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试探?(合章)
马顺进客堂时,身后还跟着一名从人。
从人面色慌张,一路亦步亦趋,口中絮絮叨叨就没停下过。
如今到了客堂,愈发苦着一张脸:“大爷,我拦不住……”
喜宁把脸一拉,训斥道:“马指挥是贵客,请都请不来,你竟然敢拦?还不滚下去……”
从人一缩脖子,一拜后,立马逃离。
马顺则一直盯着两边方几上的茶盏,又往耳房方向瞅了一眼:“喜公公难到是在待客?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喜宁故作轻松道:“刚刚和匠作师父谈论新宅营缮的事。老马,你倒是眼尖,什么都瞒不过你,这里刚来过人你都能看的出来。”
说完,对侍奉的下人说道:“还不快给马指挥添盏!”
马顺笑了笑,也不客气,径直落座。
喜宁眼睛滴溜溜一转,暗自思忖马顺来意,随之在马顺对面坐下。
他和马顺皆是王振心腹,但喜宁自知他没有马顺在王振心里来得重要。
马顺统管锦衣卫,要人有人,甚至以前还管着诏狱,乃是一等一的实权人物。
即便是之前一日三罚的消息,传遍京师各大衙门和市井街巷,但最多也就私底下议论几句,嘲笑几声,没人敢当真以为马顺自此便失了势。
喜宁心思活泛,向来对马顺极为尊重。
但真要论起来,他们之间交情其实并不深。
马顺突然来访,还是硬闯,喜宁一时摸不清他来意,刚打算试探几句,谁知马顺却先开了口。
“喜公公,我来你这里之前,刚去了曹监军那里。”
“曹监军?”喜宁先是一愣,随之恍然大悟道:“你是说曹叔?”
马顺轻轻扯了扯下襟,接着端起青瓷茶杯,用杯盖刮磨两下,却又将茶杯放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喜宁。
说道:“王公生了好大的气。”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却让喜宁摸向茶杯的手一滞,悬在半空,讪讪的问:“谁又惹着王叔了?”
马顺把手落在茶杯上,手指轻轻扣着杯盖,笑了笑:“刘年死了,顺天府刚接了案子,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却去掺和,加上凑热闹的都察院,你说可乐不可乐?”
马顺答非所问,喜宁却早已勃然变色。
身体更是直接从座位上弹起。
“喜公公这是怎么了?我还没说完呢!”
喜宁哭丧着脸,纳头便拜:“老马,给我指条明路呗!此事过后,我一定携大礼登门拜谢。”
喜宁得知马顺找上门竟为此事,便知道瞒不过了。
这种事,以前他没少干过,尤其污人声名,简直屡试不爽,这次虽匆忙了些,但也算得上轻车熟路,哪曾想这才起了个头,就被识破;了。
尤其得知王振也知道了此事,还发了火。
之前已经惹得王振不高兴,最近甚至连司礼监随堂听差的差事也被收了回去。
他本来还想着等过几日,再想办法好好哄哄王振。
哪知……!
他向来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当下也不继续抻着,连忙求着马顺。
“果然是你!喜公公,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如今这节骨眼,你怎么能做这种事,王公的谋划被你们这么一闹,全打乱了。”
“老马,王叔真的很生气?”
“哼……!我离开时,正在司礼监砸东西呢!”
“这可如何是好?老马……!”
马顺双手一摊,起身道:“喜公公,此事不是我不愿帮你,实在是马某人一介武夫,实在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你还是尽快去见王公,别让他等太久,以免更加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
说完,直接告辞离开了。
“老马……,马指挥……,马爷……!”
喜宁称呼一连数变,追出客堂,奈何马顺连头都没回。
“狗日的,你等着……!”
喜宁望着马顺的背影,咬牙切齿。
此事这么快传到王振耳朵里,王振又能这么快找上自己,要说马顺没在里面使力,鬼都不信。
“拿老子身家性命给你自己铺路,呸!小人一个。”
喜宁骂骂咧咧又转回客堂。颓然落座,如丧考妣。
“喜公公……?”
