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假意(合章)
后宅相较前院,显得更喧嚣杂乱一些。
锦衣卫、东厂以及来援兵士,伤亡不少。
好在这镇子中以前有药铺,药材是现成的,虽然并不十分够用,但也足以支撑。
王家后宅不小,奈何伤员亦是不少,以至于显得有些拥挤。
一些轻伤的,简单上药包扎后,都已经陆续出了后宅。
重伤行动不便的,还如之前那般,大块木板一拼,就是个大通铺,各处搜刮来颜色不一的床被铺上之后,既暖又软。
唯有胡刚不同,他一人独霸一间房,屋外还有两名校尉守着。
那两名校尉见到于康,异常恭敬。
这显然是韩山的安排,从二人的感激的目光中,于康知道他们知道些什么。
推开门,于康见胡生手上端着一个大瓦盆,瓦盆内清水已经被血染成红色,尤其地上还放着两个几乎同样大小的瓦盆,甚至里面的水更红。
云夫人则一直专注于给胡刚擦拭身上血污,甚至直到这时,她脸上黑巾仍未取下。
胡生见是于康,满脸紧张之色稍有舒展,他手中正忙,只能微欠身:“大人!您回来啦!”
云夫人则连头都没回,一直全神贯注。
“怎么样了?”
胡生看向云夫人。
云夫人依旧没回头,只不过这次却开口回了一句:“失血过多,伤口再次崩裂,不过好在他体质好,应该能救得过来。”
“一切仰仗姑娘了。”
许久之后,云夫人给胡刚上了药,又重新包扎好伤口,为他盖好被,这才长舒口气。
“怎么样了?”胡生忙问。
“让他好好休息,别打扰他,都出去吧!”云夫人说道。
“我在这里陪着。”胡生目中,担心之色依然未减。
云夫人也没多说什么,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正是之前盛装给胡刚喂服的药丸的那个瓷瓶。
“等他醒后,喂他吃下去。”
胡生双手接过:“多谢。”
于康却在此时突然道:“云夫人可是要走?”他此刻称呼突然猛地一变。
果然,云夫人身体一滞,但马上又变的正常起来:“他已无碍,我留在此地已无用处,况且我还有事要做,就告辞了。”
胡生一听,大急,闪身挡在云夫人面前:“你不能走。”
“怎么?阁下是想要动手强留不成?”
“不不不……!云……夫人,你是我弟弟救命恩人,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敢和你动手。你就发发慈悲,等我弟醒了,你再离开好不好?”
“你若这样走了,到时候我弟醒过来,看不到救命恩人,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云夫人,你是不知道啊!我这弟弟平日里虽看起来有些蔫,话也不多,是个闷葫芦,但要是真惹得他不高兴,就算我是他哥,他也照样翻脸。”
“您就行行好,再呆些时间。况且,这期间万一有什么反复,我们这些人可救不了他。”
“您是从天上下凡的菩萨,就行行好,救他这一回吧!”
胡生简直是痛哭流涕,身体更是就没直起来过,连连作揖。
“你们这里不是还有其他大夫吗?”
胡生一指昏迷的胡刚:“姑奶奶哎!你说的那个医师是锦衣卫王千户的心腹,他将锦衣卫千户当人质,我敢让那个医师来么?求求你了。”
说完,又是连连作揖。
“你别这样?我还要寻人,已经在此处耽误不少时日了。”
“寻人?这好办呐!我家大人是北镇抚司百户,回去后马上就又要升官,有他帮忙,不比你自己一个人强?”
