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相对(合章)

于康话音刚落,堂内一片讶然。

就连被冠以官场滚刀肉的吴煜,也满脸惊诧之色。

“无耻……”

曹钦更是拍案而起,盯着于康大骂。

似乎犹不解气,指着于康大声斥责道:“公然包庇凶手,歪曲事实,你可知刘年老母已然伤心过度,追随刘年而去,如今不惩治凶手,反而要毁坏死者尸首,你说出这种话,可是要连刘年妻子也一同逼死。若任由你行事,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方郎中也道:“不妥,不妥……”

刘寺丞虽没有反驳,但观其脸色,显然也不同意于康此举。

曹钦见状,似受到鼓舞:“我之前便听说,月前你父亲与你乔装回京,在城门口被一伙公差羞辱,但当时还任职东城巡御史的刘年并不知情,可即便如此,也被你当着众多百姓的面,坏了官声,污蔑他在城墙根撒尿,以至于后来得了个「尿尿御史」的恶名。”

说到这里,曹钦先是一顿,接着看向王府丞:“据说那日羞辱他们二人的公差,乃是从顺天府借调而去,王大人不妨找那几人来问问便知。”

王府丞脸色微沉,一旁吴煜淡淡道:“此事和本案有何瓜葛,那件事在朝堂上已然做实,至于刘年引起百姓舆论,当时刘年也在朝堂之上,他自己也未曾说这是污蔑他,你现在提起这事究竟何意?”

曹钦冷哼一声:“吴佥院莫不是和他一伙的吧?从开始到现在,你就一直在帮姓于的说话,如今我话还未说完,你就着急反驳。吴佥院身为督察院佥都御史,更是言官表率。我劝吴佥院莫要被有的人迷了眼睛,以至于走了歪路。”

吴煜当即大怒,一拍案几,指着曹钦骂道:“老子就是看不惯你东拉西扯,要是你就事论事,说的在理,老子岂会多说一句。”

“你是谁老子,我虽官阶低你几阶,但也不是能任你侮辱的,今日你若不向我当面致歉,我和你没完。”

吴煜只是斜着眼睨他,口中冷笑几声:“你也配?”

本来毫不相干的人,竟突然吵起来,于康也有些看不明白了。

心中暗道:难道姓曹的和吴御史以前就有怨隙?

“两位莫要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王府丞这个此方主人终于发话。

好不容易令二人暂时偃旗息鼓,这时方郎中却突然开口道:“理不辨不明,既然三法司的人悉数在场,不如让曹副千户讲完?”

刘思成也跟着附和:“是这个理。”

于康望着二人,心中终于知道来之前那份预感到的不安,并不是毫无来由。

刘年如今已被罢官,贬为庶民,还被严令在家思过。

他如今的身份,即便死因真的另有冤情,也不该一开始就由刑部介入,毕竟接下案子的是顺天府,顺天府也还只是刚开始查案。

大理寺主复谳,更不会在这个时候介入其中。

这二人来此,本就不符合常理,断然是背后有人,故意让他们参与进来。

现在看来,他们二人倒真的像是和曹钦是一伙的。

此涉及北镇抚司,锦衣卫派曹钦这个副千户前来,似乎也合理。

但如今谁人不知,现在的锦衣卫和北镇抚司,完全是两码事,统管锦衣卫的马顺自打被贬官,就和北镇抚司的徐良同级。加上陛下一日三罚马顺,明眼人谁谁看不出,陛下此举,乃是有意敲打。

扶一方,贬一方,就是要看着他们争。

现下锦衣卫派了曹钦,曹钦又一直将案件往于康头上扯,甚至连在牢中的于谦也要被粘连上,此举安的什么心,王府丞岂会看不出。

锦衣卫派了人来,虽然目的不纯,但明面上却似在传达一种信息,绝不姑息包庇。

加之王府丞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吴煜隶属都察院,他本不该来,却被王府丞强拉硬拽参与此案之中。

如此一来,刑部与大理寺来协同办案,似乎也合理。

毕竟,都察院与刑部、大理寺合称三法司。

一家既已出现,其余两家出现又有什么不合理呢?

