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玄门客栈之七星门(22)

原来此人便是七星门主柳凤年是也。

柳凤年不无此感,于陆浚仪面前如同白纸,实难遁形。当下闻其一言,心下暗忖:“此者慧智过人,料事如神,当洞悉一切,又能极尽藏锋,真教如芒刺背,这等人物若为我所用,必定如虎添翼,反之则要除却,不然必成大患。”

念及此处,忽听陆浚仪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柳门主不必此想,反之则要杀陆某人,我言可错?”柳凤年大惊,怎生羞恼,己之所念尽为人知,试问谁人不恐。既已为人识破,便不消遮掩,当下弃了斗篷,冷冷一笑,便道:“既是这般,本座只好以诚相待。”

陆浚仪接着说道:“阁下此来无外乎为一睹壁游柔骨术风采,伺机杀吾,此乃其一;其二,陆某也知《壁游柔骨术》秘籍也已落入阁下手中,陆名岂那厮不过一酒色之徒,何足道哉,与其为伍无异于堕了阁下威名耳。而日月盟恐要改归七星门下,陆某已无颜面见历代盟主,今下但求一死。”玄话锋一转:“不过,尚有一事,还望柳门主成全。”

柳凤年同他当持一分敬意,乃曰:“陆老盟主果然是料事如神,在下甚感钦佩,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然你我定成忘年之交,也未可知。有何事,但说无妨。”

陆浚仪悠悠叹道:“老夫一生不求寸功,但求无过,而今日月盟覆于我手,实是难辞其咎。老夫膝下育有一子,其名陆窗含,犬子年幼,涉世未深,还望柳门主抬高贵手,放犬子一马,老夫死也瞑目。”柳凤年闻言说道:“陆老盟主乃当世豪杰,尊口既开,本座焉有不允之理。”

陆浚仪凄然笑下,施了一礼,言谢后,望月悲叹:“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也罢,老夫去也。”说尤未了,暗运真气,逆流于腔,倏地一道血柱由胸前喷出,少许时刻,人便仰面栽倒。

柳凤年忽怔,想阻却为时晚矣。

正待这时,忽听一阵撕心裂肺呼喊声起:“爹……”

原是陆窗含携母赶到,二人不由分说,来至近前,不觉怆然涕下,乃是悲痛万分。原来母子始终忧心忡忡,见其许久不归,疑有变故,却待遣散了几名随从,陆窗含独驾马车载母而归,是故,有此一幕。哪知终为晚矣。

母子二人不住凄语,好生不下,真是凄凄惨惨戚戚。赵氏难掩丧夫之痛,值子悲切时分,忽焉抽刃刺腹,也并了断性命,一时撒手人寰,随夫共赴黄泉。陆窗含见母也去,不觉大悲于心,情急之下,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鸟兽且犹感应,而况于人乎。

柳凤年见状,亦不免起恻隐之心。当下对已昏厥的陆窗含自顾自说道:“汝父生前曾言让本座让放尔一条生路,其虽未亡我手,但亦因我而死,本座敬其英雄人物,今不为难于汝。”然又冷道:“也只限今朝。”说罢,身形一晃,早已不知去向。

片刻后,陆窗含醒来,兀自悲切过甚,泪已干,心亦痛。这便徒手掘坟,为已故者入土为安。坟前立一简易墓碑,刻以双亲姓氏,拜了又拜,始终悲心难却。此刻陆窗含饶显委顿不堪,哪还有半分昔日神采,有的尽为苦楚。

双亲下世,试问这等悲苦,何以了却乎?唯有凭吊坟前,追忆过往,真乃莫此为甚。如今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守望孤坟,却无处话凄凉。

陆窗含悲心未却,时下二目无神,已是万念俱灰,苦苦言道:“爹娘尽去,孩儿又怎能苟活于世,不若追随爹和娘去了便罢。”说完,抽出匕首往胸便刺。

当是其命不该绝,正逢危急关头,不知由何处掷来一枚石子,嘡的一声,玄将匕首打落。陆窗含恍觉有异,当下茫然顾望,却未见有人,心道许是因悲至甚,神思恍惚所致,便不由拾起匕首,往胸又刺。