胡生又向于康投来恳求的目光。
于康轻咳几声,适时道:“云夫人要找什么人,不妨说与我听,要是确实能帮得上,我倒是愿意。”
云夫人看似有些迟疑。
于康也不急。
良久,云夫人叹口气,对着于康行了个江湖礼:“其实之前,胡刚大哥也和我提起过,说会求大人帮忙,而且大人在此事上,也确实能帮得上忙。”
“这岂不是正好?云夫人听我的,就留下来,我家大人可心善了,肯定愿意帮这个忙。”胡生一喜,又以希冀的目光看向于康。
于康只点了点头。
“你先说来听听。”
接下来,云夫人将那日和胡刚说的那套说辞,又复述了一遍。
得知云夫人的夫君鲁季高,失踪前见的最后一人,是‘圣教’的一名战使。后来鲁季高再没回去,云夫人一路追寻,一直追到此处附近,终于寻到那位战使。
只是云夫人还未来得及找他当面对质,那名战使与同伙围攻别人时,被人反杀。
云夫人滞留于此,就是想再看看,追着这些‘圣教’之人,能不能探寻到夫君鲁季高下落。
于康心知,那个反杀战使的人,就是自家五哥。
“云夫人,既然你是寻夫君,且只有‘圣教’这一个线索。其实留下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
圣教’这次发动这么多人,甚至连朝廷命官都被其发展成教众,可见其背后势力之大。不过,得罪了锦衣卫和东厂,又滥杀百姓,此举让朝廷大失颜面。”
“此番过后,‘圣教’再无法安然蛰伏,锦衣卫情报网遍布天下。接下来,关于‘圣教’的所有信息,都会出现在锦衣卫和北镇抚司案牍库里。”
“留下,你才会知道的更多,也能更快寻到你那夫君的下落。”
云夫人眼睛一亮,已然心动。
胡生忙补道:“对啊!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你对我弟弟有救命之恩,在此事上若能帮上忙,我们一定竭尽所能。”
“多谢大人,多谢胡……兄。”
于康与胡生下相视一眼:这是应下了。
尽管早就料到,云夫人不会不答应,她能三番两次救胡刚,定然不是无心之举。
一个整日和毒物打交道的女人,即便心地不坏,但要说有多好心,却也到不了。
这女子虽是有心接近,但确实也在胡刚的事上,帮助不小。而且不知为何,于康心里总有种感觉,留她在身边,会有大用处。
云夫人是江湖人,且独自行走江湖,但她终究是女子之身,脸皮还是要的。
于康当然乐得给她这个台阶。
现在,此事算是已经落停,于康也就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问她道:“云夫人之前可曾见过镇子上一位妇人,还给了她一样东西。”
云夫人也不隐瞒:“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她一人在狼群出没之地出现,甚至还被狼群追赶。我见她可怜,便救下了她,她说她在寻自己孩子,我当时正忙于追踪‘圣教’之人。和她说了后山危险,让他赶紧离开,奈何劝不动她,所以才给了她防身用的毒烟。”
“之后你再没见过她?”
“没有,大人为何问起她?可是她出了什么事?难道她没有寻到自己孩子?也对,七八岁的孩子,许是还懵懂不知事,又怎么能独自在群兽环伺的后山活下去?”
“她死了。”于康突然打断。
云夫人一愣,接着便叹道:“我该先将她从后山带出来的,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云夫人误会了,她不是丧命于后山狼群,而是回到镇子后才死的。”
“啊?”云夫人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便似又想明白了。“命运使然,谁又会想到,即便是有官兵驻守,依然有人敢袭击村镇,或许,她命中该有此一劫。”
于康继续道:“她命中或许真的该有这一劫,但她的死,却不是其它造成,而是她一心求死,她自戕了,自戕之前,还用云夫人给的毒烟,毒死了镇子上仅存的数十人。”
“什么?”云夫人惊叫出声。“怎么会这样?她怎么能这么做?我给她,是让她防身用的,她怎么能用来害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怎么会这样?”
“云夫人,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云康见状,解释了一句。
但她似乎依然陷入在自己情绪中,仿佛没有听见,于是于康提高音量。
“村镇上的人,本来是有恶行在身,但罪不至死,起码不是所有人都该死。你的毒烟是造成他们死亡的原因,但你初心却是好的,我之所以提起此事,就是要告诉你,以免引来麻烦。之后你最好能将自己擅于使毒和见过那个妇人的事牢牢藏在心里,不要再提起。之后,你的身份便是胡刚的江湖旧友,这次也是应他所请,才来此地。”
“这……?”