即便王府丞之刚直,此时也一个头两个大。

真要论起来,于刑案一途,刑部与大理寺甚至算得上是顺天府上级衙门,不说他们这两家已经派人协同主理此案。

即便他们不来,此案也由不得他不慎重。

心里尽管万分恼火,王府丞此时也不得不强压下心中无名,说道:“既如此,曹副千户继续说便是。”

接着看向于康。

哪知于康竟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根本不介意旧事重提。

王府丞见此,心里也不由揣测起来:难道早在他预料之中?

吴煜本也时刻关注于康,也觉察到于康并不着急,心里暗骂自己多管闲事。但一瞥见曹钦那张脸,依然让他心头怒火蹭蹭往上窜。

最后只得强行闭目,眼不见为净。

曹钦自觉占了上风,心中愈发得意。

“看来诸位之中,也不乏明事理之人,不像某些人……”

眼见吴煜眼皮子已经开

始狂跳,王府丞咳一声,拍了拍椅子扶手,不耐道:“曹副千户……”

曹钦一滞,但依然先是挑衅的看了眼于康,这才回归正题。

“刘年得了恶名,后来种种,直至丢官,一切皆因那日而起。”

“刘年丢了官,也丢了半世清名,沦为茶余饭后的笑谈。一时失意,酒醉之下,即便有几句牢骚,也实属正常。”

“偏偏于百户麾下朱骥,非要计较,当街出手打人,先不论其他,光是这份屈辱,各位自己设身处地,难道也能甘愿受之?”

“事发之后,朱骥乃是第一嫌犯,北镇抚司却拒不交人。”

“王府丞亲自去要人,只为查清案件真相,竟也被拒之门外,败兴而回。”

曹钦一副抱打不平,满脸官场黑暗,世道不公的模样,仿佛他此时才是那个对黑暗权力发起进攻的斗士。

听着曹钦慷慨陈词,就连方郎中与刘寺丞也都不安的歪了歪屁股,调整坐姿。

曹钦陷入自己的情绪中,继续道:

“如今于百户更是厉害,不仅之前答应王府丞带朱骥来顺天府说明情况的事,不做兑现。

“现下更是颠倒黑白,反咬一口,将嫌犯行凶者说成被害人。”

“诸位可知,就因为他北镇抚司包庇嫌犯,以至于案情不能推进,直至让刘年老母满怀失望,自缢以抗不公。”

说到此处,曹钦厉声质问。

“现如今,不见嫌犯一面,却提出验尸,诸位难道还不不出,此举会让刘年妻子作何感想?”

“她会不会大恸世道不公,官场黑暗,官官相护?”

“刘年本就无儿无女,他已然身死,母亲无法为他申冤,追随他而去。若是再逼死刘年发妻,诸位难道是想眼睁睁看着刘家灭门不成?”

“若真到了这个地步,曹某人便是拼着这官身不要,也断不会做事不管。”

曹钦一拍案几,冷哼一声,重重坐下。

方郎中似被他的气势所感,也跟着道:“曹副千户的话虽然不好听,但却说的都在理上,确实不能视若罔闻。”

刘寺丞立即接了一句:“此言入我之耳,简直振聋发聩。”

一旁于康面色怪异。

要不是他自己心里清楚曹钦的话中几分真几分假,怕是自己都怀疑自己此举是助纣为虐,自己才是那个黑暗官场上的推动者。

王府丞嘴角抽动,不发一言。

吴煜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上上下下来回的打量曹钦,仿佛以前从不认识曹钦一般。

如今堂内事态已明。

五人中,谁安的什么心,于康岂会看不出?

心里已然有了底,便对着气呼呼坐定的曹钦道:“曹副千户可说完了?”

曹钦撇了撇嘴,不屑道:“说完了又如何?”

