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记克里斯韦伯

第116章 四世三公

第116章 四世三公

“不错!”蔡讽点了点头:“今时不同往日,当今之势,若是人心离散,便是再多的家财也是为贼人准备的。只有宗族和睦,乡里一心,才能抵御接下来的狂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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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熹十年(公元167年)六月庚申日,在雒阳上层流传已久的传闻终于落了地。犹豫已久的天子刘志终于接受了皇后和宦官们的劝谏,改元永康,大赦天下。释放了关押在黄门北寺狱的党人们,放归田里,不过这些党人们也被终身罢黜了出仕的权力,后人称之为“党锢之祸”。

似乎是为了回应朝廷的大赦,就在天子改元的第三天,豫章、九江、丹阳、庐江、吴、会稽,徐州的广陵这些郡国几乎同时爆发大规模的暴动,起义者以布巾裹头,手持各种武器,围攻郡县,烧毁官府、杀死官吏、四处劫掠,宣称“天子无道,朝廷昏暗,郡县两千石皆虎狼之辈,百姓饥不得食,寒不得衣,病不得药,嚎啕求告无门。今中黄太乙降圣人于世,当诛除虎狼,去无道昏君,拯救万民于水火!愿从者得生,逆者糜灭!”

一时间荆州、扬州、徐州南部皆大震,农民军势如破竹,州郡失守,官吏逃亡的不计其数,黄河以南州县城池,便是白日里也时常关闭城门,唯恐被贼人袭破,京师为之大震。

雒阳,太仆(九卿之一)府。

马车还没有停稳,曹操就敏捷的跳下车来,他三步并做两步登上台阶,对迎面而来的守门人问道:“术公子在府里吗?”

身为守门人,当然认得眼前这位乃是宫中大长秋的孙子,家中二少爷的好友,赶忙笑吟吟的迎了上来:“您来得正巧,二少爷刚刚从外头回来,正带了十多个朋友在后院相聚,您自己进去便是,小人便不通传了!”

“什么朋友,还不是那些无赖子!”曹操冷哼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腰带,便径直入门去了。他和袁术虽然也是少年相交的好友,但关系却远没有与其从兄袁绍亲密,只不过眼下正好袁绍在汝南家乡,不在洛阳,曹操才登门来找袁术。

曹操对袁术家的情况很熟悉,他进门之后,便沿着长廊,向后府右侧的偏院而去,那正是袁术的居所。离偏院还有二三十步远便听到院内传来阵阵叫好之声,曹操撇了撇嘴,冷笑道:“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阿术这小子整日里和一群无赖子混在一起,这也是能成事的样?若非他哥不在京中,真的不想来找他!”

曹操来到院门前,便用刀柄狠狠的砸起门来,片刻后里面便有人喝骂道:“哪个不长眼的又来呱噪,我不是说了,今日我与好友同乐,便是天大的事也莫来扰我!”

“是我!”曹操喝道:“沛国曹操,有要紧事,快开门!”

“阿瞒?”片刻后,院门被打开了,门后站着一个与曹操年纪相仿的轻薄少年,身着一件短襦,外面披了一件宽袍,腰间插着一柄镶金短刀,搂着一个极为俊秀的僮子,有些厌烦的问道:“你不是总和阿绍那厮一起吗?怎么今个儿有空来找我?”

“快让我进去,有大事相商!”曹操挤开袁术,进得门来,往院内一看,眉头微皱,只见院子当中是一头刚刚被分剖的牛,旁边有一个烤架,两个厨夫正在割肉烧烤,四周或站或卧着二三十个亡命少年,身佩刀剑,皆以金环束发,饮酒谈笑,当中有两人正持刀相对,身上皆有刀伤,看到曹操进来,却好似没看见一般,继续对峙着。

“阿术,这是作甚!”曹操问道。

“这些都是我从家乡招揽来的轻侠少年,无不是义之所在,视死如归之人!”袁术傲然的指着院中人:“侯览这恶贼害人无数,是造成‘党锢’之事的首恶。所以我打算待那厮返乡途中,派人将其刺杀,以谢天下!”

