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玄门客栈之七星门(10)

书接前文!

话说秦山一战,叶之全因中瑶光指而坠深渊,生死未卜。在这之后,柳凤年便回总坛运筹玄门客栈一事,这且不表。

死生亦秦山,从师修道难。

从来善为本,莫道苦与甜。

方今人心暗,皆在利中眠。

待到清明日,万般已枉然。

秦山下,谷中幽,一许溪流粼粼之,蜿蜒于青碧之间,溪水似不知疲倦兀自流淌。而观周遭,草木蔓发,春山可望,更见飞禽走兽,或出或隐,鸣声四合,好一番绝妙所在。

山谷亦有原地,故可见农户猎户在此生计,谷中有一羊肠小道,由上蜿蜒至下,宛如一条长蛇。时值晌午,可见二人正行,从装束推断,乃是一僧一俗。僧者慈眉善目,须眉皆白,约莫花甲之年;俗者身长九尺,剑眉入鬓,猿背蜂腰,望之甚伟,其年岁约入不惑。

话说此非旁人,一为昔白马门主白曜天;一为普陀山普济寺慧云禅师是也。自那日事了,师徒便往秦山而去,散人下世,老禅师何尝知之,此行秦山,不无了却尘缘意味。

师徒已行至山间原地,乃见前方有一老汉,头戴斗笠,肩挑扁担,箩筐之中,满为菜蔬,正自相向款来。那老汉走至近前,先是打量一番,也未言语,而观白曜天九尺之躯,不由一怔,想必心中讶异,世间万夫,竟有如此巨伟之人,实属罕见。

老汉方要走去,慧云便道:“老丈留步!”那老汉闻言止步,旋即放下扁担,问曰:“大师唤老叟何事乎?”慧云作一佛礼,然后说道:“敢问老丈,此地可是秦山否?”老汉恍然道:“哦,便是。”又道:“山路崎岖,又多野兽,山中只我等数户人家,不知二位来此所为何事?”

慧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此来,特为悼念一故人耳。”老汉忽然明白,道:“原是这般,不知大师所悼何人?山中人家老叟尽数相识,若有后人在世,方可引见一二,也免却大师诸般烦难。”

七星散人下世,慧云虽不曾亲吊,却知所葬非秦山。因怀故之情,遂欲同老汉打听散人前事何如。便道:“老丈可闻七星散人否?”那老汉眉间一皱,似在思索,许久方道:“大师所言之人,恕老叟闻所未闻,我居此山多载,未知有这等人物。”慧云一笑,便道:“既如此,我等不便叨扰,有劳老丈。”那老汉歉然一笑,挑起扁担,方也离去。

待老汉去罢,白曜天对师言道:“师父为吊故人,远赴秦山,固然可贵,倘吊于灵台前,岂如更为妥当,却为何舍近求远,来这荒野之地,徒儿甚是不解。”

慧云笑下,然道:“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若然心诚,何事不可为哉。”白曜天恍然道:“师父舍近求远,亦诚也。”慧云笑下未语,便自前行。过了许久,始曰:“为师前来,实为解一南柯之梦。”白曜天愕然问道:“师父此话怎讲?”言下有疑。

慧云禅师道:“许久以来,为师尝为梦所困,每梦游太虚幻境,便不由步入一幽谷之中,迷失在此,且梦意惊玄。如是者也,每日尽为这般光景,故来此山走上一遭,以了梦魇。”进而又道:“但入兖州城,即闻你白门主威名,特来拜谒,才未断绝你我师徒缘分。”此一言,颇有嗔怪之意。

白曜天一听,甚感羞愧,恨不能寻处所在钻将进去,以是遮羞掩愧,当下未语。

师徒于山间小径上行有个把时辰,方至山谷之中。但见谷中一草一木,苍翠欲滴,峰峦为翠柏所饰,峻秀不失鲜妍明媚,宛如倩女一般清淑可致,令人陶醉而又沁人心脾。

慧云禅师一入谷中,但觉如梦如幻,仿佛曾几何时来过一般。少时步止,以观周遭,更觉熟稔,不由诧异之。此刻又番追忆彼时梦境,仿佛宛然在目,不觉愕然。而观不远处一座山峰,峰峦雄伟,高耸入云,若临霄汉。便步跟前,仰首一望,不知怎地,猝见碧落倏地风云流聚,天地忽暗。

