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次日,段不言睡到日上三丈,方才悠悠转醒。
早间,凤且还是到卧房内屋换衣,丫鬟们轻手轻脚服侍妥当,原以为会吵醒夫人,哪知幔帐都不曾放下的拔步床上,夫人睡得极为香甜。
凤且几次回望,都不见那女子醒来。
他摇头失笑,从前的段不言,哪里会这么无视于他,若二人夜宿一处,次日早上,段不言定然早早起来,亲自服侍他穿衣梳洗——
如今,凤且心中笃定,这贤惠的妻子,再是回不来了。
待段不言梳洗完成,凝香竹韵欲要给她挽发,她蹙眉摆手,“梳个辫子就成,免了麻烦!”
“夫人,只是梳辫子,怕是太过简单。”
简单就是美!
何况——
段不言凑到铜镜跟前,对着自己这张脸瞧了个仔细,“简单无碍,谁让老娘生得国色天香如此美艳,涂脂抹粉的,我不喜。”
竹韵拿着铅粉的手顿在半空。
再低头寻来口脂,“……夫人,这口脂上些,显得气色好。”段不言回眸看她,“我这红唇,还不够漂亮?”
说来,段不言这脸蛋身段真是独一无二。
浑身肌肤赛雪,若不是被冉莲磋磨三月,如今气色憔悴了些,不然她鹅蛋脸上,黛眉大眼,琼鼻秀挺,红唇不点而朱,神韵十分灵动,就是段不言自己看了,也要自恋几分。
“夫人自是天生丽质。”
凝香竹韵齐声说来,段不言回眸阴笑,“你们身契在哪里?”这笑意在一张娇俏面容之上,只让人毛骨悚然。
两个丫鬟迟疑片刻,方才低声说道,“在夫人手上。”
咦?
段不言慢慢回忆,对!从前段不言驭下颇有手段,倒是捏着几个丫鬟的身契,记起这些,段不言眯着眼,再看两个丫鬟时,叹了口气,“往后在这府院里,尔等尽管横着走,莫要唯唯诺诺,丢了老娘的脸。”
凝香竹韵听闻这话,满脸错愕抬头。
“夫人——”
“凤且与我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尔等想好,若是真有心跟我,就不能同凤且串通一气,我不喜左右逢源的丫鬟。若是尔等更喜大人,直接拨了尔等去伺候他,从此少在我跟前晃荡。”
夫人这话,何等严峻!
凝香与竹韵根本不敢迟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奴生是夫人的人,死也是夫人的鬼,夫人莫要嫌弃奴婢。平日里若奴做得不对,夫人只管教训,奴婢定然听来改之。”
这话出自凝香之口,竹韵跟着附和,“夫人放心,奴定然誓死追随夫人。”
段不言脚尖一点,“起来。”
二人这会儿再不敢迟疑,立时起身,心孤意怯不敢造次。
“夫人,从前是奴等无能,没有护住夫人……”竹韵小声说来,段不言不以为然,“尔等作为丫鬟,倒也尽职尽责,如今我死了一遭,从前妄想不复存在。且容你们几日想来,铃铛玲珑也问个明白,若真是死心塌地跟着我的,来日只要我有口气,自不会亏待你们。”
“夫人这般待奴,奴等不用再想,定然跟随夫人。”
段不言嗤笑,“让你们思忖两日,就后日来禀,人生大事儿,莫要张口闭口就誓死追随。我要你们的小命做什么?荒唐!”
两个大丫鬟立时闭嘴,不敢多言。
段不言一甩辫子,挂在身后,起身伸了个懒腰,方才缓步往外走去。
凝香、竹韵对视一眼,一个取了铜制雕花手炉,一个拿过滚毛大红夹棉披风,齐齐追了上去。
段不言出了门,只觉寒意较昨日更为浓厚。
她仰天看去,日头昏昏挂在头顶,跺了跺脚,颇为心安,末世里头没有下雪,她如今看着银装素裹的世界,甚是欢喜。
“差小丫鬟去问长河,今儿吃些什么?”
如今,吃饭最大。
竹韵抱着披风立在旁侧,屈膝禀道:“夫人,今儿日头出来,化雪更为寒冷,还请夫人披上披风,容奴亲自去瞧,顺带取早饭过来。”
段不言单手伸来,取了披风拢在身上。
随意系带之后,并踏上扫了雪的小道,她昂首阔步,全无往日温婉仪态。
吉胜巡院到听雪楼门口,正好撞到出门的段不言。
他立时躬身行礼问安,段不言瞥了他一眼,“田三一家子在何处?”
