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铁匠归心造杀器
张大年和张小年,岂能不知方寒说得句句是实,字字诛心?
光化城里尸横遍野的惨状,他们是亲眼见过的。
朝廷是如何的腐朽无能,他们更是早就听得耳朵起了茧子。
金人的凶残暴虐,那更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永世难忘。
可是……可是造反……
那两个字,如同万斤巨石,死死压在心头,沉重得让他们几乎要窒息。
张大年抬起头,看着方寒那张年轻的过分,却又异常坚定,甚至带着几分疯狂的脸。
他又扭头看了看身边,同样面无人色,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恐惧的儿子。
千言万语,万般思绪,最终只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充满了苦涩、无奈,以及一丝认命的沉重叹息。
他缓缓的,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极其艰难的,弯下了那挺直了一辈子,从未向任何人低头的铁匠脊梁。
“少爷……”
张大年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老朽……明白了。”
他再次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残存的恐惧正在飞速褪去,逐渐被一种豁出去了的狠厉和疯狂所取代。
“这世道,它不给咱们活路!”
“那咱们……就自己动手,挣出一条活路来!”
“不就是鱼鳞甲吗?不就是那什么……板甲吗?”
“还有这……这要命的陌刀!”
他重重地念出这个足以让天下震动的名字,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每一个字都砸在地上,掷地有声。
“我们父子俩,这条贱命,从今天起,就彻底交给少爷您了!”
“您让咱们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绝无二话!”
站在他身后的张小年,也仿佛被父亲这股决绝的气势感染,用力地点了点头,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用力而阵阵发白。
“爹说得对!少爷!我们干!”
与其像条狗一样窝窝囊囊地等着被杀,不如拿起锤子,轰轰烈烈地跟这操蛋的世道,拼他娘的一把!
这一刻,这对铁匠父子的心,终于,也彻底倒向了方寒。
不是因为单纯的畏惧。
而是因为,方寒点燃了他们心中,那早已被绝望浇灭的,最后一丝求生的火焰。
.......
阴暗潮湿的大牢最深处。
这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霉味,混杂着难以洗刷的血腥气,以及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光线永远是奢侈品。
只有墙壁高处那狭小如同死鱼眼睛的气窗,吝啬地透进几缕微光,光束里,无数尘埃上下翻飞。
周云礼,已经在这里被囚禁了快一个月。
一个月,每一刻都像是活在不见天日的地狱里。
他身上的伤口旧得刚刚结痂,新的又已添上,钻心的疼痛,从未真正远离过他的身体。
最初几天,他尝试过绝食。
但那些狱卒,他们会粗暴地撬开他的嘴。
将已经馊掉、散发着酸臭气的饭食,还有冰冷刺骨的清水,蛮横地灌进他的喉咙。
几次徒劳的挣扎后,周云礼放弃了。
不是屈服。
他只是明白了,在这里,连痛快的死去,都是一种无法企及的奢望。
他开始吃饭。
面无表情的,如同嚼着泥土和沙砾,咽下那些连猪狗都不会碰的食物。
他要活着。
哪怕像蛆虫一样,蜷缩在这肮脏、冰冷的牢狱里苟延残喘。
他似乎彻底认命了。
不再冲撞牢门,不再徒劳反抗。
只是,每天从短暂的昏睡中醒来后,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破口大骂。
骂那个将他亲手投入这人间炼狱的罪魁祸首,禾吉!
从禾吉那不知埋在哪个乱葬岗的祖宗十八代,一直骂到他尚未出世的子子孙孙。
他用尽了自己前半生所能想到的,最污秽、最恶毒的词语。
骂累了,嗓子嘶哑得如同破锣,他就蜷缩回墙角那堆散发着霉味的冰冷稻草上休息。
等积攒够了些许力气,便接着骂。
甚至,连那个高高在上,对此间罪恶视若无睹,默许了这一切发生的皇帝,他也没放过。
他的骂声,不再是人的声音,更像是濒死野兽绝望的嘶吼。
回荡在这死寂、空旷的牢狱之中。
禾吉似乎并不在乎。
也许,是他压根就不在意一个蝼蚁般的阶下囚,临死前的几声哀鸣。
狱卒们听见了。
但他们只是更加麻木地站着岗,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在他们看来,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将军骂得越凶,似乎就越能反衬出禾吉将军的手段高明,权势滔天。
只是,这牢里原本关押的其他犯人,却无辜遭了殃。
禾吉大概是嫌他们听到了某些不该听到的东西。
于是那些人,无论之前犯的是泼天大罪还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全都被悄无声息地拖了出去。
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自那以后,这偌大的监牢底层,除了偶尔巡逻的狱卒脚步声,就只剩下周云礼一个人。
以及他那日复一日,仿佛永无止境的咒骂声。
这天。
沉重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被从外面缓缓推开。
几个神情肃然的狱卒,簇拥着一个身穿华贵锦袍,面色红润,神态倨傲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禾吉。
他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仿佛只是处理完公务,顺道路过,来看看自己精心圈养起来的猎物,是否还活着。
周云礼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一看到禾吉那张肥腻而令人憎恶的脸,下意识地就想张开嘴。
那些浸满了血泪和怨毒的熟悉咒骂,已经翻滚到了嘴边。
禾吉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抢先一步开了口。
他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甚至还刻意微微弯下腰,凑近了一些,用一种近乎亲昵的语气,仿佛在跟许久未见的老朋友闲聊。
“周少将军,骂了一个月,嗓子……还好吗?”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可以说得上温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刀锋般的嘲讽。
“看你这精神头,倒还算不错。”
禾吉上下打量着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周云礼,满意地点点头。
“说实话,本将军起初还真有些担心,怕你熬不住这牢狱之苦呢。”
周云礼死死瞪着他,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崩碎开来。
禾吉却像是完全没看见他眼中那足以杀死人的目光,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语气轻松得如同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对了,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他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抚平了自己那光滑如新的锦袍衣袖上,一道根本不存在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