“唯有如此,你才可以置身事外,否则,这村镇上数十位百姓之死,你难脱干系。毕竟王千户与贺掌公巴不得能找到一个担下此事的人。什么事都推到‘圣教’头上,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此一来,就显得他们愈发无能。”
胡生也道:“你就听大人的吧!大人说的总不会错,你救了胡刚,就是自己人,这件事本来也罪不在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掉入火坑。”
云夫人这才应下。
最后苦笑道:“我也知道,用毒一道,一向被人所不齿,是以一直未曾在外显露过,唯有和我夫君初见救他时,再就是来了此地,用过几次。大人放心,我不会给您惹麻烦,只要能找到我夫君下落,即便以后这件事上我有罪责,我也愿意承担。”
“此事不必再提,既然你已经愿意留下,就先在这里照看胡刚,外面人多眼杂,你一个女人,又一直黑巾遮面,愈发显眼,还是少露面的好。”
云夫人听罢,忙要解下面巾。
“大人,我因就地采摘毒物制毒,一时不慎,面上有些溃烂。本来治疗不难,奈何此地实在找不到缺少的几味草药,如今只能勉强压制,等到了大城镇,配好药抹上,就会痊愈。”
于康、胡生望着她面巾取下后那张瘆人的脸,即便心中早有准备,但真到了亲眼看见这一刻,还是忍不住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云夫人见状,忙又将面巾重新系上。
两人面上有些尴尬,想要解释几句,却又怕说出话来,一时不察伤到人家。
毕竟,女子容貌有损,不是小事。
云夫人似觉察到二人
窘迫,说道:“这里有我看顾,大人和胡兄若是有事,自去忙。”
两人如蒙大赦,连忙告辞离开。
等出了房门,转到无人处,胡生问道:“大人,看这云夫人,心地并不坏呀!大人是不是多心了,毕竟,她救了胡刚性命。”
于康用手指挠了挠下巴,“还得再看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总之,以后在她面前不要说太多,哪怕闲聊时,最好都提防些。”
胡生不明所以,但于康既然如此吩咐,他便也不再多问,只能照做。
于康又道:“接下来,我可能要先离开,你和云夫人陪着胡刚随其他人一起回京,我会暗中托付韩副千户,让他多照拂。”
“大人要去哪里?”话一问出口,胡生就有些后悔,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于康果然也没回答,又吩咐了他几句,便往前院去了。
哪知刚出瓶门,就又撞上韩山。
韩山看到于康,忙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王山让我来寻你去堂内议事,他们有心防我,之前谈了什么我并不知晓,你小心些。”
“多谢韩兄,我省得了。不过韩兄也不必担心,此事之前我们已经谈妥,大家心照不宣,此时寻我,大概也只是当着王祥的面再说一遍而已。”
“你心里有数就好。”
几日相处下来,又共同历经生死,二人之间关系不知不觉间拉近了许多。
就连那些底下的校尉,甚至东厂的番子,和于康碰上,也都极为恭敬。
这次之事,对于康来说,倒算得上是意外收获。
两人一前一后,一起进了堂中。
王山、贺喜与王山三人相对而坐,,三人手边各有一盏,还冒着热气。
不过,盏中一直是满满的。
也不知他们之前饮过没有,因为一名之前一直跟在王山、贺喜身边的校尉,此刻正陪侍在旁,他手边就是瓷壶。
在这个地方,甚至能看到还未清扫干净的血迹,甚至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总归,于康自己在这里,任是面前摆着何等美味之物,他都是无法入口的。
这个时候,这种地方。怕也只有王山这种人,才讲究这些的吧?
于康心里正腹诽。王祥便起身打起了招呼:“于兄,正等你呢!快来这边坐!”
王祥一边说,一边起身来到于康跟前,抓起他胳膊,拽着他来到自己座位旁边。
王山与贺喜也都一脸笑意盈盈,和于康点头示意。
贺喜甚至还关心的询问道:“于百户,你那名属下可还好?伤的不重吧?”
于康连忙拱手道:“多谢贺掌公、王千户关心,已无碍了,这次若非王千户搭救,他怕是保不住这条命。”
“好说好说!”王山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一旁的韩山,望着四人寒暄的这一幕,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