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段不言的适应能力非常之强,在末世里,她日日与地窖二十几个丧尸隔墙而居,时时内外提防。
一怕丧尸变异扑了出来,生撕了她。
二怕外头基地之人闯进来,剁了她取乐。
日日里抱着枪,枕着刀,风吹草动立时奔起来,自六七岁就没睡过个囫囵觉。
而今来到大荣,依着记忆与现状,知道这是个和平世界,凤且虽说心狠手辣,但既然说开,料想也不至于取了她小命。
至于一群奴仆,尤其是凝香竹韵秋桂几人,忠心耿耿。
因此,她倒是睡得安逸。
以至于下车时,凤且的大麾兜头盖下来,她也只是微睁双目,斜睼凤且,凤且低声安抚,“睡吧,我抱你进去。”
“……你?”
凤且倒也不敷衍她,“除了我,也无人敢抱,毕竟我是你的相公。”
相公=丈夫=被窝合伙人!
也罢。
段不言这会儿浑身柔若无骨,陈郎酒让她浑浑噩噩,索性伸出手来,主动揽住凤且脖颈,“凤三,可不能摔了老娘!”
话音刚落,已靠在凤且胸膛熟睡过去。
凤且低头审视怀中女子,这么瞧来,芯子好似是个女土匪?再想她三口不离老娘这粗鄙称呼,想来也不是男儿。
——心中莫名舒了口气。
他虽说瘸着腿,但不影响手臂能耐,打横抱起醉意笼罩的段不言,在丫鬟与小厮的搀扶护着之下,高一脚低一脚往听雪楼而去。
期间,吉胜闻声,请来小轿。
奈何段不言这会儿醉意最浓,浑身软在凤且身上,凤且微叹,只能咬牙给段不言抱回去。
若是平日,段不言这瘦削小身板,压根儿不在话下。
凤且看着儒雅斯文,实则单手能提四十斤大朴刀直面敌人,想到两日里,竟折在眼前女子手上。
他颇有几分好奇,这芯子到底是何方怪物。
筷子随意一点,竟就让他膝盖疼得难以自持,后头请来华大夫,只说戳到穴位之上,歇息半月应就无碍。
“大人,到底是何人,竟是能伤了您?”
凤且迟疑片刻,“她是无意的。”
华大夫扶须蹙眉,“瞧着是使了巧劲的,定非寻常之人,还请大人多加小心。”
凤且抬眸,颇有兴致,“以你之言,寻常之人是伤不到这般?”话音刚落,华大夫连连摇头,“大人,力度再大,您这膝盖就废了。若力度小些,无关痛痒,哪里能让您瘸了腿?”
说罢,又开了方子递给阿苍,“大人底子好,只是不日就往京城去,还是吃些 活血化瘀的草药,早些好起来,也有助大人早日康复。”
不然,参加吏部、兵部考功,堂堂二品大员一表人才,却瘸着个腿,也是有碍观瞻。
凤且倒是不在意这些,只对段不言更为好奇。
这也是他较为容忍段不言的缘由之一,毕竟内里是个妖魔还是鬼怪,他尚不能确定。
今晚瞧来,虽说粗鲁,却不算冷漠,她能放下贵妇千金的身份去救人,这一点颇让凤且刮目相看。
冉莲瘫坐在床榻之上,厨上很晚才送来饭菜,素娥接过来含着泪送到屋内,打开一看,还算热乎。
扶着冉莲下床,“姨娘,好歹吃两口。”
冉莲两眼肿胀通红,虽说今日里也挽了发髻,淡淡梳妆,但任由她翘首以盼痴痴看着窗外,那紧闭院门再无动静。
“大人,真是要打发了我?”
她想到这里,禁不住双目垂泪,泪眼迷蒙看向素娥,“好姐姐,你同我说来,大人可是真的不管我了?”
素娥满脸灰败。
“姨娘,奴怕是也伺候不了您几日,如今咱主仆相依为命,就莫要去想将来之事儿,过一日是一日。”
冉莲任由泪水滴落,她攥着绢帕,几度哽咽,面上全是不甘,“我这是什么命?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求来的名分,却毁于一旦。好姐姐,我好恨啊!”
只是恨,却不是后悔。
素娥如今自身难保,劝慰不了多少,她呆呆立在冉莲边上,连哭都不敢哭了。
姨娘若被打发,自己定要被发卖。
将来过的日子,她想都不敢想,主仆二人,一个木讷绝望,一个吟泣不止。
任由饭菜凉了个透。
满屋只有蜡烛芯子烧得噼里啪啦作响,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金珠跺着脚小跑进来,“素娥姐姐,厨上差人送来黑炭,只是不多,怕是小心些用来。”
刚入内,就看到姨娘泪流不止,一旁立着的木桩子素娥,懒懒抬头看向她。
“你瞧着办就是。”
金珠嗫喏道,“那送炭火的李婆子,低声同奴说了两句话,奴也不知可否要同姨娘说来。”
因着这话,冉莲停了哭泣。
满面泪水望向金珠,“你说就是,到如今,还讲甚能说不能说的。”
金珠小心翼翼走到跟前,斟酌几许,才在冉莲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之下,低声说道,“大人这会子才回来,李婆子本要同阿苍传姨娘之话,可——”
“怎地了?你倒是说啊!”
