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玄门客栈之七星门(23)
但见上方‘普济寺’三个大字赫然入目,陆窗含不由一喜,自道:“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至矣。”此时可见几名小沙弥都执扫把,正于寺前清扫,是以相谈甚欢,不时传出几许笑声。
待陆窗含走近,笑声忽的戛然而止,乃见一沙弥步前诵佛礼曰:“敢问施主,可是来寺中礼佛的?”陆窗含也施一礼,而后说道:“非也,小可自楚州而来,特为寻人。”未待他言,陆窗含忙又问曰:“敢问小师父,寺中可有一圆空大和尚否?”小沙弥一怔,答曰:“你寻圆空师兄何事?”
陆窗含一听,果有其人,登时心下一喜。忙道:“实不相瞒,小可家道生变,今已孑然一身,实走投无路,故此特来投靠义兄圆空,有劳小师父通禀一声,此有修书一封,我兄一看便知。”说间,取函递与那小沙弥。后者接过,秉函礼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稍待片刻,小僧去去就来。”后者道声:“有劳。”那僧便去。
过不多时,陡闻寺中传出一许震天价大笑之声,好生震耳欲聋:“哈哈哈…我叶贤弟何在,快引我一见。”说间,便见寺门大敞,由内步出一人,是以大步流星,目空一切。
那几名小沙弥唯恐躲闪不及,纷纷退让。
陆窗含一看之下,不由大愕,果真如兄所说,这圆空大和尚当真九尺之躯,怎生魁梧。心道:“世间竟有这等人物,壮哉,壮哉。”心中所想,不觉讶异非常,竟愣在当处,也不言语。
圆空步前,但看来者乃一小厮,身形瘦削,好似弱不禁风,生的却极为秀气,顿感愕然。当下笑止,凛道:“汝是何人?我叶贤弟在哪?”登时怒目回视,一众小沙弥立若寒蝉,乃是惊恐万状。其中一人颤声道:“我等不知,你问他吧。”顺势一指陆窗含,随后皆自跑回寺中,唯恐落后。真乃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此景颇是有趣。
圆空豪气凛然,向日这般,任谁见皆生三分惧意。更何况异日为白马门主时,乃杀人无数,故此便为出家,也不免犹有杀气。
时下圆空喝道:“你这厮好生无礼,洒家问话,缘何不答,倘不答时,洒家一脚送尔下山便罢。”陆窗含惊的语塞,连忙后退,只是支吾不语。气得圆空一把将其搡倒在地,并道:“汝是哑巴不成?”
陆窗含无辜受了刁难,好生气恼。当下壮着胆子,与地言道:“这大和尚怎的这般无礼,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推我作甚,真个气煞我也。”而后还觉不忿,又道:“本是来此投靠,不成想竟遇个丧门神,天下间哪有这样道理,既是这般,此地不待也罢。”说完,起身就走。
圆空性情暴烈,平素说一不二,寺中小沙弥胆敢言不,免不得受些皮肉之苦,故此俱是敢怒不敢言,难怪乎见他如见瘟神一般。当下小厮出言不逊,若换往常,定是不饶,可如今见其非但不怒,反觉有趣,是以笑而不语。此刻但见他负气离去,也不拦阻,只是发笑,却不知心下是何意味。
陆窗含头也不回,兀自往山下走去,步履蹒跚,其状堪堪如也。圆空观望少许,也自归得寺中,不多时,却闻寺中痛呼声骤起,显是大和尚又在施威。纵然如此,圆空尤知轻重,不曾真打,是以恫吓而已,即便这般,已让诸般小沙弥为之惶恐。怕是打得重了,师父那边不好交代,不无此虑。
也道粗狂者也,往往不细,彼时小沙弥送函乃入,圆空会错了意,误以为叶之全来此。便将信函往旁一丢,不由分说,忙即迎了出去,可到外才知而非其人,始有这一幕。
