既不是亲戚,那是因为什么?狗才,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兴安欲言又止,最后咳咳巴巴道:“陛……陛下,您到……成婚的年纪了。”

朱祁镇闹了个大红脸,也不让兴安继续跟着,忙打发他回去,自己则飞也似的上了辇,离开了。

……

等到兴安回到厅中,太皇太后蹙眉望过来。

兴安忙解释道:“是陛下不让跟着!把老奴打发回来了?”

“陛下还说了什么?”

“问了姑娘是谁?”兴安顿了顿,笑着看向那姑娘:“老奴和陛下说了,姑娘是钱家女。”

“陛下还说什么了没有?”

兴安表情有些奇怪,摇摇头道:“陛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都红了,最后是跑着离开的。”

说着,兴安一脸委屈道:“老奴长得也不吓人呐!”

这句话加上他故意卖弄的表情,把太皇太后逗得大笑。

就连一直脸上红晕未消的姑娘和徐姑姑等人,也都掩口轻笑起来。

笑了一阵,太皇太后随口问道。

“兴安,外朝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兴安表情一凝,眼神有些躲闪,欲言又止。

“嗯?”太皇太后察觉异样,声音拔高。

徐姑姑在边上偷偷使眼色,好巧不巧全落在那姑娘眼里。

姑娘就一直盯着徐姑姑看。

太皇太后察觉异常,突然脸一沉,问徐姑姑:“连你也瞒着我?说,究竟是什么事?”

徐姑姑和兴安连忙跪倒。

那姑娘见状,也有些坐立不安。

太皇太后立即换了一副表情,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和她无关。

却斥责徐姑姑和兴安道:“是不是觉得我老了?”

徐姑姑眼睛一红,再也无所顾忌:“太皇太后,听说……杨阁老上了折子,乞骸骨!”

“是那两个老东西中的哪一个?”

兴安忙插言回道:“是西杨先生。”

太皇太后长叹一声:“是啊!这老东西年纪也不小了,哎!他可是比我还要大许多呢!”

徐姑姑突然道:“太皇太后,阁老身体一直硬朗,要不要让徐良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太皇太后本有些伤春悲秋,心中难免有些悲凉。听到徐姑姑如此说,突然想起之前朱祁镇那疑神疑鬼的表情。

最后叹一声,吩咐兴安:“也罢,你去办吧!”

又见徐姑姑在边上,一副失落的表情,没好气道:“你也跟着一起去。”

“谢太皇太后。”徐姑姑拜道。

太皇太后又道:“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在外面避着点人!

徐良毕竟年纪不小了,又主持北镇抚司事宜,在外人跟前,还是要给他留些颜面的。”

徐姑姑委屈道:“臭小子这种事都瞒着我,本来我托小于大人给我打听,谁知道他跑去打仗了,我又不认识旁的人,只能自己去问了。”

太皇太后突然问道:“上次你们说,于谦被放出来了,他现在被安排在什么位子上?可还在京中?”

徐姑姑看向兴安。

兴安回道:“于大人还在兵部右侍郎的任上,不过差事有些……?”

“什么差事?”

“之前成国公奏准重办京卫武学,后来这事定下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内阁竟提议让于大人主持此事,陛下同意了,于大人就被派去主持筹办京卫武学的事了。”

“京卫武学?都废止多少年了,怎么现在要重办?从太宗皇帝一直到先帝,不止一次念叨,这些军中子弟,安于豢养、武艺不习、礼仪不谙、古今不通。管管也是好事。依着于谦的性子,这些小家伙们怕是得遭罪喽!只是不知道,他们家里舍不舍得让他们去。”

兴安表情怪异:“怕是不去不成喽!”

太皇太后一听,立即来了兴趣:“怎么回事?”

兴安啧啧道:“于大人为了重办京卫武学,听说光是章程就列了不少,堆起来怕是得有这么多。”

兴安指着一边的柱子,一边往后退,到了一处停下,比划道。

“怎么这么多?”

“于大人说既要重办,就得办好,还要长办下去。如此一来,就得细致点儿,列好章程,得面面俱到,以后照章办事,谁也不能有违章程。”

“倒是像他说的话。”

“不止如此……!”

“还有什么?难不成他还想把京卫武学办成国子监不成?”太皇太后笑道。

兴安道:“按着于大人那些章程,怕是比国子监还要更甚一些。”

“具体的,老奴也不清楚。”

“只听说现在成国公府现在整日大门紧闭,成国公已经多日不曾露面了。”

“这是为何?”

“好像都在怪他多事,非要提议重办京卫武学。哦!对了,现在不叫京卫武学,于大人提议改名为「大明国武学院」。”

“什么名字不重要,我是问,为何他们会怪成国公。”

“好像是听说,于大人所列章程中,有一条是这么说的:以后勋贵子弟,想要承袭父辈军中职位,就须得学院考核其……咦……什么词来着?哦……对了……军事素养,是这个词,这项考核必须通过。并且还提议在职的都指挥以下武官,每隔一些时间,要入学院进学一段时间。”

太皇太后恍然道:“难怪他们会堵朱勇的门。”

最后却表情突然一变,怒道:“此事为何不早和我说?快去弄清楚,要是按着于谦这样办武学,怕是要出大乱子。这于谦究竟要做什么?难道他要和那些武官打擂不成?对了,陛下对此事什么态度?”

