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生疮流脓
两人互相注视良久。
杨士奇却话锋一转:“于康此次随大军出征,他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小辈,却被王尚德硬是向陛下要了去,不知王公怎么看?”
王振本来已在爆发边缘的气势,突然一滞。
到了他们二人这样的地位,有的话不用说的明明白白,点到为止,便知其意。
杨士奇问出这句话,王振便明了,对方大概已经知道了他对于康的布局。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做了,他也不怕杨士奇知道。
于是回道:“于副千户有胆有识,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大司马慧眼识珠,愿意带着于副千户上战场历练。军中老少一辈,薪火相传,保大明国祚绵延,这岂不是一段佳话?”
“但愿如此吧?只是这小辈毕竟年轻,经验不足。这些年老夫难得看上一颗好苗子,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老夫怕是会发疯的。”
即便王振早有准备,此刻听到杨士奇如此说,心下也无比震惊。
“没想到,阁老竟如此看中他!”
“王公不是也极看中么?听闻他能升任锦衣卫副千户,还是王公向陛下请的赏。”
王振脸色再次巨变。
似乎也惊讶于杨士奇连这件事都知道。
“王公,我家里的孩子,如今有些不成体统,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晚辈,我还想着百年以后,他能帮忙照应着点,他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老夫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会发疯的。”
这已经是杨士奇第二次说这种话了。
王振回想近日来京中发生的种种,终于明白,这是杨士奇在警告自己。
针对于康的杀局,显然已被对方瞧出。
只是,现在才看出来,不觉得晚了么?
不过王振也明白,须得尽快知会曹吉祥,务必将事情做的天衣无缝,不能让人抓到一丝把柄,
俗话说得好:「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况且还是那毒瘴遍布,虫兽满地的蛮荒之地。
只要死的合情合理,他即便是发疯,又能怎样?
只是眼下京中的事,须得尽快料理了。
于是王振话锋一转:“阁老,锦衣卫声名,现在被顺天府败的一塌糊涂,阁老可别忘了,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名声坏了,陛下脸上也无光。”
之前,锦衣卫往各家官员府上派探子的传言,甚嚣尘上,席卷整个京师官场。
甚至都已经往京畿周边开始蔓延。
本来这些事,已经让锦衣卫指挥马顺,快到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
甚至听说近来有人,夜间往马顺家院子里扔那五谷轮回之物。
马顺派人夜里守了几次,奈何抓到的都是些收钱办事的地痞混混,幕后指使之人,一个也没问出来。
这还不算什么。
近来,京师官员屡屡从家里往顺天府送人。
顺天府经过审问,查明身份后,发现其中又有不少,是锦衣卫的密探。
奇怪的是,他们被各家送进顺天府时,理由千奇百怪。
有偷主家东西悄悄去外面变卖的。
有仗着主家权势,欺压良善,强占人宅、地的。
还有和府中侍女、姬妾暗合的。
甚至有和外面婆子勾连,将主家女眷卖了的。
等等……
各种罪名,五花八门,唯一共同的一点是,个个坏的简直——「头顶生疮,脚下流脓。」
顺天府查明一个,就往北镇抚司送一个,北镇抚司倒是一个不落,照单全收。
现下事情发酵的越来越大,马顺在群声讨伐中,反而不敢去北镇抚司要人了。
谣言也开始慢慢在传,北镇抚司新上任的徐镇抚,乃是个忠义千秋的汉子,平生只拜关二爷,读书最喜读「春秋」。
总之,徐镇抚和马指挥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本来北镇抚司只是锦衣卫一个下属机构,现如今,却似有分庭抗礼之势。
至于京城父母官姜涛姜府尹,不惧锦衣卫威势,「姜青天」的美誉,也是很得人心。
锦衣卫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顺天府和北镇抚司却因此享有美誉。
即便是王振这般强势人物,此时也终于意识到事情严重。派遣密探的事,会在京师造成如此大的影响,他也始料未及。
破鼓万人捶,马顺如今都不敢公开露面了。
偏偏事情还在加剧,并无任何缓和之势。
昨夜,王振特意召王佑去了家里,王佑连日来一直小心查证,将猜测说与王振听,王振这才明白事情坏在什么地方。
今日来内阁,他就是要让杨士奇出面,与他共同压下这个局面。
哪知却被杨士奇又抓到把柄,以此威胁。
到了现在,王振哪里还不明白,这件事背后,是有人刻意为之。
而这人,很有可能就是眼前这位。
他现在祭起皇家威严这面大旗,就是要让杨士奇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奈何他说完这句后,竟未从杨士奇脸上看出
一丝想要的结果,于是继续道:“阁老,这件事,内阁真不打算管?”
杨士奇淡淡道:“既如此,之后我先和其他三位议一议。”
王振听出这是推托之词,强压着心中怒火:“只是议一议?”
“王公还想要内阁怎样?锦衣卫的事,顺天府也都不敢过问,就连涉案之人都送到了锦衣卫北镇抚司。就像王公说的,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内阁也只有向陛下建言的份儿。”
王振现在连杀了姜涛的心都有,奈何舆情汹汹,实在动不得。
他甚至让人私下调查了姜涛有无做过不法之事,奈何此人底子确实干净,竟找不出能治他罪的差错来。
连日来,参劾马顺的折子堆得比人都高,他已经感觉到有些瞒不住了。
姜涛所求为何,他也知道。
三法司为何之前一直拖着,最近又能配合他,只几日时间,就将圈禁工匠的案子定案,又联名上疏,要给涉案官员定罪。
王振心里清楚,这次怕是又得做交换了。
“阁老究竟要怎样才愿意出手?”
杨士奇也不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良久之后:“王公如了姜府尹的愿,自然一切谣言皆息。”
王振道:“阁老可知,那道折子上所记姓名,有多少么?就为了那些工匠,要让这么多人受处置?他们不就是要抚恤么,大不了让这些人卖宅子卖地,都赔给他们不就行了。”
“王公,你要是这么聊,老夫怕是也无能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