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钱家女(合章)
王振赶到慈庆宫,早有宫人在门口相迎。
“王公你可来了,太后让我在此等候迎迎你。”
这宫人乃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女官,慈庆宫除过另一位自打孙太后入宫就跟着的女官外,就属这位最亲近。
“太后可有说什么事?”
王振也觉得奇怪,即便是徐良进宫,可眼下这个时辰,太后就派人来司礼监宣他过来,实在有些不应该。
女官回道:“王公你还是别问了,过会儿见了太后,自然会知道。咱们赶紧进去,别让太后等的太久。”
说完,女官伸手做邀请状,语气中能听出似乎很急。
王振心中愈发奇怪。
暗道:难道真有什么要紧事?木德公应该并未和太后有过交集的啊!
他不敢怠慢,脚下步子也加快了几分。
一路穿过花苑、前厅,又转入连廊,到了正厅门口方才停下。
女官道:“王公,你自己进去吧!太后在里面等着呢!”女官略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王公小心些回话。”
王振皱眉,淡淡道:“多谢!”便步入正厅。
一进门,没看到孙太后,倒是正厅西边暖阁门口,有位年长女官,在门外候着,再没见到其他伺候的人。
这位女官,慈庆宫的人都唤她芳姑姑。
芳姑姑一见王振,忙掀开帘角:“太后,王公到了!”
一道女声从门内传出:“快请进来。”
芳姑姑应了声‘喏’后,道:“王公,太后唤你进去。”说完,掀开半边帘子。
王振怀着满心疑惑,迈入暖阁之中,芳姑姑也随着他一起,进了暖阁。
孙太后本来半倚在榻上,满面愁容,一见王振,立马坐起,脸上带着一丝喜意,道:“你可算是来了,我都等的急死了。”
王振刚要行拜礼,孙太后却指着对面的秀墩,道:“快坐下说。”
王振忙道:“太后面前,哪里有老奴落座的份儿,老奴站着就行。”
“让你坐下你就坐下!”又吩咐芳姑姑:“去给王公公把我私藏的顾渚紫笋片烹上。”
王振忙躬身道:“老奴当不起太后如此厚爱,太后即宣老奴前来,应该是有急事。老奴这一路赶的急,心更急,您还是快说事情吧!”
话音刚落,孙太后已经换了一副颜色,俏目含煞,银牙轻咬:“王公公,出大事了。”
王振静静听着,也不回话,等着孙太后说出究竟出了何种大事。
哪知孙太后却话锋一转,问王振道:“陛下要选后的事,你知道吧?”
王振一愣,此事自有一套成法,海选、初选、复选、精选、留宫、晋嫔、选三和钦定,这一套流程下来,怕是最少得半年。如今只是礼部递上来适龄女子名单,还远没到最后钦定。
但观孙太后模样,仿佛皇后已经钦定了一般。
王振也不知道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令孙太后如此惊慌愤懑,只能回道:“礼部刚把名单递上来。”
孙太后蹙着眉看王振:“你果真不知道?”
王振回道:“太后此话,老奴不知该如何答?”
“看来你真不知道,好,那我就和你说说,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你可知,慈宁宫那位,派了人去接钱家小女儿,怕是明日就要进慈宁宫了。”
“钱家女儿?哪个钱家?”王振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能是哪个?金吾右卫指挥使钱贵的那个钱家。”
王振这才恍然大悟,想起是有这回事。
就在毛义去宣谕旨,却没宣成,折回司礼监的时候。
当时底下人正汇报,提起钱贵。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他将这件事给忘了。
如今才从孙太后口中听到全貌。
孙太后自幼便被将养在太皇太后膝下,当时谁人不知她就是先皇还是太子时,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太皇太后突然变卦,纳胡氏为太子妃。
如今张太皇太后在选后之初,便将钱家女儿纳进宫中,其意为何,孙太后岂会不知?