“你疯了吗?阿术!”曹操闻言吓了一跳:“侯览可是中常侍,你派人刺杀他,且不说能不能成,就算成了,天子肯定会派人严加缉拿,到时候倒霉的人可就多了!”

“你不知道吗?”袁术笑道:“天子的身体已经要不行了,连太子都没有。天子一死,大权便落入窦皇后手中,她怎么会为侯览报仇!”

“那也不成,毕竟——”

“好了,好了!”袁术摆了摆手:“我就知道你和阿绍一样,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的。你们这些人归根结底就是没有胆子,做大事,非要有胆气不可!你们没胆子,可以到一边站着去,看着我成其大事!”

“你休要胡来!”曹操低喝道:“你知道吗?扬州、徐州已经民变四起,完全乱了,算上荆州已经起事的贼人,贼人不下三十万。这个时候,你我岂可再生事端?”

“当真?”袁术虽然行事张狂,但又不是傻子:“从沛国有消息了来?”

“嗯!”曹操点了点头,他的故乡沛国谯城属于徐州,时常有人往返于故乡与雒阳之间,他从袖中抽出一封帛书,递给袁术:“这是我三叔的信,他刚刚从广陵逃回来,太可怕了,仅仅是广陵一地,蛾贼就不下万人,郡守之令根本出不了广陵城门。”

“那郡兵呢?乡里豪杰呢?”袁术问道。

“广陵又不像关西、并州和幽州比邻北边胡人,郡兵早就不成了。去年冯绲去荆南平武陵蛮又征调了一批丹阳兵走,剩下的就只有一些老弱了。守城还凑合,出去和蛾贼野战不是送死吗?”曹操苦笑道:“至于乡里豪杰,你也知道这几年州郡士人对朝廷本来就有许多不满,加上刚刚的党人之事。豪杰为朝廷出力的心就更淡了,能够结寨自保,看看风色已经是不错的了,至少还没从贼;要想他们拿出部曲主动讨贼,的确有些难!”“这些混账!阿瞒你说的没错,眼下的确不是行刺的好时机!”袁术怒骂道,他当然清楚曹操说的没错,曹操口中的“乡里豪杰”与袁绍袁术、曹操、黄琬这种已经世代为官的高门不同,他们虽然通过宗族部曲、邻里、恩义等方式掌握了大量人口和土地,拥有相当数量的宗族武装,但他们在政治上的影响力很少能超过县一级。这些乡里豪杰对帝国的忠诚是颇为有限的,如果是只有几百、上千人的叛军,他们很愿意带领自己的部曲去攻打追捕,借此获取各方面的利益。

但如果是叛军的力量超过一定数量,比如像曹操口中的广陵那样已经人数过万,能够将郡太守围在治所出不了门。那在朝廷派出援兵,形势改变之前,大多数乡里豪杰都不会拿自己的家族当赌注去和叛军搏命,而是结寨自保,对叛军虚与委蛇,甚至送粮食、牲畜甚至人质,表面上对叛军表示臣服,以待机而动。

当然,如果这个时间持续的足够长,这些豪杰们也会由半心半意的假臣服,变为全心全意的真臣服。这要全看形势的发展和开价的多少。说到底,有愿意杀身成仁的个人,却没有愿意族灭成仁的家族。

即使像袁术这样冲动轻佻的性格,也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宦官首领搞政治刺杀不是啥好主意。说白了,朝廷这条大船被大浪拍的东倒西歪,都要翻了。宦官也好、外戚也好,像袁术、袁绍这样的“四世三公”、曹操这样的“阉宦余孽”都是东汉帝国这条大船站在最上层甲板的人,平日里再怎么斗的死去活来,那也都是船上的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人,只要船不翻,大家赢输都有的玩。真要让这些泥腿子把船掀翻了,大伙都泡水里去,那才是真的灭顶之灾。

“阿术,现在的确不是行刺的好机会,但却是一个我等显声扬名的好机会!”曹操笑道。

“显声扬名?”袁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说?”

