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小祖宗

朱祁钰毕竟也才十五岁,许多事并不能看的十分清楚。

只是昨夜成敬和他说的那些话,今日皇兄的这道口谕。

他即便再迟钝,也大概明白了一些什么。

可即便明白,他也终究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而已,巨大的失落感充盈整个身体时,他一直强忍着,到此时,终是再也强撑不住。

他问成敬这些,是早就隐隐察觉到了一些,只是一直不很明朗。

如今,终于感受到更多,似乎也更明朗了一些,他想知道,他又怕知道。

是以,在对成敬问出那句话后,他便把身体缩的更紧了,埋首股间。即便成敬一直沉默不答,他也不继续追问。

许久之后,成敬叹口气道:

“殿下,无论发生了什么,陛下和太皇太后都还是一样关心殿下。”

“陛下既然口谕殿下,深耕课业,殿下便莫要再去为那些外事烦扰。有陛下送来的往圣遗著,又有诸位先生口传面授,待殿下课业小有所成,心中些许疑惑,自然可解。”

朱祁钰闷闷道:

“成敬,听说,你也是考中过进士的!”

成敬先是一愣:“殿下怎么提起这些陈年旧事?”

朱祁钰却是自顾自的说道:

“能考中进士的,都是一等一的读书种子,一朝金榜题名,便是鱼跃龙门。合该大展宏图的时候,你却沦落到来陪我,你……可曾怨过?”

“毕竟,你也没做错什么!”

成敬却是浑身一震,他的事,殿下从没有提过,他也一直以为殿下对他的事并不十分知晓,今日方知,并不是如此。

“殿下,还提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

朱祁钰缓缓抬起头,盯着他看。

成敬沉吟许久,朱祁钰就一直盯着他。

成敬最后却似很洒脱的笑了笑,道:

“许多事,命运使然,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扭转。放在旁的人身上,或许觉得不甘,但在奴婢看来,这些年陪着殿下,免了官场厮杀,倒也闲趣。这何尝不是另一种解脱。奴婢倒是觉得甚好。”

说这话时,成敬语气淡然,似早就看开了。

只是眼眶中,隐藏在最深处的那抹哀伤,他骗的了朱祁钰,又何尝能骗得了自己,一切冷暖自知。

“成敬,你就是因为早年经历,所以才时刻提醒我,莫要干涉朝政的吧?”

望着朱祁钰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神,成敬突然觉得他似乎小看了这位,相伴多年,他一直只当殿下是个孩子,如今突然说到这些,他竟不知如何作答。

朱祁钰似也不十分期许得到答复,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我又何尝不知这些,只是昨日的事,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喜宁那狗奴才,纵奴行凶吧!”

“那日,何家四具尸体,五口性命,就那样摆在我面前。我既然看见,再次撞见,又如何能视若不见?”

“何文渊……本王是知道的,他连皇兄亲自主持的伐麓川大政,都敢上疏劝止,又岂会是个真胆小的。”

“可就是这样一件命案,他却宁肯辞官,也不愿继续查。”

“还有这位新上任不久的大理寺少卿,他一则是在何文渊辞官后,上疏自请查办此案;二则是连皇祖母也都放心将张杰交出去的人。”

“我虽不识得他,但于此事上,却能看得出此人绝不是沽名卖直之辈。”

“既然撞见他被恶奴侵袭,又如何能坐视不理?既知一些内情,又如何能视若不见?”

“难道就因为这个,皇兄便觉得我干涉朝政了?皇兄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疑了?”

“生在这帝王家,难道终究总会变成这样么?”

成敬被他这一番话惊得目瞪口呆。

倒不是因为这话多有见地,而是他突然感觉到,自己似乎并不十分了解这位年轻的殿下。

以前一直只道殿下还小,阅历也浅,懵懵懂懂也是正常。

未曾想,许多事,他也并不是全然懵懂,而是一直以来,都深埋在心里,不与人说罢了。

只是,这些话,本来就不该与人说。

到了此刻,他知道,该让殿下知晓,有些话,即便再亲近的人,都不能与之说。

这天下间许多事,都生于口舌之间,尤其皇家,一朝不慎,便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传扬出去,到时便有千张嘴,也辨不清。

于是赶忙出声,暗自提高音量。

“殿下……!”

朱祁钰这时方才似清醒过来一般,自知失言,赶忙住了口。

成敬沉着声音道:

“殿下,这些话,以后千万莫要再说。”

“本王……知道了,我也就是在你面前发发牢骚。”

成敬咬了咬牙,继续提醒道:“殿下,如今府上口杂……!”

他终究只说了一半,便再也说不下去,只是欲言又止的望着朱祁钰。

朱祁钰苦笑道:

“本王知道,那些侍卫,还有内书堂的,甚至还有那些瞧不见的……!如今都是……哎!就因为帮着大理寺打了一群恶奴,何至于此……”

“殿下……”

朱祁钰却是强笑着道:“既然要深耕课业,当得好好看看皇兄给本王挑的那些书,免得深耕错了方向……”

“殿下……”

“怎么?连在你面前发牢骚也不成么?”

成敬郑重摇头。

朱祁钰却笑了笑,反而看着轻松了许多:

“本王出不得府,近些时日,你去让人帮着打听打听,喜宁那狗东西究竟是什么下场,大理寺经历了昨儿那一遭,又是如何应对。”

成敬继续摇头。

朱祁钰却笑道:“你要是不去打听,岂不是显得本王心里真的有鬼了?”

之后,又低声喃喃自语了一句:“我也不做什么,就是想知道结果而已……本来也就做不了什么。”

……

朱祁钰和成敬去将宫里送来那几口朱漆大箱子,命人抬到书房。

又让人专腾出书架,命将箱子里的一一摆上。

之后,朱祁钰独自一个人留在书房,也不让人伺候,说是不能辜负皇兄殷殷期许,要好好看看皇兄挑的这些书。

成敬则唤来一名太皇太后派来的侍卫,耳语了几句。后又独自回了房,也不知在捣鼓什么,这半日也不去书房伺候。甚至连午间传膳,也都没去跟前伺候。

一直到交了未时,方才从房中出来。

先是问了底下人:“殿下在做什么。”

得知朱祁钰用过午膳,歇了不大一会儿,就又回到书房,如今还在。

成敬应了声,却也还是未去书房伺候,反而往宫里派来的那两名内书堂小太监安置的院子去了。

等跨进院门,恰逢那两名小太监也要出去。

“范公公,咱们二人正要找你呢!兵部的于大人这会儿快到了吧?”

“二位倒不用急,该是还有半个时辰呢!”

“咱们二人被陛下派来专为殿下授课的事,自当该多上些心。我二人这时就该先去外面候着。”

“我陪二位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