白曜天也觉此况玄奇,方要言语,却见师父二目微合,神态有异,只得欲言又止。少时慧云禅师只是诵经,未见怎样,而白曜天见师这般,唯候立一旁,岂敢多言。

约莫一炷香的光景,慧云禅师只觉头上一紧,心神煞是不宁,已然无心诵经。少时便感上有疾风下荡,当时大呼:“徒儿后退。”白曜天也甚一惊,虽不明所以,但知有异,忙即退却。

慧云禅师往上一望,顿觉罡风劈面,饶有压迫之感,见上有一物坠落,其速甚快,霎时大惊。千钧一发之际,陡起双掌,只闻龙吟之声,响彻山谷,须臾间,一龙裹挟罡风绕体飞旋乃出,往上疾去。与之方一接触,便盘龙其上,那龙只这一卷,顿阻其下落之势。可饶是如此,下坠之物焉有上飞之理,纵使神龙又何如?

这一幕,只把白曜天惊得是目瞪口呆。

所落何物,尚且不明所以,但僧者皆以慈悲为怀,莫论何物,必不能任其自败。慧云禅师以金龙手之力阻之,然知单凭一掌,实不足以阻其下落。千钧一发,岂容多想,当下双掌齐出,陡见罡风四起,吹动僧袍兀自作响,而闻龙吟声不绝于耳,一龙又出。比之前者更为硕大,只见那龙于慧云掌上兀自盘旋,成一旋涡状。

说时迟那时快,上下相接,好似二龙戏珠一般,托举那物,倒转乾坤,以力化力,此况怎生震撼。这般大力,荡得周遭草木皆断,而观慧云更显吃力,少时一口鲜血喷将出来。白曜天大呼:“师父!”却为之奈何。

上下相持,也就片刻光景,但于慧云禅师来说,却如隔千秋。几经周旋,二龙消失不见,方使那物安然下落。待一切妥当,师徒定睛观瞧,才知是人非物。

经此一番,慧云禅师显是筋疲力尽,而摇摇欲倒,幸得徒弟及时搀扶,这便坐地运气调元,索性无碍。慧云禅师单凭一己之力,向天接物,问世间能有几人。由此可见,禅师功力何等深厚。

慧云禅师调息过罢,始觉无碍,当下起身,便观所救何人。只见那人闭目躺地,已是昏厥,其貌清俊,年岁约莫二十出头。白曜天走近一探鼻息,回头忙道:“师父,此人气若游丝,还有一线生机。”慧云禅师步前望观切闻,脉象几何,却有生还可能。出家人慈悲为怀,焉能见死不救,方要施为,便见其右臂上有一处伤痕,掌入肩出,想已贯透,却未见有血流出,此为怪异。

禅师讶异曰:“怪哉!这伤口分明深达内里,却无一丝血迹,究竟是何所伤?”白曜天也觉怪异,而道:“伤口六寸,却无血迹,至伤者似剑非剑,可说闻所未闻,真是奇异。”

慧云禅师诵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莫论是何所伤,先将此人救转再议不迟。”说完,师徒通力救之。慧云先为他运气输元,以护心脉,而后将伤口作一简要包扎,又打囊中取出丹药喂服。几经施为,总算保全了性命。

慧云禅师饶显疲惫,道:“此丹药乃昔日衡山论剑时节,凌虚子所赠灵丹,其名‘紫雪还阳丹’,妙用无穷,只有两粒,取一粒救得此子,也算因缘际会,物尽其用。”

白曜天一手半扶那人,对师问曰:“师父,我看这厮一时三刻实难醒转,目下何如?”慧云诵佛曰:“想必近来幽梦,便同此子有关,今番也算了我心愿。他虽性命无碍,仍需好生照护,方可周全。彼时听闻那老丈言说附近有人家,不若寻处所在,将他安置便了。”

