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主内主外
第652章 主内主外
年后几天,张峦一直闭门不出,修心养性。
他这是怕死。
似乎因为自己有权有势了,就更加在意自己的小命,完全按照小儿子所开的温补药方,在家中一心一意吃他的补药。
就算是这样,张峦仍未觉得自己身体有所好转,整日忧心忡忡。
初五这天。
沈禄登门求见,见到张峦后,很惊讶传言中重病的张峦居然能下床,甚至站在那儿喝白开水,不由好奇地问道:“来瞻,你病情可是好些了?”
张峦闻言皱眉不已,问道:“你听谁说我患病了?”
沈禄道:“自从大年初一与你会过面,就再未听到你的消息,年后户部售卖盐引你也没参与其中,我便去户部打听了一下,都说你病得不轻,我就赶紧上门来探望。”
“咳咳……”
张峦一口气不顺,被自己的口水呛得直咳嗽。
“身体不好,就应该躺在病榻上多休息,这样一直强撑着也不行啊,瞧这天寒地冻的……咦?”
沈禄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因为张峦所处的正堂内,并没有外面那么寒冷。
或者说,张家屋子里的温度,跟他沈家家里的温度大不一样。
但他却没发现有哪里不对。
张峦一挥手,解释道:“我病是病了,但没你说得那么严重。你只为来探病的?有事说事。”
沈禄笑着道:“那来瞻,我就明说了,现在京师内不少人都想问问你那边还有没有盐引……能兑换否?”
“汝学,你这样做可不好啊!”
张峦面色带着几分发愁,“你靠着跟我的关系,不会在外面空口白牙许诺了什么吧?发放盐引,那是朝廷的事,可不是我一个人在使力……你看有一引盐过我的手吗?你来问我,不会是想让我以权谋私吧?我可不干!”
沈禄急忙解释:“你别误会,我只是居中穿针引线罢了,该出多少银子就出多少银子,一文钱不少。且还可以从中……绝对不是以权谋私……”
张峦眉头皱得更紧了,问道:“正项之外加收别项,还说不是中饱私囊?我可不干这种缺德事。
“我既然是验证改革的主导者,就绝不去沾一文钱的利益,再说自从当上这官,我府上就一直在填补朝廷的窟窿,覃公公不都说我是累病的么?我愁啊……”
沈禄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道:“不能办也无妨,我就明着跟他们说,这事成不了。来瞻你是不知道,现在京师上下都在议论朝廷征收盐税这件事,很多人都佩服你呢。”
“佩服我?这个……你细说。”
张峦一听自己的声誉似乎有扭转迹象,瞬间瞪大眼,好像在等着沈禄转述别人夸赞自己的言语。
沈禄笑着道:“都说你魄力大,一次盐税改革,就变更大明施行上百年的旧法,且一开始就能取得如此好的效果。这年后,朝廷补发了过去积欠的俸禄,很多人都觉得陛下体恤臣子,都在说你乃治世能臣呢。”
“哈哈。是吗?”
张峦瞬间感觉心情舒畅。
沈禄道:“来瞻,为何我不过是转述几句他人之言,你气色就有这么大转变?”
“欸!你是不知啊,自从我入朝以来,做的事真不少,但就没人肯定我所为,都在说我以外戚之身扰乱朝政,无论我做什么,都对我好一通贬谪,说得我好像是大明罪人一般,心情哪里舒畅得起来?”
张峦叹息道,“终于有一天,他人说我做得好,我甚是欣慰啊。”
沈禄心想,原来你张峦不求利,只求名?
那就好办了,以后我来你这里,就对你一通拍马屁,把彩虹屁拍出各种花样来就能让你满意?
这不正是我所擅长的么?
“既然汝学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回头就找延龄问问,看看是否能从徽商那儿腾出一批盐引来,放到市面上。”张峦道。
沈禄一听,瞬间精神抖擞,感情我说几句奉承话,你就能替我办事?甚至能给我带来实打实的利益?
沈禄赶紧道:“别勉强你和咱家侄儿,这盐引之事,毕竟不是为我自己,不能坏了规矩。”
“无妨!”
张峦摆手道:“盐引之事,我压根儿就没多打听。对了,汝学,你倒是说说看,这盐引本来市面上就有不少,这次又放出这么多,为啥还有这么多人来买呢?他们买回去作何?盐场他们能兑出盐来?”
“这个……”
沈禄听了心里也直打鼓。
心想,你这个张来瞻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你这是刚有点儿成绩,就开始陷入到自我怀疑中去了?
“来瞻,其实之前无论市面上盐引有多少,或者是守支需要多久,这官盐买卖,始终是有利可图的。”沈禄道。
“那当然。”张峦回道,“这我知道,要是无利可图,那商贾还买盐引回去支兑官盐做什么?直接把盐引丢街上也没人要呗?”