“回夫人话,田三一家七口皆在地牢。”
“地牢?七口?”段不言立住脚步,转头看向吉胜,“你们把他儿子一家也抓了进来?”
吉胜一听,立时低头答道。
“是!田三家大儿原本做管事儿,昨儿一早,大人就差使属下全部抓了进来。”
“还有孩子?”
“……是,一个三岁,一个刚满一岁。”
段不言垂眸思索片刻,下巴微抬,“前头带路,我去瞧瞧。”这府院之中竟还有地牢?
哼!
谁说凤且儒雅斯文,就是瞎了眼。
吉胜敢不从?自是不敢!内行人看得清楚,夫人踹门那几下,可是要命的能耐,听得吩咐,立时在前头引路。
园子里绕来绕去,在一处假山上头,竟然镶嵌着石门,段不言上下端看,以她的眼力,竟然没看出来。
待吉胜掏出钥匙打开挂锁,推开石门,“夫人,地牢石阶湿滑,小心足下。”
里头倒是有火把燃着,但光线依然昏暗。
段不言小心行路,绕了三个弯道,方才下到最底下,抬眼看去,倒是宽敞,约莫三五间房子那么大。
吉胜到跟前,指着最里头的牢房,“夫人,田三一家人分男女关押,最里头是女牢,右手第一间,则关押着田三与其独子。”
“去女牢。”
言简意赅,吉胜马上上前引路,凝香跟在后头,跌跌撞撞,还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涌上来,莫名打了个冷战。
再看夫人,倒是步伐轻快,路过关押田三父子的监牢,她连眼神都欠奉,也不管那二人跪在木栅牢狱中磕头。
到了最里头,她一眼就看到有个妇人搂着孩子暗自垂泪。
倒是歪靠在墙边的田三姑骂骂咧咧,“到如今一家老小都在牢里,死活不知,你哭来可有用?”
却见那年轻妇人抬头,指着田三姑毫不客气辱骂起来,“若非你们薄待夫人,哪有如今祸事,想着我嫁入你家,好的得不了半点,倒是如今性命难保。你这老虔婆也是无甚良心,往日嚣张跋扈,却不曾想到你一双孙儿何等无辜!”
话音刚落,那田三姑起身就给了年轻妇人一耳光。
“贱妇!不过是两个赔钱货,若不是你素来听话,就你这不争气的肚皮子,我早早让大郎休了你去!”
年轻妇人抱着稚子,被打之后,也只是哭得更大声。
再瞧窝在田巧莲怀里的孩子,满眼害怕,却不敢哭泣,段不言走到跟前,田三姑最先看到,立时改了嚣张之态,跪爬着过来,“夫人,夫人,老奴知错!求夫人饶命!”
因着她这一举动,田巧莲也丢开孩子,马上跪过来。
只有那年轻妇人只顾着搂被丢开的大女儿,慢了半拍,方才跪在二人身后,这会儿也不敢哭泣。
“放了她。”
段不言双手抱着铜手炉,眼眸看向年轻妇人,吉胜听得这话,有些不敢确定,“夫人,放了……?”
“一个从不曾到我跟前的妇人,连着两三岁的稚子,哪个能害我?”
吉胜欲要再言,却看到夫人眼神凌厉扫来。
立时喊了守卫到跟前,掏出钥匙开锁,田三姑见状,更是连声求饶,“夫人饶命,老奴知错!”
段不言冷冷瞥去,“你倒是颇有些能耐,与你女儿换了我的首饰,如今竟还敢跪地求饶?”
田三姑一听夫人都知,更是摇头成了拨浪鼓。
“夫人,是老奴猪油蒙了心,瞧着夫人首饰精致好看,并偷摸借来戴一戴,可不敢占为己有——”
“敢做,就要敢当。”
等吉胜扶着年轻妇人抱着拉着两个孩子出来时,不等段不言说话,那妇人马上跪下,给段不言扎扎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夫人!小妇人膝下两个孩子已高热一日,若再在这里,只怕性命——”
段不言俯身看去,两个孩儿不哭不闹,原来是烧得没了精神。
小的那个在妇人怀中,几乎是接近半昏迷,段不言直起身子,“冤有头债有主,与我无冤无仇者,我也没那闲心找你算账。”
说罢,差使吉胜寻大夫给孩子看病。
吉胜错愕出声,“夫人,请……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