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苍梧
第161章 苍梧
“据我所知,此苍梧非彼苍梧,我大汉之苍梧郡,乃是得名于秦之苍梧郡,而秦之苍梧,乃是得名于楚之苍梧!”
“那楚之苍梧在何地呢?”魏聪也被孔圭勾起了聊天的兴致,随口问道。
“应该是在桂阳郡之郴县一带!”孔圭答道:“不光舜帝葬于苍梧,其实尧帝之子丹朱也是葬于苍梧,只不过两人一人葬于山阳,一人葬于山阴罢了!”
“郴县?”
“不错,就是郴县!”孔圭伸出手指了指西北方向:“就在那个方向,距离这里也就六七日的路程,只不过有五岭相隔,路途艰险罢了!”
“原来舜帝老年是在那儿度过的呀!”魏聪叹道,当然知道郴县就是今天湖南省的郴州市,从郴州到广东韶关也就一小时的车程,坐火车二三十块钱的票。
按照史书的记载,舜帝是将帝位禅让给大禹之后,南巡到了苍梧,照魏聪的理解,郴县这个地方在远古中国应该是一个专门流放高层政治斗争失败者的地方,舜在击败了尧的长子丹朱夺取权力之后,就见他赶到了这里,而后舜老年后在政治斗争中输给了大禹,也不得不离开了当时的政治中心,半逃亡半流放的来到了当时处于边缘地带的郴州一带。韶关这里虽然与郴州有五岭相隔,但应该也在当时以郴州为中心的舜帝的活动半径之内,老年的舜帝到这里巡游派遣心情倒也不奇怪。
孔圭看魏聪远眺着远处的暗红色山崖,笑道:“魏公,你为何叹气?”
“没什么,想必在古人眼里,这郴县不是啥好地方?”魏聪道。
“为何这么说?”孔圭闻言一愣:“苍者青也,梧者梧桐也,梧桐乃古之佳木,凤凰所栖,有这等好名字,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不是啥好地方吧?”
“原来孔公是从名字来解的!”魏聪笑了笑:“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丹朱也是曾有帝号的,叫帝丹朱!”
“不错,的确如此!帝尧崩后,丹朱奔丧,舜让位于三年丹朱,然天下百姓皆朝见舜而不朝丹朱,人心所向,天意所归,是以三年后舜才即帝位。不过那三年时间里,的确丹朱是曾为帝的!”孔圭惊讶的看了看魏聪,他虽然知道魏聪在兵略和治国上颇有才能,但平日里从没看他在经学上花过时间,却没想到对方突然和自己谈论起三皇五帝事来,提到的这点还颇为生僻,倒是有些意料之外了。
“你看,丹朱也好,舜也罢,这两人都是曾经为帝,而又被人赶下台,最后也都死在了这苍梧之野,这分明是一个囚禁失去帝位之人的大牢笼嘛!”
孔圭顿时哑然,他毕竟家学渊源,立刻反驳道:“也不能这么说吧?上古帝王禅让,论贤与德,岂能以近世以诈力取胜者可比?”
“呵呵!孔公的意思是,上古是尧舜禹之间乃是禅让而得,可那王莽之位不也是从孺子手中禅让而来的?难道说古时尧舜禹之间禅让就是贤德,近时禅让就是笼罩在诈力之上的伪装?”
这一次孔圭被问住了,若说汉儒躲不开的问题就是王莽了,这位几乎是对着儒家经典中的古代圣人cosplay的改革家最后却成了两汉四百年里最大的恶贼,对帝国上下所有人都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以至于王莽首和留侯履、赤帝剑成为东汉宝库中三宝了。
若要反驳魏聪的问题其实倒也不难,只要把王莽狠狠批判一番就行了,但问题是这还是回答不来魏聪的问题——你怎么知道舜和大禹不是两个成功的王莽?丹朱是那个被夺去帝位的孺子?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尧、舜、大禹的国都并不在一个地方吧?若真是以贤论德的禅让,那丹朱和舜在失去帝位之后,为何不留在尧和舜的故都呢?却要千里迢迢的来到苍梧之野如此偏鄙的地方,即便是今天,郴县也不是啥好地方,更不要说一千多年前了,说白了,舜和大禹在夺得帝位之后,害怕前任的儿子或前任留在中原,会成为对自己的威胁,所以才把他们流放到遥远的苍梧之野!”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孔圭道:“不过这些都是你一个人的猜测,并无什么凭据!”