如是者,又掷一子,将匕打落在地,陆窗含始知有人刻意为之。便与周遭,哀哀嗔道:“我意求死,干你何事,而今我爹娘尽数死去,从此世间再无牵挂,不如一死了之,莫论足下是谁,休在拦我。”说完,一如继死。

常言道:‘事不过三。’如是者,无出所料,又此一番。不过这次打的却非匕首,而是手背。这一击委实非同小可,打得陆窗含身时一颤,真个如梦方醒,捂手痛呼:“敢问哪位前辈高人,可否现身一见。”话言方了,乃见由树后步出一人,相貌不俗,剑眉星目,丰神秀异,年约二十六七,真乃堂堂一表,凛凛一躯。

话说此人是谁?却非旁人,正乃叶之全是也。当下步前谓曰:“岂不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岂能轻言生死,我辈儿郎理应效法古圣先贤,克己慎独,养天地浩然正气,行光明磊落之事,倘都如你这般一遇挫折,便欲求死,日后怎成大器。”进而又道:“想必令亲泉下有知,也不愿见尔这般寻死觅活。”

陆窗含缓起,含泪说道:“前辈金玉良言,发人深省,小可实是惭愧,只缘悲心难却,才出此下策耳。”叶之全道:“哎,愧不敢当,在下非是什么前辈高人,不过一山野村夫,只要你回归正念,我便心安。”随后二人寻一处落座,时以相谈甚欢。

二者年岁相差无几,是以意气风发之时,几经攀谈,彼此互道姓名,渐而熟稔起来。也道二者俱是天涯人,尤其惺惺相惜。

这时便听叶之全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我虽素昧平生,但亦同病相连,皆为曲折中人。”后者一叹,念及双亲,不觉怅然泪下。陆窗含时以哽咽道:“爹娘就这般死去,我意难平,怎生苦楚。”说完,悲切不已。

叶之全本想言劝,但又不知说甚为好,只得相伴之。良晌,才道:“你可知逼死你父母者是谁?”陆窗含含泪把头一摇,道声不知。叶之全叹道:“说来惭愧,只道师门不幸,出了这等祸及武林的败类。”陆窗含微感讶异,稍敛悲心,便问究竟,叶之全始道其详。

原那日同俊英别后,叶之全情知武林大会在即,一直暗中打探动向。毕竟同门一场,叶之全于师兄柳凤年亦是了然,故此期间所事,也知之一二。但遇陆窗含寻死,便出手相救,故而有这一幕。可说二者皆受其害,乃同病相怜。

此刻叶之全问道:“日后你作何打算?”后者一叹,便道:“如今双亲俱已离世,小可实无所依,只得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叶道:“可曾想过报仇否?”陆道:“虽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但我武功薄弱,慢说报仇,便连自保都成问题。”叶之全闻言不由为之一叹。

良晌过罢,叶之全灵机一动,持念说道:“我有一法,不知陆兄弟愿否?”陆窗含道:“如今我孑然一身,但有去处,已属蒙恩万幸,焉有不愿之理,叶大哥但说不妨。”叶之全道:“既这这般,我便修书一封,而后你持函南下普陀山,山中有寺,其名普济寺,寺中住持乃是慧云禅师。”

言及此处,陆窗含忙道:“慧云老禅师于武林德高望重,我一无名小辈,岂肯收容,莫非叶大哥同禅师相识不成?”叶之全笑曰:“非也!我话未说完。”后者忙闭语请言。叶之全继道:“我于禅师虽无缘相识,但其于我乃有救命之恩。禅师座下有一弟子,法号:圆空大和尚。我与此人有八拜之交,你将信函交予他,便知我意。再者,老禅师慈悲为怀,届时必会收容。”

陆窗含问曰:“那圆空大和尚怎生模样,我到之后,如何寻他?”叶之全玄然笑下,便道:“我那兄长煞是了得,不特美须豪眉,更身长九尺,体貌魁梧,望之甚伟,于人群中一立,可说独一无二,你寻他容易,他寻你却是不易。”说完,哈哈大笑。

经这一番相谈,陆窗含凄楚之情,也减却不少,也不似先前那般。随后陆窗含扑通跪地,说道:“小可家门不幸,遭逢大难,蒙兄厚恩,始见光明,如此请受小可一拜。”未及行礼,叶之全忙是扶起,并道:“这是为何,万万不可,陆兄弟折煞我也。”待他起身,言道:“既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便不消这般,如蒙不弃,不若于令亲坟前你我结为异姓兄弟,可好?”