“我得问清楚,免得曹副千户再给我也扣上一顶不让你说话,要堵你嘴的帽子。毕竟曹副千户口中,于某人早已十恶不赦,若再顶上这个帽子,我怕是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曹钦又哼一声,“你还有何话说?曹某人倒是想听听,你能如何狡辩。”

于康摇摇头:“狡辩谈不上,倒是有一问,想听曹副千户为我解惑。”

说完,也不等曹钦回复,就自顾自开始发问。

“曹副千户旧事重提,那日在城门口,是有公差不识我与父亲,再加上他们当差饮酒,肆意寻衅,公然辱骂,甚至差点伤到家父。当时刘年自己说他们是顺天府差人,也在现场打了那些差人的板子。”

“此事我们父子二人都没再计较,已然揭过,无人再提,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曹副千户能探听到这些,显然也是费了些功夫的。”

于康话中暗带讥讽,甚至在指责曹斌早就开始暗里调查,不是临时起意。

曹钦勃然变色。

于康摇摇手:“曹副千户可别打断我哟!之前我也没打断过你。”

“曹副千户既然费了这番功夫,应该也能探听到,关于刘年城墙根撒尿之事,那日众目睽睽之下,我并不是无的放矢。”

“而且,陛下亲自下旨,这件事断然无假。曹副千户此时要为刘年翻案,该找的应该是陛下,和我们再此说这些,实在没什么用处。”

于康说着,看向方郎中与刘寺丞。

“二位大人可是觉得刘年在此事上有冤情?要与曹副千户同心协力,向陛下为他讨一个说法?”

“你……”

三人齐齐变色。

“曹副千户若有此心,当真能拿出证据证明刘年当日并未做下有损官声之事,只要陛下下旨,于某人倒是愿意担起罪责。”

“不知曹副千户的证据……”

曹钦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他有心反驳,但当今圣上,这一座大山压在那里,他无力反驳。

他心里暗骂于康无耻。不就事论事,却借势压人。

偏偏这势他借得。

方郎中脸色也不好看,不耐道:“此事无需再论,还是说说北镇抚司为何不让朱骥这个嫌犯来顺天府接受盘问的事吧!

于康心里冷笑。

要是被你们如此糊弄过去,岂不是一直被你们牵着鼻子走?

于康当然不打算就此轻易揭过。

“方大人此言差矣,曹副千户之前说了,就因为那件城墙根撒尿的事,刘年得了恶名,后来种种,直指丢官,一切皆因那日而起。那日之后,刘年丢了半世清名,沦为茶余饭后的笑谈。一时失意,酒醉之下,才发的几句牢骚。引出后来的事。”

“既然曹副千户已然将刘年当街辱骂我父子二人的事,归结到月前城门口那件事上,此事就得说清楚。”

“按这套说辞,只能是我污蔑了刘年,才会如此。”

“既然曹副千户觉得这套说辞为真,那就只能是陛下错判。”

“此事须得找陛下翻案,落实了于某人的罪责,才可解释的通。”

“曹副千户,正本清源,名垂青史的时刻到了。还有在座的几位,可是要同曹副千户一起,青史留名?”

五人尽皆变色。

不过,这色彩却有些不一样。

王府丞与吴煜相视一眼,吴煜大声道:“本御史可没说陛下错了,陛下圣明决裁,岂会有假?至于其他人……?”

王府丞脸皮抖动:“莫要乱说,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面前定罪,岂能有假?”

两人皆言荒唐。

方郎中、王府丞脸上既有羞恼,又有尴尬。

齐齐讪讪一笑:“做不得假,此事当然是真,莫要再论此事。”

说完齐齐看向曹钦。

曹钦脸色煞白,尽管心中满是愤懑,却也知道之前失言,被于康抓住把柄,而且这道暗亏自己只能咽下,无关真假,除非他不想要肩上托着的这颗大好头颅。

于是再不敢发一言,更不敢继续纠缠。

于康觉得好笑。

他可不打算就此放过三人。

“三位确定不在青史上落下这浓墨重彩的一笔?于某人倒是不介意借自己这个头颅给你们。助三位成就美名美誉。”

三人浑身直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于康得势不饶人,就连王府丞也看不下去,不过,他也见识到于康的难缠,于是故意放开嗓子轻咳几声,提醒于康说正事。

于康满脸惋惜之色,似乎对自己还能保住这颗头颅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