“因为《竹书纪年》还没挖出来呢!”魏聪心中暗想,嘴上却道:“不错,这的确只是我的猜测,不过照我看其实也不难找到凭据!”
“哦?怎么说?”
“很简单,尚书是怎么找出来的?”
孔圭叹了口气,魏聪的意思很明白:记载着这些真相的古书应该是在被秦大一统后焚毁了,但是在陪葬的古墓中应该还会有很多存本。当初尚书能够靠这样拼凑出来,这些古书自然也能翻找出来。只是这种真相的发掘,倒是他并不愿意看到的。
一旁的魏聪自然能够看出孔圭的心情,和很多宗教一样,两汉的儒学是建立在对三代美好想象的神话之上的。而魏聪方才所说的那些,是在这幅贴在墙上的美好图卷撕开了一个角,露出了下面的血腥底色。其实这些东西在春秋战国时并非什么秘辛,而是知识分子之间流传的普遍知识,比如《韩非子》中就有:“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者,人臣弑其君也。”
如果说《韩非子》还只是简略的提到一句,西晋咸宁五年(279年)汲郡人不准从战国魏襄王墓中挖出的《竹书纪年》更是用阴冷的笔触,记录了大量上古传说时期的统治阶级残酷内斗的事实:
比如“舜放尧于平阳”,“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不与父相见”。“夏启杀伯益(夏启是大禹的儿子,伯益传说是大禹的助手,大禹准备禅让的对象)”、“太甲杀伊尹(太甲为商汤嫡长孙,伊尹是帮助商汤消灭夏朝的功臣,传说商汤死后由伊尹辅佐后面的君王,太甲当政后胡作非为,于是伊尹将其流放到商汤墓地旁的桐宫,让其反省,自己摄政三年,待太甲悔悟,将国家还给太甲)”、“文丁(商朝的28代君主,纣王的祖父)杀季历(周文王之父)”、“共伯和干王位(共国国君和代理王位)”,这些历史事实与《尚书》、《史记》等传统经传上记载的完全不一样,以至于此书出土之后,不啻于晴天霹雳。许多西晋和后来的儒家学者愤怒的称此书文字混乱,乃是荒诞之书。但经由后世的史学家加以印证,发现这本《竹书纪年》中记载的大量历史事实是可以和考古学得到的事实符合的,显然,此书对上古时期的史料价值要比许多后来的正统史学著作要高,里面记载的那些不符合儒家价值观的事实要比《史记》、《尚书》中的部分要更可信。
魏聪甚至有一个更大胆的猜测:两汉四百年时期里盗墓贼挖出来的古墓数不胜数,里面很有可能也有记载着类似内容的古书,但这些不符合汉儒价值观的史料被销毁或者边缘化了,直到西晋时期,统治阶级内部玄学开始盛行,两汉儒家的统治地位被动摇,这本《竹书纪年》才逃脱了前辈的命运,流传了下来,成为了我们窥探上古华夏政治的一个管道。
“郎君,勘探队发现了东西!”刘久的声音打断了魏聪的思绪。
“拿过来吧!”魏聪点了点头,片刻之后,一个满脸尘土的汉子来到魏聪面前,他单膝下跪,从腰间皮囊里取出一块石头来,双手呈上:“校尉,这是小人发现的!”
“拿过来!”魏聪从亲兵手中接过石头,细细的查看起来,这是一块褐色的石头,表面上有许多黄褐色的条痕,有半金属光泽。魏聪仔细查看了半响,问道:“这块石样是在哪里找到的?”
“就在那边!”那汉子伸出手向西边指了指::“在那片树林旁找到的!”