沈禄道:“以前要报中,得去西北,就算近些也得去山西,这对于晋商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江淮乃至岭南之地的商贾来说,太过遥远。”
明代承袭了宋、元以来的召商输粟于边给盐引的开中制,定期开中招商。行纳米中盐的商人要运粮米等军需物资至边远地区,以输票凭证申报配领盐引,称之为报中。
只听沈禄继续道:“粮食运到西北,耗费成本太大,一次运不了太多,沿途还得派人护送,鞑靼来袭不能运,遇灾荒或是气候反常不能运……限制太多了。”
“哦。”
张峦理解地道,“所以说花银子直接购买盐引,比较方便快捷?”
“对对对,这不就是你施行变革的缘由么?”
沈禄也很惊讶于目前盐引销售之火爆,估计在家中时就分析过其中原因,故此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你这一变,直接用银子就能折换盐引,免去了往西北运送钱粮的苦楚。
“你是不知道,那些江南的商贾,尤其是徽商,以往想换一引盐,要么得雇佣佃户在西北就地开垦屯田,要么得从粮商手上买粮食去报中,你可知那是多大的成本?
“他们的命脉几乎都被晋商等西北地方上的势力所把控,现在好了,直接在京师就能折换盐引,拿了盐引就去盐场等着派盐,就算一时支兑不出来,等一段时间也肯定会有着落!
“况且如今新皇登基,那些占窝的勋贵,也不敢做得太过分,毕竟都在观望形势发展。以前得势的那些个权臣,诸如汪直、尚铭、梁芳等人,要么已作古,要么被贬斥,就算是不可一世的万家,现在势力也一落千丈,盐场出盐不再受这些人限制,反倒是……”
张峦好奇地问道:“是什么?”
沈禄笑道:“如今情况很明显,谁跟您亲近,谁就跟陛下亲近,做为新朝特殊关注的对象,拿着新盐引去盐场支兑官盐,不管你是官还是民,或只是个商贾,盐场也不能不特别予以关照……”
张峦打量沈禄问道:“新旧盐引有什么区别吗?拿着新盐引就能优先支盐?”
“那可不是?”
沈禄笑着道,“现在谁都知道年后新法所出新盐引不多,随便一家拿着新盐引去,那盐场的人就知道此人拥有陛下身边近臣的身份,亦或是您张国丈的门人,再或是如今当权的怀公公背后的官商?”
“啊?”
张峦心想,我总算是开眼界了,原来其中有这么多说法。
沈禄道:“盐场的人会想,如今新政刚出,手头上就有新盐引,必定在新朝背景雄厚,他们敢得罪?无论如何,也得先照顾好这些人,只要持有新盐引,一定在各大盐场都吃得开。”
张峦好似吃了苦瓜一般,脸色极为难看,问道:“那我岂不成了新的占窝之人,替一些人为虎作伥?手上有旧盐引的人该怎么办?”
沈禄好奇地道:“来瞻,你推行的新盐引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响,你能成为大明的功臣,为朝廷带来如此大的收益,你管那些人的死活作甚?
“旧盐引都是在先皇在时放出去的,很多都在万家和梁芳等势力的人手上,你还替他们觉得不值么?”
张峦讷讷道:“我只是觉得,这么做有点儿……”
沈禄笑了起来,打趣道:“你还真有悲天悯人之心,看来陛下找你来主持变法,还真是找对人了,因为只有你,才能不顾派系利益和新旧之分,既考虑到了新法推行带来的好处,又照顾到以前的人,兼顾到公平公正。”
“呵,是吗?”
张峦听了这奉承话,神色木然,并没觉得有多荣幸。
沈禄心想,坏了,我这大舅子只喜欢听我转述别人的夸赞言语,我夸他几句……他是不为所动啊。
得改变战略。
沈禄道:“不过来瞻,从长久来说,发放盐引一定得顾虑到不能泛滥。”
“我还能不知道这些?”张峦扁扁嘴,不屑一顾地道。
“你想啊,盐引发多了,盐场支兑不出来,新政就成了摆设,甚至就会有人攻讦你这个主导者。而目前陛下对于东宫讲官出身的朝臣,是非常礼重的,他们的意见……很可能会让你处于不利的局面。”
沈禄以他自身经验来提醒张峦。
你要适可而止,不能为了赚钱不择手段,最后导致皇帝都不想保你,而你也将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张峦道:“汝学,你尽管放心吧,吾儿延龄早说过了,今年他就要在各大盐场实施技术改造和革新,一定能让盐场的产量大幅提升,到时盐引支兑及时,朝堂上下就没那么多意见了。”
“这……也能做到?”
沈禄颇感意外。
你们父子俩这出发点,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竟然想来个开源?但这就有点……扯了吧?
张峦道:“你别问我,你之前都说了,朝堂上下都知道我在家养病,能知道些什么?就算你跟我讨盐引,我还得跟吾儿商量一下,看看他那边是否能给你点面子呢。
“对外呢,我是国丈,乃张家一家之主,能决定一些事……可要是进了这门,你有事求延龄比求我好使。”
“来瞻,你这……这……”
沈禄都快被张峦坦诚的话给整无语了。
张峦一撩袖子,道:“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那小子,他的本事,你这个做姑丈的不晓得?我奉劝你早点儿去找他,迟了,连口汤都喝不到,到时候你可别赖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