兴安见太皇太后大怒,心下也是一紧。

“太皇太后,老奴想着这件事还在撕扯,没有落定,就没和您说。陛下也一直没有过问此事,几次关于此事的折子也都一直压着,陛下对这件事,好像并不怎么上心。”

太皇太后眼睛一眯:“你们几个,就没人给陛下建言?”

兴安知道太皇太后口中,‘你们几人’什么意思。

最后咬咬牙,道:“王公倒是提过几次,不过都是劝陛下先把此事……先按下不议。”

太皇太后张氏沉默许久。

最后只是淡淡道:“你去和于谦见一面,把此事搞清楚。”

“啊……?”兴安瞪大了眼睛。

太皇太后又道:“悄悄地去,别让人瞧见了。”

“啊……?”兴安眼睛瞪得更大了,音调也更高了。

“怎么,你不愿意去?”

兴安面色悲戚,略带迟疑,“太皇太后,怕是很难瞒过有心之人的耳目。”

太皇太后看向徐姑姑:“让徐良去办,要是他连这事都办不好,我看他这个镇抚就别当了,以后主持锦衣卫的事,也别想了。”

这下,徐姑姑也瞪圆了眼睛。

“徐良要是想更出息,这次就做给我瞧瞧。”太皇太后幽幽道。

徐姑姑面带挣扎。

太皇太后叹一声:“我也不逼你,你要是觉得他现在这样也很好,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徐姑姑忙磕头道:“太皇太后,您放心,徐良一定竭尽全力办好此事。”

太皇太后挥了挥手。

两人连忙退下。

厅中只留下安静的姑娘,和同样安静的老人家。

老人家拉着姑娘的手:“孩子,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姑娘似乎被吓着了,表情变得有些遑急,亟待起身。

老人家却不知突然哪里来的力气,牢牢按着她,姑娘竟完全起不得身,姑娘望者老人家肃穆中略带哀求的眼神,突然觉得心中有些酸楚,眼眶慢慢红了起来。

“太皇太后您说,什么事我

都愿意做。”

老人家突然笑着捧起姑娘的脸,面上带着一丝歉疚:“孩子,做我的孙媳妇好不好?”

姑娘本来都快要涌出泪水的眼睛,突然间慢慢变得茫然,又变成难以置信,最后转化为惊骇。

“这……!”

“你能做得很好,只是孩子,你太善良,在这座宫城里,善良的人……总是很辛苦!不过孩子你放心,我会尽力安排好,不会让你那么辛苦!”

姑娘愈发的茫然,但望着老人希冀的眼神,又回想起少年郎的面孔,心跳的越来越快。

最后突然下定决心,使劲点头。

老人家把姑娘搂在怀里:“孩子,以后你就在慈宁宫住下,我来教你该怎么当我的孙媳妇。”

姑娘满脸桃花颜色,臻首埋在胸前,再也不愿抬起。

……

朱祁镇心头萦绕着的那道身影,久久散之不去。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慈庆宫,但他竟像是丝毫不知。

随侍太监望着辇上时而笑,时而摇头晃脑,如今又赖在辇上不下的皇帝陛下,硬着头皮上前。

“陛下,慈庆宫到了。”

辇上的人盯着前方,还在痴痴的笑。

随侍太监顺着皇帝陛下的目光,却只看到长长的夹道,和夹道尽头的另一个方向的夹道。

“陛下……陛下……!”

随侍太监声音提高了几分,总算将皇帝从痴笑中唤醒。

朱祁镇茫然的一扫四周,突然大怒,斥责随侍太监:“狗才,怎么不提醒我?”

随时太监一脸委屈,却不敢反驳,只是垂手躬立在旁。

其他随行之人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朱祁镇也没再计较,下了辇,直往大门而去。

早有人进去通禀,也有人跪在门口迎接。

朱祁镇也不理,径直往里去了。

到了厅前,孙太后携着王振等人已在厅前等候。

朱祁镇忙迎了上去:“母后,您怎么出来了?”继而责怪王振道:“王公怎么不拦着点儿母后。”

“老奴拦了,可是拦不住啊!太厚非要来迎陛下,要不是我拦,怕是还要往外迎。”王振道。

朱祁镇:“母后……!”

孙太后笑着摇头道:“不怨王公!”

孙太后已逾四十,但整个人身段、肌肤、气质,和朱祁镇站在一起时,全然不像是母亲,反倒像是姐姐。

朱集镇见母后也如此说,脸色这才稍好看了些。

等到各自落座,孙太后将厅内一干伺候的宫人,尽都打发了出去。

只留下一名贴身伺候的女官和王振。

朱祁镇一见如此,瞅一眼王振后,问道:“今日母后唤孩儿来,可是有事?”

孙太后笑着看朱祁镇道:“是有事要和你说,而且还是大事。”

朱祁镇一听,正了正身子,问道:“什么大事?”

“当然是陛下的终身大事了!”孙太后笑意更盛。

朱祁镇脑中突然出现一道身影,那道身影慢慢具象起来,她在笑,温柔恬静,略有些羞赧。

想到那个姑娘,朱祁镇旁若无人般,眼神慢慢变的呆滞。

“陛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