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深火热
水深火热
靳步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可声音的颤抖,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紧张。
“那个……我下个星期不去面试了。”
袁敏聪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一紧,满腹狐疑:“嗯?为什么?”
“我……找到工作了。”
“不是,”袁敏聪茫然不解,“什么时候的事?你没跟我说呀。”
靳步深吸一口气,下了百分之二百的决心,一口气将没有修饰过的事实说出来。
“我已经答应入职永高,是秘书岗位,下星期一早上签约。”
袁敏聪踩着油门的脚倏地一松,扭转方向盘,猛踩刹车,紧急停在路边。
他转头,眼里的不解,怅然,恼怒,糅杂在一起。他已经预见结局,仍耐着性子规劝她。
“永高不值得你入职,我说过很多次,这家集团盘根错节,树大招风,你跟他们扯上关系,对你没好处。”
“我只是一个小员工,没有话语权,永高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堪。”
“小员工?那你告诉我,什么秘书,谁的秘书?”
靳步不语。不等她回答,他已经为心中的疑问找到答案。
“是高升吗?”
她擡眸默认。这一瞬间,他感觉一股无力感冲走最后一分希冀。一只看不见的手,攀上喉咙,越发用力,教他难以呼吸。
他无力地阖眼,声线沙哑。
“他是给你吃什么迷魂药了吗?就是因为他,靳叔叔才会受伤住院;也是因为他,你才会被劫持,你忘了你当初的无妄之灾,流了多少血吗!”
靳步稍微提高声调,努力为自己辩解:“这份工作轻松简单,而且零风险,最重要的是工资高,我……”
“秘书岗什么薪资水平?工资能有多高?莫不是高升高薪诱惑,就为了留住你。你却单纯得可以,就这样着了他的道!”
“袁敏聪,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难听。”
“你没有话语权,但你有选择权!”
“我已经选了。”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还是他?”
靳步不想跟袁敏聪吵架:“你不要这么无理取闹,好不好?”
“下车,”袁敏聪青筋暴起,努力压抑着满腔怒火,“你不是很能耐吗?给我下车。”
“你什么意思?你要丢下我是吗?我人生地不熟的……”
“下车!”袁敏聪一声怒吼,把靳步吓得呆在原地。她颤抖着下了车,刚关上车门,袁敏聪果真一脚油驶离,逐渐消失在黑夜里。
她看着越来越远的车尾灯,慌乱不已。
已是傍晚,袁敏聪为了早点回家,跟着导航抄近路。
靳步环视四周,没有高速,不是国道,也没有路牌,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下了车。
她连忙给袁敏聪打电话,无一例外拒接。
她心脏狂跳,看手机仅剩百分之二十左右的电量,不敢浪费电量开手电筒,也不敢查导航。
她盲头苍蝇般在附近搜索着可供指引的建筑物,却只见一片荒凉。
她迷路了。
一阵风吹袭,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容。她打了个喷嚏,擡头看见天边一大片乌云,心知不妙。
她趁着还没下雨,借着微弱的光线,向着袁敏聪消失的方向一路小跑。
耳边呼啸的风,裹挟清凉的青草味,钻进她的领口。
远处传来几声动物的呼唤,仿佛为她加油呐喊,也像嘲笑她做的无用功。
看着不见边界的田地,迷失在完全陌生的地方,让她心中的恐惧无限放大。
她停下来一边喘气,一边惊恐地盯着动物叫声传来的方向,脸色苍白。
袁敏聪还是不接电话,她转而打给靳兴。
这个时间,靳兴在洗澡,没人接。
她打给裴玉莲,然后打家里的固话,打不通——好巧不巧,裴玉莲正在跟密友煲电话粥。
她无计可施,感觉自己就像被遗弃的宠物。
只要有人救她,她愿意服软,愿意认错。
哪怕她觉得她没有错。
袁敏聪还是不接电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烦了,直接关机。
狂风大作,山雨欲来。
她眼眶一热,心里最后一盏灯也被狂风吹灭。
手机只剩百分之十的电量。
她不敢再生希望,因为有希望,就意味着会失望。
她想报警,但她拨号之前,看到了通话记录里高升的名字。
她鼓起勇气,拨通了高升的号码。
响了很久,久到她感觉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靳步的双手越发冰凉。
接通了。
“步步?”
不等高升反应,靳步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大喊:“高升,你能不能来接我?我迷路了,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高升听完,头皮“嗡”
地一下,全身紧绷:“步步,你在哪儿?周围有没有路牌,标志性建筑物之类的?”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告诉高升自己的经过,语速飞快。她必须赶在手机彻底没电之前,尽可能将有限的信息全部告知高升,提高获救的可能性。
“你报警了吗?”