却待回归,拾起信函这么一看,恍觉不对,情知那小厮乃为义弟,真不该这般相待,不觉悔恨难当。这便迁怒于那小沙弥,忽的由后背将其拎起,往臀便踹,并怒骂道:“这小业障,怎地早不道明,竟害得洒家出丑,你等愣着作甚,还不快去将人追回,倘不去时,洒家便教超度尔等去西天面见佛祖。”说完,怒目以视。
圆空但喝,众皆惊恐万状,哪敢不从,一众纷纷跑出,往山下寻人。
这时慧云禅师闻声缓出,一见圆空又番撒野,便道:“这业障又在无端撒野,你总欺侮他等作甚?若再这般,便教尔去梵音洞面壁思过。”圆空见师至此,当下双手合十,如换面孔,道:“弟子不敢,只是…”方欲陈说始末,奈何嘴笨舌拙,一时不知所云,登时一拍脑门,将信函交师观看。
慧云禅师看罢,说道:“难得叶施主侠肝义胆,也属一番好意,我佛慈悲普渡众生,既来我寺,当为有缘之人,人来时定要好生周到,切乎不可失了佛门礼法。”说完,入内。圆空也于寺中静候之。
且说一众小沙弥乃出,尚因本寺中人,自然熟门熟路。行不多时,却见一人正自步履蹒跚款行,十余沙弥这便迎上前去。
陆窗含一见来者众多,全是些小和尚,以为其等受命于蛮僧前来寻事。当下戒怀道:“在下话已讲得明白,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你等身为出家之人,何以苦苦相逼?”言罢,颇有防范之意。
此时一小沙弥苦着脸,乃曰:“怕是施主会错了意,大和尚已知施主来意,是故,教我等务必将施主寻回,不然空空而归,那罗汉爷又要吃罪我等,可怎生是好。”言下无奈。
陆窗含余怒未消,念及那蛮僧模样,气便不打一处来,休说回去,势必不肯。而道:“回去知会那蛮僧便了,言我不回,天下之大,何患无归。”说罢,欲走。
众皆叫苦不迭,此刻那小沙弥又番阻,道:“施主发发慈悲,你同他有怨,不干我等之事,有何话尽可当面陈说,休让我作难。”言毕,两下里全都哀告,盼他回归。
可陆窗含岂进人言,执意不肯,不由分说,排众就走。十数小沙弥好番言劝,奈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末后几人互一递眼色,当下心照不宣,忽的一拥而上,七手八脚便将陆窗含举过头顶,往回就跑。
陆窗含只顾前行,哪料他等竟有此一着,真个始料未及也。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毕竟初到此地,人事不熟,地又陌生,如有不测,岂不万劫不复。这般想来,不觉惊恐,登时大呼:“你等这是为何,快放我下来,救…”救字方出,命字未落,即被捂住口鼻,几不能语。
这一番举动,使其委实惊愕不已,陆窗含心道:“我命休矣!”当下更觉有异,乃是不住挣扎,或能脱困,也未可知,却为之奈何。此一番景象,颇是有趣。
话说诸多小沙弥实无恶意,只缘摄于圆空而出此下策。然虽如此,陆窗含疑有歹意,却信以为真,仓促间实非三言两语可破,只待到了寺中,见到大和尚方可明朗。
小沙弥等唯恐多变,是以脚未停歇,急急而归。陆窗含一人岂敌十人,当下情知无望,以为必死无疑。于是乎,心中料想:今若不幸身死,只恐父母之仇,无以为报。不特如此,大好年华,也未始而终,试问如何不悲,念及此处,不由落下泪来。
这时景,有一小沙弥见其落泪,不觉讶然,却也未予理会,当下兀自前行。不消多时,众人已至寺前,却见大和尚早立寺门前,因身形魁梧,往中一站,乍看之下,活脱脱无殊一门神也。
圆空见人即来,当下咧嘴一笑,大步朝前,不由分说,将人接过往内便走。自始至终,陆窗含似乎都未着地,真如物件一般任由摆布,也未再挣扎,仿佛已抱定必死之心。此刻二目无神,望天不语,是以黯然销魂,好个生无可恋。
待到院落中,圆空将人放下,陆窗含真个呆若木鸡,六神无主。诸人好番忙咯,不大功夫,桌椅茶点俱都齐全,陆窗含目观一切,虽感讶异,然赴死之念仍是未却,依旧生无可恋,颇为有趣。
