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狂士张墨轩

第69章 末路狂飙图穷见

方寒听着张大年那带着哭腔,几乎是魂飞魄散的哀嚎,脸上却不见丝毫意外。

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有这般肝胆俱裂的反应。

他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

那份轻松写意,与张大年父子俩的惊恐万状,形成了刺眼的反差。

“张师傅,慌什么?”

方寒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揶揄。

“你先别急着喊打喊杀。”

“也别忙着说什么灭门不灭门的。”

“咱们啊,坐下来,好好掰扯掰扯。”

他踱了几步,走到那庞然的水力锻锤旁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那冰冷坚硬的钢铁之躯。

“你当真以为,咱们这方家庄,最近做的这些事,就很干净吗?”

“又是烧那亮晶晶的琉璃。”

“又是弄这种能自己变硬的怪石头,叫什么水泥。”

“又是招揽流民,又是大肆买地。”

方寒的声音不高,却像小锤子一样,一字一句,清晰地敲进张大年父子二人的耳朵里,敲得他们心头发颤。

“往好听了说,咱们这是求发展,图个安稳日子。”

“可要是往难听了说……”

他微微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带着嘲弄的弧度。

“哪个稍微有点眼力劲的人,看不出来咱们这是在悄悄积蓄力量,打算另起炉灶?”

“你说说,这些事,哪一件捅到官府那里去,不是抄家灭门的罪过?”

张大年脸上的血色褪得更加彻底,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喉咙发干,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是啊!

少爷说的一个字都没错!

琉璃!水泥!哪一样不是足以震动天下,引来无数人觊觎,甚至招来杀身之祸的奇物?

还有眼前这…这能自己打铁的水砧!

如此神鬼莫测的利器,若是被官府知晓,岂能容忍它落在一个小小乡绅的手里?怕不是立刻就要派大军来夺了去!

方寒看着他们父子那副心思被彻底戳穿,惶恐不安到了极点的模样,继续不紧不慢地往下说。

“再说了,这天下,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张师傅,你们父子俩,当真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他的语气陡然转沉,带着一股洞穿世事人情的苍凉和冷漠。

“睁开眼看看这个世道!”

“再看看那个高高在上的朝廷!”

“龙椅上坐着个糊涂蛋,朝堂里全是些只会捞钱的奸臣!”

“苛捐杂税比刀子还狠,刮得百姓流离失所,饿死的人骨头都能堆成山!”

“外面呢?”

他猛地抬手指了指北方的天空,眼中寒光一闪而逝。

“北边那些茹毛饮血的金人,像狼一样盯着咱们!”

“年年都要跑过来,烧咱们的房子,杀咱们的人,抢咱们的粮食和女人!”

“你们也是从光化城逃出来的,那周稷生大将军的事情,总该不是聋子瞎子,多少听说过一些吧?”

“那位大将军,为了咱们大周,为了咱们这些汉家百姓,在北边边境线上,跟金狗真刀真枪地拼杀了多少年?二十多年啊!”

“是他!是他带着人用命,用血肉之躯,才勉强挡住了那些金狗南下的铁蹄子!”

“可结果呢?”

方寒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讥讽与深不见底的不屑。

“京师里头,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只知道搂着小娘子花天酒地的软骨头!”

“为了自己能继续苟延残喘,为了跟金人说什么狗屁议和!”

“竟然就把周大将军那样撑着国家脊梁的柱石,给轻飘飘地卖了!”

“你说,这事儿,它可笑不可笑?!”

张大年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想起那位忠勇无双,却落得那般凄凉下场的大将军,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之气直冲胸口,眼眶瞬间就红了。

方寒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追问。

“你们再仔细想想,金人,那是一群什么货色?”

“一群永远喂不熟的豺狼!”

“他们骨子里就流着抢掠的血,靠杀咱们的人,占咱们的地过活!现在跑来说要议和,这种鬼话,你们自己信吗?”

“燕云十六州!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地盘!至今还被那些金狗死死攥在手里呢!”

“你们知道那里的汉人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吗?连猪狗都不如啊!”

“那些坐在京城里,穿着绫罗绸缎的大老爷们,他们在乎过吗?他们才不在乎!他们只在乎自己的乌纱帽,只在乎自己的荣华富贵!”

“他们只会割地!只会赔款!只会搜刮咱们老百姓的血汗,只会把咱们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双手奉送给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强盗!”

方寒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冷电,扫过张大年和张小年那已然惨白如纸的脸。

“咱们这方家庄,离金人的地界,满打满算,也就两百多里地!

“这距离,快马加鞭,几天就到!”

“一旦金狗再次撕毁什么狗屁和议,大举南下,你觉得,咱们会是什么下场?”

“指望那些脑满肠肥的官老爷派兵来救咱们吗?”

“别他娘的做梦了!”

“咱们,就是第一批扔出去喂狼的羔羊!是那些官老爷用来拖延时间,好让他们自己逃命的弃子!”

“到时候,没人会替咱们说一句话!”

“没人会为咱们流一滴眼泪!”

“咱们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粮食,咱们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家园,咱们的婆娘,咱们的娃子,咱们这条贱命,都会变成那些狗官讨好金人的贡品!”

工坊内,只剩下水力锻锤依旧不知疲倦地轰鸣着,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声响。

与之交织的,是张大年父子二人,越来越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方寒的话,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一层层剥开了血淋淋的现实,将最残酷,最让人绝望的真相,赤裸裸地摊在了他们面前,不容逃避。

他缓缓走到张大年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恐惧气息。

他直视着那双浑浊老眼中,残存的恐惧,以及恐惧深处开始悄然滋生的动摇,声音低沉。

“所以,张师傅,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条路,你们继续抱着那可笑的规矩不放,什么都别做,什么都别管,就老老实实地缩在这山沟里,等着。”

“等着哪一天,金人的屠刀,或者朝廷砍头的铡刀,落在咱们所有人的脖子上。”

“另一条路……”

方寒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锋,充满了不加掩饰的侵略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拿起你们手里的锤子!用你们这一身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本事,跟我一起干!”

“打造出这世上最锋利的刀!锻造出这世上最坚固的甲!”

“咱们不求什么狗屁的荣华富贵!也不想做什么改朝换代的春秋大梦!”

“咱们只求,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乱世里,用自己的手,杀出一条活路来!”

“让咱们自己,让咱们的家人,能堂堂正正地站着!能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你们,选哪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