王佑不知何时已经从耳房出来,轻声唤了一句。
王佑心里也把喜宁骂的不轻,连日来付出这么多精力的财物,如今才知道,自己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心下愤懑之极。
奈何现在骑虎难下,他只剩下喜宁这一条路子可走。
喜宁被他这一唤,回过神来,索性破罐子破摔:“王大人,你刚刚也听到了,你托我办的事,怕是得让你失望了。”
王佑心中骂的脏,嘴上却极义气:“喜公公这是什么话,我和你相交,乃是意气相投,事情办不成就办不成,难道还能因为办不成事,王某人就怨你?”
喜宁瞬间觉得揣在怀里的宝珠,烫的他胸口疼,就要掏出来还给王佑。
哪知王佑却道:“况且,喜公公你还没去
见王公,又怎么知道王公就一定会重重罚你。”
“你不知道,放在以前,这不算什么事,可是现在……哎……!”
王佑见他这副模样,心下把能想到的脏话,又骂了一遍。
骂着骂着,心头却是一亮,急忙问喜宁:“马指挥刚刚是不是说过,除了喜公公你,还喊了曹监军一起?”
喜宁点点头。
王佑又问:“喜公公,我再问你,曹监军是不是也和这件事有牵连?”
喜宁一愣。
王佑欺身来到喜宁面前,表情极其郑重:“还请喜公公告诉我,或许此事会有转机。”
喜宁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略迟疑了一下,便道:“和曹叔没关系,是他的养子曹钦,得知我要整于家,想给自己兄长出气,自己非要掺和。”
王佑突然大笑起来:“喜公公,你无碍了!”
喜宁被他突然而起的笑声吓了一跳,“你说什么胡话,疯了不成?我现在心里乱成一锅粥,你别和我开玩笑。”
王佑这才停止大笑,但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
“喜公公莫不是忘了,曹监军现在是什么身份?”
喜宁又是一愣,接着怒道:“有什么话一气说完,我猜不出来,也没心情猜。”
王佑一提官袍下摆,展了展下襟,挨着喜宁坐下,开始娓娓道来。
“曹公公莫不是忘了,眼下朝廷最大的事,便是征伐麓川。”
“这次征伐,规模之大,算得上正统以来,最甚的一次。”
“从去岁至今,虽然已经定下征伐麓川之策,但一直有刘廷振一辈腐儒,妄议征伐之策不该继续。”
“在王某人看来,此次征伐麓川,乃是陛下登极,王公掌印司礼监以来,绝不可少的立威之战。”
“此战功成,王公自此无人可挡。陛下亲政,也就水到渠成,无人再敢置喙一句。”
“是以,此战之重要,容不得有任何差池。”
“是以,曹监军必不可少。”
说到此处,王佑夸赞喜宁道:“此次喜公公把曹监军养子曹钦牵扯进来,实在是绝妙的一路好棋。”
“有曹钦在,曹监军就脱不了干系。”
“有曹监军在,以免影响征伐麓川之国政大策,王公就不会处置此事。”
“如此一来,喜公公岂不是逃过一劫?”
喜宁越听,眼睛越亮,最后干脆起身拍着掌。
“老王啊老王!果然是我好兄弟,经你这么一说,我总算是放心了。”
王佑也跟着笑道:“吉人自有天相,喜公公将曹钦牵扯进来,未雨绸缪,此乃天意。我只是事后诸葛,讲出来了而已。”
喜宁心情大好:“我这就进宫,老王你放心,你的事我一定给你办了。”
说完,就要立即离开。
“且慢!”
王佑见状,忙起身拦住,说道:“喜公公可想好了怎么说?”
喜宁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此事无论如何狡辩,都是他指使,在王振面前,根本无法推脱。
虽说有曹吉祥在,此事只能暂时作罢。
但难保王振不会秋后算账,甚至只算他一个人的账。
即便不算账,以后疏远自己,岂不是也不好受。
见王佑一副老神在在,胜券在握的模样,他哪里还不明白,亦是忙大礼一拜。
“好我的老王哎!你一定都想好了是不是,快教我……!”