冉莲心中急切,连着素娥也看了过来,金珠瞧着她二人,低下头去,“大人今儿陪着夫人去桃园楼吃酒,适才方到府门,这李婆子刚到二门外,就看到大人……”
“你快些说啊!”
金珠三句一顿,急得冉莲两眼猩红,金珠瞥了素娥一眼,豁出去一般,面相冉莲,“姨娘,大人抱着吃醉酒的夫人,往听雪楼去了。”
冉莲乍听这话,双目失神,满面怅然沮丧,跌坐交椅之上。
“大人……,大人这是要弃了我啊!”
她失声痛哭,泣如雨下,胸口传来钝痛,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金珠与素娥连忙上前,拍背顺气,连连劝道,“姨娘,大人与夫人本就是夫妻,若来日咱觅春阁解了封,姨娘到夫人跟前跪求原谅,想必大人也不会撵了咱们出去。”
冉莲一把拔下打着娇面的步摇,猛地砸了出去。
“为何郎心如此多变?明明开春就要送走那段氏,而今这番恩爱,我冉莲又算得个什么?”
她再是忍不住,一把拨了饭桌上的饭菜,碗碟菜盘叮呤当啷落地,砸了个稀碎,“段氏,一无所有的段氏,为何这般容不下我?兄长可是为了大人而亡,大人怎可如此薄情寡义?”
“姨娘!”
素娥一把捂住怒不择言的冉莲,几乎是跪下来哀求,“姨娘,今日不同往昔,保命要紧。”
保命?
冉莲的小腹疼了起来,段不言给她的一脚,犹如噩梦,重新袭来,她身子不禁打了个冷颤。
“段不言,一定是撞邪了!”
她喃喃自语,一把抓住素娥的手,手劲极大,“素娥,从前夫人何样,你二人看得清楚,她只有骄纵蛮横,哪有如今的力气!定然是撞邪了,大人,咱想办法禀明大人,莫要让这何处来的厉鬼,害了大人!”
“姨娘!”
素娥低吼,“您清醒些,若李婆子传话来说的真切,那姨娘除了伏低做小认罪认罚,别无出路。”
冉莲泪眼滂沱,抬眸看去,瓜子脸上全是楚楚可怜。
“好姐姐,那就是个妖孽啊。”
素娥一把拽住姨娘手腕,颇有些无奈,“姨娘!大人不比您聪慧吗?夫人一夜复宠,姨娘除了服软,还能作甚?何况,如今大人想保您平安,只是夫人不容。”
所以,夫人才是关键。
冉莲听得素娥残酷的劝说,软了身子,瘫坐在一地狼藉之上,她苦笑起来,“是啊,段氏还要把我送官。”
与觅春阁上下锐挫望绝不同,听雪楼里倒是更为平和。
酒醉熟睡的段不言,较醒着时更好伺候,秋桂身子还不算利落,凝香与竹韵带着两个小丫鬟,帮着段不言拆髻净面,又洗了脚,塞了两个汤婆子放到被窝里头,段不言循着热气滚进被窝,酣然入梦。
服侍段不言歇下,凝香竹韵又去帮着大人换下官袍靴子,冷不丁却听得凤且问来,“夫人今儿怎地起了心思去桃园楼,可是尔等与她说来?”
清冷话语,让人不寒而栗。
凝香与竹韵立时跪下回话,“大人容禀,奴等不曾提过,是夫人自个儿说来。奴等想着几日大雪,寒风侵肌,还劝说夫人在听雪楼里吃,长河大哥也来劝过,说他能做。”
“夫人执意要去?”
竹韵大着胆子,抬头看向凌若冰霜的凤且,低声说道,“夫人如今脾性,奴等也不敢多言,劝说一二,夫人就发了脾气——”
都记得!
这妖孽得了段不言身子已让他惊心怵目,如今瞧来,段不言这一生人里琐碎日常,她也全须知道。
凤且洗漱完毕,浑身舒爽不少。
他换上深衣软鞋,打发了丫鬟,方才手持烛火,往卧房内屋而去,虽说不良于行,脚步却不急不缓,须臾之间,悄无声息立在拔步床跟前。
烛火轻放,他望向床榻上侧身熟睡的女子,还是妻子段不言的面庞,可却少了苦涩与执拗。
凤且探手过去,轻触今年以来就愁眉不展的容颜。
吹弹可破的肌肤在夜里竟是软糯微凉,凤且心中猜度几许,忖量片刻,方才有了决断,既而离去。
直到屋中一片漆黑,没了声响。
床榻上头段不言目光如炬,唇角冷笑起来,大半夜来假装深情?
我呸!
黄鼠狼给鸡拜年,老娘信了你的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