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争执

这声音夹杂在其中,声调不高,却直刺人人之耳。

众勋爵虽对于谦不满,恨不得陛下立即削了他筹办京卫武学的职务,但闻得此言,亦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齐齐起了同一个念头:此人是奔着取于谦性命去的。

勋爵子弟,以后大都是要进军伍带兵的。

加之筹办武学条目中,大有虹吸天下武事俊才于京都武学之意向。

这些人,再过些年,将遍布大明朝各方军伍。

桃李满天下!

岂不是在说于谦有不臣之心?

满朝文武,皆循着声音出处望去。发现说出此言之人,竟是都察院右都御史王文。

王文与于谦是同科进士,此时说出这种话,众人心中皆不免发寒。

于谦也不禁皱眉。

邝埜当即大怒,出言讥道:“王大人,京卫武学虽隶属兵部,但亦属都察院御史提调。筹办京卫武学所拟条目,王大人不知可曾细观?若这般信口一言,王大人居心为何?”

王文道:“京卫武学,如今等同国子监,然不同之处在于,京卫武学招收学员,乃为大明朝军伍蓄才。武事毕竟不同于文事,不得不防。”

邝埜道:“难道要因噎废食不成?勋爵子弟,京卫指挥,浪荡成风,武事费驰,难道不该加以规训?至于桃李满天下之说,自古有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德所在,便是真的心怀不轨之辈,又焉能扭曲为直?还是王大人觉得,于大人当真心怀不轨?”

王文却淡淡道:“本官并无此意!”

邝埜继续道:“那王大人究竟何意?”

“防患于未然,绝事于未发,乃都察院本分所在。”

“就怕王大人防患于未然是假,心怀其他意图才是真!”

“还请邝大人说的清楚一些!”

“王大人防患于未然,本官亦风闻猜测。”

……

本来群声讨伐于谦的众位勋爵,见都察院和兵部唇枪舌剑,甚至有大打出手之态。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本来目的。

甚至邝埜口中,勋爵子弟,浪荡成风这等污蔑之言,他们也似没听到一般。

本来联席讨伐于谦,此时都成了看客。

众爵爷见于谦跪倒在地,双手脱下乌纱,自证清白。

“够了!”

金台御帷之上,朱祁镇陡然呵斥阶下。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朱祁镇训斥阶下的当口,只见范弘又一次悄摸摸退下,往后面去了。

朱祁镇只是表情微凝,便继续朝着阶下呵斥道:“京卫武学重办,是朕下的令。”

众臣立即屏声。

“于谦,内阁举荐你总理筹办京卫武学事宜,如今只是草拟章程,就闹得朝堂不宁,还有那巨额花费,究竟怎么回事?一个武学而已,何以初动,就要花费这么多银钱?”

于谦奏道:“陛下,工部所核,臣亦不知,但以条目所列,不足以花费这么多?臣亦心中有惑,想要问问王侍郎。”

王佑出班:“不知于大人要问什么?”

于谦道:“王大人预估,首笔款项就要耗费八十万两,还言之后所费逾巨,不知这头一笔八十万,花在何处,这以后所费逾巨,又逾在何处?”

王佑道:“京卫武学,依照于大人所列,占地不可谓不广,要营缮完整,须得搬迁百姓。赔付安置搬迁百姓,便是大头。”

于谦冷冷道:“王大人没有完整看过条目吧?”

王佑一愣,继而面带不悦道:“本官只是核算,对于兵事科目,确实不懂,但若论账目清查,营缮成本计算,于大人怕是不如我。”

于谦也不理他,对朱祁镇奏道:“陛下,臣明明列了选址要领,这头一个,便是莫要惊扰百姓生计,何来赔付甚巨一说?”

王佑急道:“京卫武学,当然是在旧址所在营缮扩充。”

于谦反驳道:“办学在师,在学,在正心,在强筋骨……,选址只是微末,王大人舍本逐末,当然所耗甚巨。”

本来户部也在为办武学,何处腾转银子忧心,听于谦这么一说,尽都齐齐出班。

户部尚书刘中敷道:“于大人所言极是,京卫武学旨在培育保家卫国良才。若筹办之初,便劳民劳财,确实有舍本逐末之嫌。”

户部左侍郎王佐道:“陛下,若是另选他址,能省下一大笔银子。”

杨溥慢悠悠出班:“陛下,原址所在,不吉。”

王佑听到杨溥那句话,猛身体然一颤,战战兢兢跪倒。

他此时方才想起,原址所在,从太宗皇帝及至先皇,数次定址,都是同一处。奈何筹办武学一事,最后都不了了之。

此番陛下下令重办武学,还定原址,岂不是真的不吉?

旁的人说这话,他还可反驳。

但杨溥不同,他乃内阁元老,侍奉四朝,又是饱学鸿儒,于阴阳历法,天文星象亦有涉猎,加上头几次办学中道崩殂,说是不吉,的确无从反驳。

果然,朱祁镇面色不虞,最后转

而问另一人道:“王卺,你可曾看过于谦所列章程条目。”

王卺是工部左侍郎,工部尚书吴中老迈,部中事务大都王卺在管。

王佑从郎中升任右侍郎也只一月而已,此时朱祁镇转问王卺,可见对王佑之前所言已然不满。

王卺立即初班奏道:“臣未曾遍观,但依着于大人刚刚所说,的确无需耗费巨款。”

这时,范弘去而复返。

他回到朱祁镇身边,贴在朱祁镇耳边低语了一会儿。

朱祁镇一边听,一边朝阶下看。

等到范弘语毕,重新立好。朱祁镇默声片刻,才开口唤了一声:“于谦!”

“臣在!”

“重办京卫武学,你将条目择其轻重缓急,简要重拟一份,送来宫里,朕要细细阅一遍。”

“臣领旨。”

于谦心中疑惑,之前宫里的安公公就特意责成他,将条目简其扼要,拟一份送往慈宁宫。

这几日得闲,他已经拟好,还正想着为何安公公不派人来取,现在倒好,省事了许多。

朱祁镇又对王卺道:“王卺,你按照于谦所列,重新估算,也递一份折子上来,莫要潦草应事。”

“臣遵旨!”

王佑闻言,愈发惶恐。陛下那句潦草应事,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众爵爷更是一脑门糨糊。他们联席发难,怎么到最后连句话都插不进去了。

细想之下,这时才恍然大悟。

原来一切都是从都察院右都御史王文,阴声怪气,最后和兵部右侍郎邝埜当堂吵起来开始,便没了他们插话的余地。

都察院这些御史,惯会风言奏事,搅弄是非。

只是偏偏这个时候搅弄进来,还说什么于谦有不臣之心。

这番惊骇言论,打乱了他们之前商讨好的计划。当真可恶至极。

这时,又听朱祁镇道:“京卫武学筹办之事,待朕看过条目章程,容后再议。现下有更要紧的事。”

说完,看向杨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