“你上马,带路过去看看!”魏聪喝道。
那汉子应了一声,上了旁边亲兵的马,便一路往他手指的方向而去,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一行人来到一片柘树林旁。可能是雨水冲刷的缘故,树林旁的土坡上的泥土坍塌下来,露出一大片黑褐色的岩石,只见有许多黄褐色的痕迹,就好像一顶帽子一般。魏聪跳下马,从卫兵手中接过一个小铁锤,在那些黄褐色的石头上敲打下几块石头,仔细看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郎君,找到了?”刘久小心的问道。
“嗯,发现铁帽了,只是不知道下面有多少矿,有什么矿!”魏聪挥了下手:“来人,把旁边的泥土挖开,看看下面的矿脉!”他叫来那汉子:“干得不错,来人,赏他十块金币!”
“魏公,魏公!”由于马术一般的缘故,孔圭此时才追赶上来,他好奇的看了看眼前的黑褐色岩石,问道:“这些是什么?”
“铁帽,或者说露出地表的矿苗!”魏聪笑道。
“你的意思是这里有矿?”孔圭又惊又喜。
“嗯,应该是,只是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矿,品位如何,有没有开采价值!”魏聪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做了个请的手势,此时随从们已经在一旁的高处摆设好胡床几案,并开始张开伞盖遮阳,魏聪舒舒服服的在主位坐下:“这次能遇到矿脉,也是仰仗孔公的福气呀!”
“不敢,不敢!”孔圭又惊又疑的看着魏聪,他当然不会蠢到把魏聪的恭维话当真。对方突然起来的邀请自己来这片荒野之地郊游,还说什么想要看看舜帝做韶乐之地的风景,结果到了之后短短两天功夫就说找到一处矿脉,这种鬼话得多蠢才会信呀!
“烧水,烹茶!”魏聪拍了拍孔圭的大腿:“这里风景不错,我等且在这里烹茶观风,然后再看看下面的矿脉到底是什么,有多少!”
随着随行兵士们的工作,越来越多的矿样送了上来,魏聪开始认真的查看矿样,和自己脑海中的记忆一一比对。他拉着孔圭来韶关当然不是为了来看风景,广东省矿产比较集中的地方有韶关、河源、梅州、肇庆和茂名这几个地方,而魏聪眼下对矿种主要要求就是铁、铜、金、银(重要性依次递减),再就是开发难度低,矿的品位高,交通便利。
这几个地点相互一比较,魏聪最终选择了韶关:第一、韶关与番禺有北江相连,水路也就340公里左右,按照一天走十二个小时,每小时七公里上下(顺流),也就四天的水程,而且从番禺河段开始,北江河面宽阔,水流平缓,即便是枯水期,也足以供当时的大船行驶,如果将来加以整治,甚至可以让近代的数百吨级别的风帆大船通航,物流成本极低。
第二、韶关当地有铁矿,铜矿,煤矿,铅矿;曲江的岑水铜场是宋代最大的铜出产地,宋神宗熙宁、元丰年间,岑水场年产铜达百万斤;同样在曲江,还有翁源铁矿,当地的褐铁矿虽然品位算不上太高,无法和相邻江西的几处磁铁矿相比,但韶关的褐铁矿冶炼时可以出产副产品硫化物,可以出产硫磺;加上丰富的铅锌矿,磷矿,魏聪爬到17-18世纪黑火药科技树所需要的主要原料都差不都备齐了。
魏聪对原料来源的态度一向是可以品位低一点,可以在工艺上想办法,但数量一定要够,距离经济政治中心不能太远,开发运输成本一定要低,最好开一个分基地,把主要原料都备齐了。所以他虽然明明知道就在海南岛上有亚洲第一富铁矿的石碌铁矿,最后还是将自己的矿业基地选在了开发物流成本更低的韶关。至于金银,首先韶关的铜矿中就有一定数量的伴生银矿,其次他可以通过食盐贸易和苍梧、郁林乃至更西、更遥远的群山蛮酋换取黄金;还有梧州的锡矿中有大量的伴生银,掌握从锡矿渣中提炼白银技术的他可能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白银生产者,这也是魏聪敢于铸造银币的底气之所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