时下圆、陆相对而坐,圆空豪然一笑,便道:“贤弟请用茶。”陆窗含此刻持疑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消这般。”一听此言,圆空大愕,凛道:“谁欲杀汝,莫不是贤弟会错了意。”当下便陈说始末,陆窗含惊觉误会,此时犹拨云见日,适才阴霾也一扫而空。
圆空笑曰:“洒家乃粗野之夫,素日便不拘一格,始有这般性情,贤弟休怪,今朝以茶代酒,与贤弟赔罪。”说完,一饮而尽。陆窗含也觉这大和尚实乃豪士,为人虽是粗鲁了些,但亦不乏侠肝义胆。虽是如此,无来由却感其身有股杀气。
现下诸般疑云尽却,二人倒也一见如故。此刻圆空道:“洒家看得出,陆贤弟尚且年幼,但胸怀大志,日后定有一番作为,你我三人义结金兰,真乃人生快事。不消说,贤弟之事,便乃为兄之事,你权且在此住下,绝然无碍,大丈夫能屈能伸,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事贤弟切勿心急,待一切可定,再言报仇一事,未为晚矣,为兄自当同你分忧。”其言也善。
陆窗含一听,大为感动,当下欲跪,聊表谢意,却被圆空扶起。当下二者重又落座,便闻陆窗含道:“小可何德何能,得二位贤兄见爱,以为兄弟看待,实乃幸甚至哉。”圆空哈哈笑道:“你我兄弟不消这般。”
当二人相谈正酣时,由内款来一小沙弥,持礼说道:“圆空师兄,住持言说欲见一见这位小施主。”实则陆窗含早有此意,便道:“尝闻禅师精通佛法,乃当世得道高僧,而今我心苦楚,也盼得开释,以了却烦忧。”圆空道:“也好,吾师精于佛法,或能一解,也未可知,你自随他去吧。”
陆窗含缓起,先施一礼,那僧在前引路:“施主且随我来。”二人步去。圆空目送离去,见天色已晚,也自回了禅房。
天色将晚,残阳欲下,霞光唯唯,普陀山景尤其绝美,几道彩霞由紫竹林透出,越发显出流光溢彩,清风徐来,紫竹林登时响成一片涛声,若踏足此间,何其惬意。
二人行不多时,乃至一处禅房,此处紧挨紫竹林,可说清幽。陆窗含信步修竹之间,心境益发明朗,也不似从前。此际二者止步禅房前,那小僧先去通禀,随后步出,作请,乃曰:“施主请进,小僧告辞。”说完,小沙弥即去。
陆窗含持礼入内,但入其里,不觉讶然。只见屋内陈设至简,一桌一椅一蒲团,一人一书一佛禅,除却除却青灯古卷,乃空无一物。
屋中所坐却为慧云禅师,此刻端坐蒲团,二目微合,似入禅定。禅定者,是以定为三学、五分法身之一,能令心专注于一境。凡入定者皆为佛道修行者也。
陆窗含见禅师打坐,不欲打搅,而立一处,以待禅师出定后,好行开释。却在这时,且闻禅师谓曰:“凡所有相,皆属虚妄,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红尘色相,尽是虚幻,一如贫僧这禅房,空空如也。”言罢,禅师缓睁二目,慈然笑下,乃曰:“施主驾临敝寺,即为有缘人。”
慧云禅师话方道完,忽见陆窗含跪地,双手合十,含泪说道:“弟子家门不幸,遭逢大难,至双亲下世,而今孑然一身,此番大苦,实在难却,望禅师开释,救弟子于苦海。”
慧云禅师曰:“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佛说缘分因果皆有定数;人于世,乃缘起则聚,缘尽则散,缘起要惜,缘灭要放,一切随缘而已;若然执着其中,必生苦恼之心,此乃一切苦厄之源,慎之哉。”
陆窗含闻言或有所感,然兀自悲苦道:“老师所教,弟子自当谨记,但我心尤苦,怎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