陆窗含闻言而喜,此刻二目圆睁,忙道:“兄此话当真?”后者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岂能儿戏。”陆窗含心下一暖,热泪夺眶而出,许久才道:“兄长侠义心肠,能同兄义结金兰,小弟幸甚。”叶之全便道了一声:“好。”随后二者当于坟前八拜为交,永结金兰之好。

当下二人扶臂而起,好生惬意。

叶之全欣然道:“我上有圆空为兄,今又结你为弟,如此,便唤你为三弟。”陆窗含含泪叫道:“二哥!”后者亦唤:“三弟!”

二人惬意一番。叶之全才道:“好兄弟,江湖险恶,人心难测,此去定要小心才好,凡事能忍则忍,切乎不可意气用事,以免惹火上身。”陆窗含点头道:“兄长之言,小弟定当谨记于心。”随后又问:“我去以后,兄作何打算?”

叶之全闻言入怅然状,不觉望远,叹曰:“我绝不可再让那厮祸乱江湖,目下太室山武林大会在即,群雄聚义,必起纷争,未免生灵涂炭,此番势在必行,不管怎样,我定要阻止他。”

二人又番言谈少许,于坟前拜罢,便至城外一处客栈落脚。叶之全叫小二准备笔墨纸砚,随后修书一封交由陆窗含,道:“三弟此去小心为上,这有些许盘缠你带在身。”后者忙即推托,但拗不过,只好收下便罢。叶之全嘱曰:“事不宜迟,你明早动身,为兄尚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兄弟定有重逢之日。”言罢,即去。

常言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陆窗含目送兄长离去,纵有不舍,却也为之奈何。须知缘起且惜,缘灭且放,冥冥中自有主宰。

一夜悲歌,尤其苦涩,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拂晓微寒,清风徐来。一只鸟儿鸣翼角,其音婉转悦耳动听,此时客栈门开,忽焉鸟惊飞,由内步出一人,身挎行囊,正往外走,行不多时,忽而步止,遥向远方,似起怅然之感。却是陆窗含。

待兄走后,他人显憔悴,天下间至悲事莫过于此,试问孰能释怀,许光阴可也。

眼下日月盟错综复杂,于他来说,楚州万不可久留。然,父母若在尚可南岳一行,父母一去实无定所,唯有南下普陀山,投靠义兄圆空大和尚,也只得如此。

陆窗含头戴斗笠,以灰布遮面,背负一柄三尺青锋,肩挎行囊,就这般行去。

普陀山远,寂寂路维艰,人归南陌。

回看今朝,堪恨身在天涯,此意何由见。

物是人非,山长水阔,触处思量遍。

愁遮不断,夜阑人静未眠。

独行山水间,而归是何年?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陆窗含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人亦日渐消瘦。秋风瑟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悠悠古道,仆仆风尘,终至普陀山下。

普陀者,佛家圣地也。普陀山又名梅岑山,因西汉末年梅福在此修道而得名。普陀山夏无暑冬无寒,最为宜人,又多古树名木,珍禽异兽,以为观音菩萨道场。有诗云:

南海海深幽绝处,碧绀嵯峨连水府。

号名七宝洛迦山,自在观音于彼住。

而宋人王安石尝游此处,亦云:

飘渺云飞海上山,石林水府隔尘寰。

可见普陀真乃圣地也。

陆窗含一眼望去,只见山中茂林修竹,高干参天,一片苍色,甚是葱茏。而四顾云烟苍茫,众山潜形,灵气凝聚不散,不愧为圣境。于是乎,往上走去,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前处现一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