当年胡氏截胡,在孙太后,一直是块心病。
尽管她和先皇情比金坚,后来先皇更是因为她废后,另立她为后,但此事,她心里一直深恨。
如今太皇太后又要插手皇儿立后之事,往事重新浮现心头,孙太后几乎咬碎了银牙。
关于孙太后的一些陈年旧事,王振身为宫中老人,自然也知道一些。
慈宁宫和慈庆宫这两位婆媳,多年来一直甚少走动。
反倒是被先皇废后的胡氏,和太皇太后极亲近。
孙太后自小被将养在太皇太后膝下,后来被太皇太后厌弃,以前有不少风言风语传出,只是时间长了,尤其当今陛下登极之后,加上孙太后有意施为,如今知道内情的已经不多了。
就连王振,也对这二位之间的陈年旧事,堪堪窥得一个大概而已。
总归现在,钱家女被太皇太后接进宫中,这下触及了孙太后神经。
在此
事上,王振不敢深入太多,只是道:“许是太皇太后听过钱家女声名,觉得满意,想宣进宫瞧瞧,毕竟大选还未正式开始。”
孙太后突然起身:“都什么时候了,王公公难道不知太皇太后处事手段?”
王振不敢搭话。
如今整个紫禁城,王振最怵的就是那位,就连陛下都知道,他最怕去慈宁宫。
见王振装哑巴,孙太后冷哼一声道:“她现在连我皇儿的大婚之事都要掺和,甚至不和我这个做母亲的打声招呼。”
王振心中一颤。
这二位一个是陛下母后,一个是陛下皇祖母。
不过,有先皇薨前,托付太皇太后的那番话,别说掺和,就算是直接钦定钱氏女,也没人敢说什么。
陛下年纪还小,不通男女之事,这件事可不就是要长辈拿主意么?
孙太后越说越气,又见王振自始至终不表态,心下愈发恼怒,最后瞪着一双凤目,语带讥讽:“王公公怕是已经忘了正统初年,刀兵加颈的事了?”
王振一听,身体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近几年,太皇太后一直缠绵病榻,对朝中之事已然不大过问,自己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慢慢得以施展拳脚。
但近来,王振感觉到风气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太皇太后比之以往,动作有些频繁。
想起那种被人刀兵加颈,一声令下身首分离的场景,王振只感到深深的恐惧。
孙太后看到王振如此模样,又道一声:“太皇太后时日无多,偏偏最近动作频繁。王公公,你说她老人家会不会临走的时候,带些什么人一起走。”
王振当即脸色剧变。
孙太后说的话虽然过火了一些,但也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如今陛下对自己依旧信任,但近来发生了太多事。陛下虽然恩宠未变,但王振也自知,近来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不少人,陷入各个案件之中,陛下对这些人也颇有微词。
若是太皇太后真要对自己做些什么,王振心头浮出一句话。
「陛下,真能压得住么?」
历来选后,更像是一种博弈。
各方势力都想将自己人塞到陛下被窝里,这其中,皇后人选更是重中之重。
但当今陛下却不一样。
一切只因张太皇太后身份,她从王妃到太子妃、皇后、太后、太皇太后。统管后宫数十载,还有先皇薨前的托付,外朝官员谁人不知?
她要是选中一人,谁敢置喙。
就连王振,也不想在这件事上掺和太多。
偏偏孙太后,她本来就不是安分的性子,又被太皇太后压了这些年,如今看来,心中的怨恨着实不小。
王振道:“选后,毕竟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要是不喜欢钱氏女,太皇太后也不会强逼着陛下立钱氏女的吧?”
“镇儿还小,不通男女之事,但也正是火气旺的年纪,太皇太后要是现在把钱氏女接进宫,谁知到时候,钱氏女会不会因为近水楼台,勾走镇儿的魂。到那时,做什么都晚了。”
王振一听,心死活泛起来。
显然,孙太后是怕钱氏女走她年少时的路子。
那时候,她本来已经胜券在握,要不是太皇太后从中掣肘,哪有胡氏当年册封为皇后的份儿。
如今太皇太后有心促成,岂不是板上钉钉。
王振心下想了许多,也明白孙太后的心思,只是他不明白。钱家女是合了太皇太后的意,但也不见得以后就一定会和太后不是一条心啊!毕竟她自己也说了,太皇太后时日无多,何必非要整这个?