常言道无巧不成书,师徒正逢此想,却见适才那老丈去而复返。老汉见二人未走,显是一怔,可待看到地上躺有一人,却更为惊异,当下赴前,问曰:“二位,这是…?”师徒本有安置之想,还感不易于事,孰知老汉巧至,不由欢喜。慧云禅师便道其详。

老汉但听之下,憨然一笑,曰:“这有何难,我观此子伤势不轻,不若就到寒舍养伤便了。”师徒乐的这般,慧云便命徒儿背起那人,随老汉一道而往。

不消片刻,几人便至一竹舍前,周遭围有栅栏,其外杂草丛生,其内植有蔬果,可见老汉以农为生。当下推栅栏门步入,道了一声:“阿娥!”只听竹舍内芳音更妙:“哎,可是爹爹?”老汉答曰:“是了。”然道:“快将东屋收整一番,有客到。”

这时只听吱呀一声,竹屋之门,婉然而开。只见一女子步出,看去年方二八,凤目朱唇,温婉如玉,虽无十分容貌,却有动人颜色,美目盼兮,巧笑嫣然,一笑之下,满庭皆明,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我见犹怜。

那女子青衣高髻,发上缠巾,虽无钗冠为饰,却尤为清淑,只此之美,怎是婉丽出尘。白曜天早已看痴,纵使慧云禅师也便不由多看了几眼,良晌,叹曰:“好个清丽女子。”遂道:“古语有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女倘遇如意郎君时,必是神仙眷侣。”

女儿家家本易羞涩,方一出门,见有生人来访,便是犹抱琵琶半遮面,饶显羞羞切切。一闻此言,更是难当,朱颜之上,立时羞成了桃花儿。一双秀目亮若秋水,待顾盼少许,随即含羞而入,依了爹爹交代,便去收拾屋舍,以供客人下榻。

众人见状相视一笑了之,阿娥却待收拾停妥,便教入内,随后躲入闺房未出。慧云禅师让徒弟先将那人背入房中,知其无性命之忧,便同老汉说道:“还未请教施主名讳?”老汉一笑,便道:“哦,我老汉姓杜,名为有年,小女随姓于我,故名婉娥,内人因产小女而早亡,是故,只我父女二人相依为命。”慧云一听,即虔诚诵佛。

老汉亦半礼相还,而后言道:“我教小女代为照料此子便了,绝然无碍。二位想已劳顿,在此稍歇,容老汉准备斋饭,以供受用,这穷乡僻壤不比城内,尽是些粗茶淡饭,还望二位莫要见怪才好。”

慧云禅师双手合十,礼道:“施主哪里话,客随主便,我等本已叨扰,怎敢奢求其他;再者,出家人不食五辛,粗茶淡饭再好不过,有劳。”

不多时,菜已备齐,虽算不得佳肴,却也丰盛,菜虽颇丰,只无美酒,于白曜天而言此是美中不足。他在白马门光景乃是酒肉不分家,每日皆如此,自打决意皈依佛门,只是从师食素,慢说吃肉,更是滴酒未沾。忽然一改往日习气,未免不惯。

当下便道:“常言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虽无甚佳肴,倘若有美酒相伴,却可快意一番。”说完一叹。方要动筷夹菜,忽感言语有失,不觉望与师父。后者先是哼了一声,但听怒曰:“这业障,依旧劣性难除,不若还回你的白马门,做你的门主便了。”说罢,一甩僧袍,怒意犹存。

白曜天忽焉惊起,连忙跪地告饶:“弟子如今一心向佛,岂敢再起妄念,师父莫怪…”忙倒身下拜,其状惊恐。

时下杜有年端菜步入,见状吃了一惊,忙问为何?慧云禅师只说无事,一笑了之。白曜天也觉失礼,忙即起身,小心入座,待与礼让一番,慧云禅师方是动筷以食,杜有年遂去不提。白曜天见师如此,也自吃将起来,不多时案上饭菜被其一扫而空,还觉意犹未尽,又番一连吃了五个菜包,方觉意满才罢。

慧云禅师待食之少许,便放下碗筷,一看徒弟这副吃相,只微一摇头,便步门外,叹道:“这业障满口皈依佛门,却怎看也不似个出家人。”说完,又是一叹。

师徒在此盘桓两日,情知榻上之人已无大碍,同老汉道别过罢,师徒径自离去。慧云禅师此行本为了却梦魇而来,如今心愿已了,想是回了普陀山。这且不提。

单说所救何人?