王佑笑着凑到喜宁耳边,耳语一番。
“喜公公只要照我说的做,定然无忧……!”
喜宁笑道:“老王,你待在现在的位置上,的确是委屈了……。我看吴中那老东西,相比你也差远了。”
“喜公公谬赞!”
两人相视一眼,齐声大笑。
……
于康随着姜涛进了顺天府尹处理政务的官廨。
此处是一个独立的小院。
姜涛将本在门口值守的衙役赶离,让其在院门处守着,还吩咐他们,期间不得让任何人接近。
于康看他这架势,心下有些忐忑。
“养浩,你随我来。”
于康愈发觉得心慌。
据他所知,父亲和这位京师父母并无交集。
这倒不是两人有隙,而是父亲于谦一直巡抚地方,确实交集不上。
而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字。
他是如何得知的?难道是阁老?他们相谈时,提到过自己?
于康‘乖巧’的跟在他身后。
“坐。”
姜涛拍了拍身边的椅子。
“小子还是站着吧!不知大人带我来此,有什么话要问小子?”
于康态度极恭敬。
面前这位正三品大佬,京师的老父母。还是官声极好,人品极硬的那种,于康心里只有崇敬。
姜涛也不继续强迫他。
直入主题道:“阁老和我说,圈役工匠的案子,幸得你暗中援手。”
于康心中大寒:「阁老,你是大漏勺么?怎么
什么话都往外漏。」
但很快,他就觉得有些不对。
于是故意装傻充楞:“大人的话,我不明白。”
姜涛明显的一愣,似乎于康的回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不是你?”
于康愈发大寒。
「奶奶的,差点被诈出来了,这些老东西,一个赛一个的人精,没一个好糊弄的。」
「不过,他是怎么看出来的,还故意假托阁老之口诈我。」
心里有了底,于康继续装傻:“什么不是我,大人您究竟在说什么?”
“没什么。”
姜涛狐疑的看着于康,但却没在继续追问。
反而开始絮絮叨叨说起了,朝廷各衙门官员,私自圈役工匠,甚至惹出人命的案子。
“那日朔望朝会你也在,该知道当时血书上所书姓名,一个个金玉其外,冠冕堂皇。实则败絮其中,行事如畜生一般。”
“这件案子涉及万人,我与工部核对名单,光确实被害死的工匠、夫役就有数百人,这还不算失踪的那些。”
“京畿之地,出现此种恶性,我这个顺天府伊难辞其咎。”
姜涛面上尽是悲戚之色,双目已然见红。
于康见状,有心安慰,但却不知从何处说。
这种事,古来有之,甚至正因为京师重地,反而他们这些人有所收敛。
各地方,军镇重地甚至比京师还严重。
据于康所知,此事虽已经闹到御前,但其实依然还有人顶风作乱。
在这些人眼中,普通百姓的命哪里还是命。
自打王振把持朝政,朝廷纲纪早已败坏,阉党一行所做的恶事,哪里只是现在暴露的这些。
隐在暗中,依然进行的其实更多。
于康有心揭露,但他知道,有些事,他暂时无能为力。若是不管不顾全然揭露出来,只是有害无益。
还得等,他缺的只是时间。
望着眼圈泛红的姜涛,于康心中感同身受。
“养浩,你可知,今日我去内阁面见诸位阁老,心中何等惭愧?”
于康愈发不明所以,不知这位京师父母到底想要说什么。
“连大人都感到棘手的事,小子历事尚浅,着实无法感同身受。不过诸位阁老处事老辣,目光长远,应该能给大人指点迷津。”
姜涛明显的气息粗重了几分。
于康心中暗道一声好险。
「这老家伙还是在试探我,想套我的话。」
「难道阁老真的对他说了什么?」
「亦或是,他自己觉察到了什么?」
果然下一刻,姜涛脸色突变,直直的盯着于康看,眸子里泛着渗人的光。
“小子,真的是一句实话都不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