但他不敢明说。只能问道:
“那太后的意思,该如何办?毕竟,太皇太后已经派人去接钱家女了。”
“不能让钱家女进宫。”
“不能进?太后可是已经有办法了?”
王振心下奇怪,但看到孙太后脸上那副凶厉之色,当下明白了。
迟疑道:“太后,钱贵乃是金吾右卫指挥使,担着守备京师要职,不好动他女儿吧?”
“谁要动一个小姑娘了?”孙太后白了他一眼,接着道:“你不是管着锦衣卫和东厂么,应该能查到一些钱贵贪赃枉法的事吧?”
王振恍然大悟。
但他实在不愿接下此事,这个时候让锦衣卫和东厂去查钱家,难保不会走漏风声。况且谁当皇后,和他又没有什么牵涉。
若真多此一举涉入其中,还容易惹到太皇太后这个日薄西山的老人家。
万一她一怒之下,真要在临走前发了狠心,顺便带着他一起走,岂不是得不偿失?
于是回绝道:“太后,近来锦衣卫生了许多事,您也知道。如今徐良坐上了北镇抚司镇抚,马顺被一日三罚,和徐良倒是同阶了。锦衣卫近来诸事不顺,已经惹得陛下不快。至于东厂,最是不济事的,此事怕是不好办呐,毕竟这是在京师。”
“而且钱家,我也听说过,祖上那可是跟随太宗皇帝靖难的功臣,一直传到钱贵,如今已经是第三代,钱家一直在金吾右卫任
上,守备京师,经营这么多年,根深蒂固。查他们,怕是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警觉到,此事……”
王振越说,心里越没底,他实在不想掺和此事。
“除非钱家真的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否则不会影响到钱家女入宫一事。”
王振话中意思很明显,除非故意罗织罪名,且做到天衣无缝,但这么短时间,又岂能做到面面俱到?
若是只想凭暗里调查,找出什么罪名,估计不大可能。
毕竟太皇太后不可能不知道钱家的底细。能选定钱家女,定然不是一时兴起,想必已经暗里调查过。
钱家人丁不旺,这个节骨眼一定也会低调行事,家中子弟自不会不长眼到,这个时候拖后腿。
孙太后一听,愈发不悦。
“你莫要忘了,你是站哪一边的?”
“老奴必然是和太后站在一起的。只是这件事,急不得,还得从长计议。此事来的突然,老奴没有任何准备,还请太后给老奴一些时间,容老奴好好想想。”
王振无法,只能先稳住孙太后。
这位不是个急性子,这个时候表现的如此着急,是因为她自己和慈宁宫那位暗自较劲。
当然,孙太后也知道慈宁宫那位向来对她不喜,她也怕万一任由慈宁宫那位给自己找儿媳妇。若是儿媳和她不亲近,甚至受慈宁宫那位影响,对她生了恶心,如何是好?
到时候,枕头风一吹,连陛下也被影响了该怎么办?
王振没有给出什么好建议,即便应诺之后会好好想想,却仍然难免令孙太后心生不满。
孙太后对此事极为重视,以至于对王振态度极为不满的表情毫不遮掩。
王振只能试着建议道:“何不让会昌伯私下问问,毕竟太后乃是陛下母后,对陛下选后一事重视些,也属正常,让母族打听一下,即便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她也不能说什么。”
会昌伯孙忠乃是孙太后父亲。
见孙太后果然在思虑,王振忙道:“太后关心则乱,老奴觉得,只有毫不遮掩的去打听,且人选只有会昌伯最合适。到时候,自会有有心人留意这些,察觉到钱家女有成为皇后的可能。或许,钱家也有关系不好甚至结过怨的仇家,他们得知这个消息,自会出手。若真有人如此做,咱们推波助澜岂不是更容易些?”
孙太后果然眼前一亮。
不得不说,王振这句话的确说到她心口上了。道理如此简单,自己竟没想到?
“我会让父亲安排此事,不过你也别偷懒,这件事我不想出现什么意外,便是真的和慈宁宫那位当面交恶,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