“前几日天子不是已经下诏改元大赦,释放了关押在黄门北寺狱的党人们,让其放归田里。不过这些党人们也被终身罢黜了出仕的权力!”

“这有什么!”袁术笑了起来:“天子身体已经不行了,不然他也不会下诏改元大赦天下。这就是服软,既然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再说了,就算天子真的不肯让步,他也没几天活头了,他又没亲生儿子,皇太后又姓窦。照惯例皇太后一登基,其父窦武就是大将军,他怎么可能会不解除党人的禁锢?”

“你说的没错,但如果有人能现在就让天子解除党人的禁锢呢?他的声望会有多高?”曹操笑道。

“现在就让天子解除党人的禁锢?你是说你能?”袁术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的眼睛里立刻闪耀起狂热的火:“快说,你有什么法子?”

“很简单!”曹操也不隐瞒:“只要告诉天子,如果不解除党人的桎梏,拿这些党人就有可能会投靠蛾贼那边去,那时候就麻烦了。”

“党人投靠蛾贼?这怎么可能?”袁术笑了起来:“杜密、陈翔、陈寔、范滂他们会投靠蛾贼?这怎么可能?谁会相信你说的话?还好你是和我说,要是在太学里这么说,只怕你已经被有些没脑子的家伙用尺刀捅死了!”

“杜密、陈翔、陈寔、范滂他们以气节相尚,的确不可能投靠蛾贼!”曹操笑了起来:“但不等于被他们牵连因而失去仕途的青年士人也绝不会投靠蛾贼。最要紧的是,天子自己也知道已经不久于人世,他这个时候最担心的是什么?大汉的江山倾覆,自己在九泉之下再也没脸见列祖列宗。而一旦有党人和蛾贼合流,会有什么后果?所以哪怕这种可能性再微小,他也会穷尽办法,消灭可能引起大汉倾覆的可能性!”

“不错,不错!”袁术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你说得对,咱们觉得不可能是因为咱们不是天子。在天子眼里,这些人已经一生都无法出仕,过去几十年的寒窗苦读、举家相助都付诸东流,如果再逼下去,这些人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为了根除隐患,一点面子又算的什么?你是想要我爹去劝谏天子吗?”

“正是如此!”曹操笑道:“还望阿术替我告诉令尊一句,今晚之事曹某已经倾其所有,若是再有变故,那曹某也没有任何办法!”

袁术做了个手势,将曹操拉倒走廊的拐角,距离周围的人足够远,才压低声音问道:“阿瞒,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这等好事,你为何要来找我?令祖虽然已经致仕,不在宫中,但应该在宫中也有面见天子的渠道吧?”

曹操笑了笑:“阿术你还不明白吗?若是我走宫中的路子把这消息送上去,即便事情成了,我在士林中又会有什么好名声?”

“不错!”袁术也是聪明人,立刻反应过来,经由这次党人之事,宦官和党人之前脸皮早就撕破了。要是曹操通过自己祖父的关系,让一个宦官说通天子,解除党人的禁锢,那就变成了宦官对党人施恩了,反倒是坐实了自己“宦阉余孽”的身份,这是曹操平日里避之唯恐不及的;而走自己父亲的路子,但整件事情就成了士人之间的互助,曹操就成了竭力向党人靠拢的后起之秀,虽然要分一部分功劳给自己,但这次被禁锢的党人无一不是士林中的魁首,天下之望,这么多人都承了他的情分,随便漏点汤汤水水,也能让他在士林中的声望青云直上了。

“那好,你先等我换下衣服,便一同去拜见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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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侄拜见伯父!”

“是曹贤侄呀!不必多礼了,坐下说话!”袁术之父袁逢是一个身材削瘦的老人,清癯方正的脸孔露出亲密的笑容,他与曹操的祖父,父亲关系都不错,尤其是曹操的祖父曹腾曹季兴,更是从上一代人就相互扶助了,自然情分大不一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