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交
生死之交
二人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近，高升的视觉被领带隔绝，听力无限放大，不时捕捉到靳步时轻时重的呼吸声。
他闭着眼，为接下来的无礼上了双重保险。他慌乱又不知所措，好不容易摸索到靳步的衣摆，心一横，将那件湿透的衣服扔在脚边，随后快速将助理送来的羽绒盖在她身上。
车窗外风雨呼啸，雨点狂妄地打在车身。高升楞神之际，羽绒滑落他的双膝。
“这样不是办法……”
在商界无往不利，纵横驰骋的高升，头脑如何灵活聪颖，也难以解决面前的难题。他依旧紧闭双眼，手足失措地把靳步轻轻拉起，把羽绒搭在她身上，在尽可能不触碰她的前提下，总算把拉链拉上。
靳步的双臂被禁锢在羽绒服之中，两根袖管空荡荡的，但羽绒服总算穿上了。裤子是管不了了，光是为她套上羽绒服，前后已耗费近半小时，高升满身大汗，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靠在后排瘫坐着，心里后知后觉地升起一阵惊慌。在这样的荒郊野岭，靳步独自一人，遭受暴雨洗礼，被不辨方向丶无法求助外界的恐惧情绪侵袭，若是他没有接到她的求救电话，她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但他一定无法原谅自己。
他不敢再假设下去，取下蒙眼用的领带，双眸因暂时无法适应车内昏暗的灯光而眯了起来。待他稍微适应，视线落在她的双脚——他刚才竟然没有察觉，她的一只鞋子不知何时掉了，袜子上全是未干透的淤泥。
他眉头紧蹙，轻声叹气——来之前他没有准备鞋袜。他转身从副驾驶抓起一张毯子，那是他临走时从休息室拿的。他轻柔地把毯子盖在她的身上，不忘把边角掖好，才放心地往回开。
下了高速，雨势减弱一些，他停车回头察看她的情况。靳步还在休息，呼吸平稳，看起来状态还可以。
相关单位来电，高升小声地回覆着，顺带交换最新情报。他办妥一切，径直往医院赶去。他要确保她安好，检查自然是必要的。
袁敏聪的车也下了高速，被困在市区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车流。他的视线跟随快速工作的雨刮，心头的烦闷也被刮去，隐约感到不安和内疚。
天气不稳定，雨势时大时小，电闪雷鸣，盖不住司机们的鼓噪，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像一道道催命符，听得人心慌。袁敏聪紧握方向盘的手心直冒汗，喉咙干燥。他没想到这场豪雨持续如此之久，也不知道靳步怎么样了。
他到底是个底色善良的男人，面对靳步从来心软，今天这般强硬，还是第一次。他开了机，给靳步打电话，却关机了。
他狐疑极了，分神注意前方交通，手里一遍一遍地回拨——还是关机。
他开始害怕，喉咙越发干燥，像龟裂的大地。他神色慌张，不断吞咽不存在的口水，干涸的肌肉粗鲁地互相摩擦切割，一丝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弥漫口腔。
靳步失联了。
袁敏聪不顾后果，强行掉头，被附近的司机们怒目相送，纷纷用喇叭声发泄不满。他一路往丢下靳步的位置赶，但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那里让靳步下车，耗费好一番功夫，才回到他们分开的地方。
那片荒废的田地，哪还有人影。
袁敏聪在田地狂奔一段路，浑身被雨打湿，裤腿溅满泥点子。他气喘吁吁，四处张望，没有发现靳步的身影。
此时，他惧怕的情绪达到顶峰。他暗暗发誓，只要她没事，他可以暂时不计较，也可以为她付出任何代价。
暴雨如注，掩盖了袁敏聪的祈祷，在最需要奇迹的时刻，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他真的害怕了。这份后知后觉的恐惧，像藤蔓一般紧紧缠住他。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却没有补救的馀地。
他又一次在雨中搜寻靳步的身影，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后来的歇斯底里。
他突然停下，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靳步！靳步你在哪里！”
回应他的，只有冰冷无情的雨水。
他回到车上止不住地颤抖，不断用侥幸心理麻痹自己。
“兴许她搭了便车回去，或者她找人接她了。一定是这样，对，没错，就是这样……”
袁敏聪把车内暖气打开，胡乱擦了一把脸，再次给靳步打电话。还是关机。
他趴在方向盘上，一拳一拳地击打仪表盘。