“还没,我手机快没电了,快来救我,高升,救……”
还没说完,靳步的手机彻底罢工。
她退到路边,看着毫无反应的手机,绝望的情绪肆意翻涌。
一滴水珠滴落在屏幕上。
雨水比眼泪来得更早。
滴滴雨水,转瞬化作倾盆大雨,漆黑的夜空像裂开了一个口子,天上的长河,顺着裂缝肆无忌惮地坠落。
雨点用力地砸在路边的泥地,接连的泥坑盛满脏水,如一汪汪浅潭。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偶尔传来几声急促的狗吠,转瞬被喧哗的雨声淹没。天边的山峦和雨雾相融,模糊的边界,徐徐上升。
靳步被雨水模糊了视线,不辨方向。她找不到任何可以躲雨的地方,只能摸索着往最近的大树走去。
她深一脚浅一脚,独自承受倾盆暴雨的侵袭,一不小心陷进一滩烂泥。好不容易抽出脚,球鞋不见了踪影。
气温下降,她冷得直发抖,湿透的袜子贴在脚上,冷得已无知觉。
她祈求快点停雨,可雨声太大,淹没了她的信念。
高升在办公室一秒都不敢耽搁,即刻交代助理报警,锁定靳步的定位,同时联系相关单位,动用关系网,强行调取袁敏聪车子的行驶记录。
随后他拨出几个电话,手里也不闲着,抓起抽屉里的巧克力,出了办公室。
他在新办公室外刹住脚步,抱着休息室的毯子往外跑。
做完这些,助理回电,因为靳步手机没电,已无法锁定,上一次与基站握手是在岐川到双山某片郊区。
高升往岐川方向赶路,助理在中途送来几件冬衣和一壶姜汤。
助理告诉高升,岐川正遭遇强对流天气,高升听罢,脸色一沈,接过姜汤,火速驶离。
他以最快速度上了高速,戴着蓝牙耳机,一直通话中。
他与有关单位保持联络,尽可能交叉信息确定靳步的位置。这是他第一次利用身份向相关单位施压,也是眼下最高效的办法。
一通电话打入,高升得知袁敏聪下了哪个高速路口后,在心里快速盘算,猜测他后来抄小道的方向。
他从最近的高速路口下去,左拐右拐,闯进一片未开发的荒地。四周半身高的杂草丛生,只有零星几棵大树。
他打了双闪,慌张地张望,试图从一片漆黑之中找到任何人影。
除了他,一个人也没有。
他继续往前开,终于在数分钟后经过一片荒废的农田,这里很像靳步描述的位置。
他按响喇叭,大喊她的名字,乞求在喧嚣雨声中接收她的求救。
“靳步,靳步!我来了!”
他撑着伞,在雨中漫无目的奔跑,泥点溅起,后背被雨水打湿,也丝毫没有减慢他的速度。
在距离停车的五百米左右,高升隐约看见不远处一棵大树下,一个小小的身影。
“靳步!”他焦急大喊,对面却没有回应。
他胸口像塞了一个气球,随着不安的心情逐渐胀大,马上就要炸裂。
他往前走了几步,透过密集的雨帘,他终于确认找到她了。
此时,靳步蜷缩在树下,浑身发僵,双目紧闭,嘴唇乌紫,一身狼狈,几近失温。
雨像失去控制一般横扫整片大地,打在脸上生疼。
他试着把她背起来,但她还是没有丝毫力气;他丢掉雨伞,把她横抱身前,快速冲向车子。
关上车门那一刻,瓢泼大雨被拦在车外,车内提前开好的暖气让靳步苍白的脸色稍见好转。
高升轻轻地晃动她的肩膀,颤抖着声线呼唤她的名字。
“步步,是丶是我,我找到你了……”
靳步虚弱地睁开眼睛,高升焦急万分的神色尽收眼底。她牙齿打颤,嘴唇艰难开阖,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因为长时间受寒而不自觉抖动,犹如惊弓之鸟,他用毯子裹着她,尽他所能传递温暖。
车外狂风呼啸,雨点狠狠击打车顶,传来嘈杂的噪音。他专注地等她恢覆体力,全然不顾自己同样全身湿透。
不知过了多久,靳步终于缓过来,有力气开口。
“高升……谢谢你……”
高升大喜,立刻递过姜汤,靳步喝了几口就不愿再喝,只想躺下休息。他伸手探了她的额头,没有发烧。他松了口气,拿出助理准备的冬衣,让她换上。
一转头,他发现她已经在后排睡着,但身上的湿衣服还在滴水,必须尽快换掉。
他深吸一口气,做了一番心理建设。
随后,他扯下领带,蒙住双眼,摸索着为她换去身上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