原慧云禅师乃以金龙手二龙戏珠,一力擎天所救非是旁人,正是七星散人入室二弟子叶之全是也。前文书有云:叶之全因师下世乃出门户,后入秦山,遭师兄柳凤年追杀至此。后来二人鏖战秦山之巅,柳凤年尚以瑶光指伤其右臂而坠深渊。诚所谓无巧不成书,慧云禅师为了却梦魇,巧入秦山谷底,救下叶之全,故而有这一番。

也道叶之全其人向善,命不该绝,方有这等际遇。真乃是:

散人下世徒相争,玄机早示偈语中。

善徒北入秦山地,禅师了梦助重生。

诚如偈语,时也命也!

自师徒走后,叶之全兀自昏迷榻间,这几日虽未进食,却因服‘紫雪还阳丹’得以保命。话说这丹药委实奇效,其因处昏迷之中,故不得喂食,连日来杜有年只是喂服些水,以滋元润体。

末后,老汉因忙于农事,便教小女阿娥代为照料,起初阿娥推却,只因男女授受不亲,待字闺中的女子最忌此事,何况如她。奈何老父事农,无瑕顾及,若不亲为,又恐有失,两权相害,唯取其轻,只可一试。

这日,杜有年一如往常挑起扁担赴山下卖菜,临行前言嘱小女好生照护。阿娥朱唇微撇,心上百般不愿,未免恼了父亲,然也应承下来,却待目送老父离去,方然关门入内。

此刻宅中除却榻上之人,便只阿娥一人耳,她连日不出,慢说见人,便连榻上所躺者相貌如何,也未曾得见。此乃她生平初次近身男子,怎教不小鹿乱撞,而于屋中来回踱步,乃是娥眉紧蹙,全把手帕绕指柔,好生不下。

心田所想:“莫不是爹爹吩咐,怎可行这等不伦之事,幸是山中民寡,若是旁人知了去,可教如何自处?”念及此处,心上一急,方寸已乱,不觉落下香泪来。

真个玉容不展泪澜干,梨花一枝春带雨,怎生轻轻柔柔泣泣。虽一抹愁容不却,然是美人落泪我见犹怜,只此之美,越发醉人,且当是榻上贤郎不知美,留与空山醉。

叶之全若知美人咫尺之遥,许是恨不能爬将起来,以赏尽芳华才罢。可却天意终难参,假若登顶成憾,誓将红颜让秦山。

杜婉娥轻轻拭泪,稍安了心绪,便以木盆取了些水,脚踩香步掀帘而入,一观榻上之人兀自未醒,不觉微怔,后而近前,先湿了手帕,小心为其擦拭起来。一番过罢,再看那人相貌,不由迷惘之。端得是眉清目秀,堂堂一表,凛凛一躯,其人虽无潘安之貌,却也人中龙凤。

值此之下,婉娥愁怀一扫而空,再无许多顾忌,只是悉心照料。不多时,便将叶之全照护如常,全不似伤者,只是未醒而已。一切妥帖之后,婉娥便坐榻前入了沉思。

良晌过罢,她轻启朱唇,自道:“却不知官人何许人也,为何沦落至此,便是这般光景,不知何时方是尽头,唉~”说时不由轻轻一叹,然道:“我观他相貌堂堂,想非寻常人家,这般风骨又不似官宦之辈,真是难以捉摸,待其清醒时,定要问问才好。”

这时,忽听道:“有劳娘子悉心照料,在下感激不尽。”其声犹自虚弱。

杜婉娥“哎呀!”一声娇呼,霎时惊起,微微以衣襟半遮面庞。即便如此,颜上亦羞得嫣红,好如初春里的桃花儿,甚是惹人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