他留了半个多小时，之后驾车离开。他一路上用馀光瞟向路边，可一次次的失望证明了靳步并没有沿着高速路回家。
他甚至在想，或许靳步被人救了，送到医院。而事实上，靳步此刻正躺在病床上，接受全面检查。
高升再次动用关系，靳步得以第一时间入住单人病房。这个疗养性质的病区私密性高，没有登记进不去。
靳步还没醒，体征平稳，只是睡着了。高升看她在输液，轻手轻脚退出去，在走廊打了几个电话。
“好，我知道了。”
高升挂断电话，捏紧拳头，指关节泛白
，指甲戳入掌心，传来阵阵钝痛。他知道袁敏聪无功而返，再次下了高速；他也知道袁敏聪的手机号码，猜到他现在肯定心急如焚。
高升完全可以联络袁敏聪，但他不想。凭什么？当袁敏聪心生恶意，对靳步使用冷暴力的时候，就应该预想得到后果。
高升料想袁敏聪不敢轻举妄动，告诉靳步的父母女儿失联的事。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找人，哪怕他已经黔驴技穷。
高升还在安排后续的事情，靳步醒了过来。她睁开双眼，一片全白。她转动疲惫的眼球，渐渐意识到自己在医院，此刻正躺在病床上。
她缓缓擡起右手，手背贴着医用胶带，正在输液。她找到床头的呼唤铃，擡起左手，费了好大功夫才够得着。
护士快步往靳步的病房走，高升也意识到靳步已经醒了。
他被拦在门外，眸底写满焦急。
好不容易等医护人员离开，高升急忙跨步进了病房。
他弯下腰，轻声细语：“步步，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高升……”过了将近二十秒，靳步视线才对焦在高升的双眸。他满眼担忧，溢于言表。
“步步，是我。没事了，我找到你。你现在在医院，很安全。”
“我……你找到我？”靳步尽力回忆，终于在混沌的脑子里拾起不久前的记忆碎片。
来不及思考和整理，她一个激灵，抓住被子的边缘：“高升，我手机呢？我要打电话，我丶我要打电话回家……现在是不是很晚了，我要打……”
靳步慌里慌张地摸索，高升把放在床边柜的手机递给她。
“手机已经充满电，你开机吧。”
靳步开了机，时间显示已接近晚上十一点。她没多想，打家中的座机报平安，不久电话被接起。
高升把靳步的床调好，把枕头塞在她的后背。
“妈妈，是我，我是靳步。”
“你可真行啊。”是裴玉莲接的电话。
裴玉莲的语气带着调侃的意思，把靳步吓了一跳。
“妈妈，我今天太……”
“太开心了是不是？”
“开心？”
“步步，你不是参加新员工欢迎晚会吗？”
靳步一脸问号，擡眼盯着高升，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高升轻轻点头，示意靳步放心。
“啊……”
“下午你公司的同事告诉我，你中了头奖，还免费住两晚五星级酒店，必须现场兑奖。”
靳步再一次擡眼盯着高升，表情在茫然和狐疑之间来回切换。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怎么只有自己不知情。
“对丶对吧……”
“你运气挺好的嘛，一入职就是头奖。行了，你完事了早点回家。你爸爸已经睡了，我也准备睡觉去。早点休息，注意安全。”
这通电话的和谐程度远超靳步的预期，大脑似是凝固的浆糊，无法思考。
“我让助理用公司的座机联系了你的父母。借口是，你下午参加总部的新员工欢迎晚会，你抽中了头奖，还有免费食宿，所以今晚不会回家。”
“我爸爸妈妈居然信了？”
“我让助理单独准备了一份新员工欢迎大礼包，还有一个头奖大红包，让伯母这两天到公司大堂前台领取。”
“我妈妈平常挺警惕的呀，我一直关机，无法找我核实情况。她不会怀疑这是诈骗吗？”
“我做了两手准备。”高升边说边拿出一个苹果，拿着水果刀坐在床边削果皮。
“究竟还有多少事我是不知道的？高升，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靳步眉头紧蹙，着急不已。
“我让助理准备了一套说辞，大意是，你手机被新同事弄坏了，暂时无法联系。在此之前，我亲自打给梁相宜，让她给伯母打电话，互相打配合。最后，助理合成了一张你上台领奖的照片，提高可信度，伯母到时候也会看到。”
靳步惊讶得张大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短短时间内，高升竟能组织逻辑闭环的全套谎言，还把各个环节安排得如此妥当。
高升这么做，只是为了她。
“高升，谢谢你。可是，你不需要做这么多……”
“我自愿。”
“等等……袁敏聪呢？他……”
“袁敏聪……哼！他竟敢在荒郊野外丢下你一个人不管，这笔账，我必须算。”高升手下暗暗发力，苹果皮断了。
“不是，要是他的说辞不一样，不就穿帮了吗？高升，我不能让爸爸妈妈知道我住院……他们会很担心的。”
“步步，你放心，他已经到医院楼下了。”
“谁？”
“袁敏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