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山猫
于康之所以不甘，是他在这一刻，切深深的体会到了，在这些真正手握权柄的人面前，那种无力感。
他多方布置，甚至将某些见不得人的事，放到台面上，展示在陛下和诸公面前。
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可以得偿所愿。
但最终却事与愿违，这些掌握权柄之人，互相利益交换，就可摧毁他一切的布置。
那位皇城深宫里的皇帝陛下。
昨日还一副圣德贤明，要做明君的样子。
为某一个为国捐躯的小人物讨公道，打了锦衣卫指挥使的板子。
为于康这个备受欺凌的试百户，两罚锦衣卫指挥使。
一日之间，这位皇帝陛下所为，令于康振奋了许多。
可也就是一日。
牵涉瓦剌使团这样叛国罪的重案。
就又可以变成利益交换的筹码？
王振夜访，口中所言，老成持重的那人是谁？
到最后，不还是那位经受一日三罚的锦衣卫指挥使？
父亲于谦，巡抚晋豫十数载，将心力全都洒在晋豫大地之上。
参政王来，布政地方，为百姓申冤雪屈，杖死贪暴蠹虫。
到最后，两人双双下狱，都是论死之罪。
反而在瓦剌使团的案子上，勾结外族，私卖镇国重器的那些人，本该是抄家灭族的结果，到最后却反而用两位清廉贤干之臣的性命来换得他们的性命。
这一刻，于康心神皆颓靡，一种诸事皆无成的无力感萦绕周身。
他心中那份无力感，源自那座城中凌驾于一切之上的贵人们，他们金口一开，城外的人，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努力，都可以烟消云散，落地成灰。
杨士奇——这位百官魁首，群臣表率，也无力抗衡。
他为何磋磨一日一夜？
于康相信，这位老大人也绝不想做这个交易。
可他怕，他怕不答应这个交易，他想维护的最终维护不了，对方想保的，却不一定保不下。
连番布置，看似占尽上风，到头来却只因那座城里的贵人，可能更偏向和信任对方，而使自己一方不得不退让答应。
甚至贵人们会偏向和信任谁，在对方提出交易那刻，就已经有了答案。
……
杨士奇黯淡的目光扫向于康。
于康颓丧的身躯落在杨士奇眼中。
一老一少，相顾无言，却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终于，还是杨士奇率先按捺不住。
“养浩，此事……怕是……只能如此了。”
见于康无动于衷，杨士奇咬咬牙，继续劝解道：“来日方长，总归……以后还有机会，况且……王振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杨士奇说的断断续续，他满心颓丧，却心疼的看着于康。
他清楚的知道，于康近日以来所做的一切，暗地里付出了多少心血。他在劝解于康的同时，也深恨自己竟在此事上，没有办法护持这个小辈做出的一切努力。
于康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丝笑容。
“好……！就按他们说的办。”
“哎……！养浩，你也不要钻牛角尖，有些事就是如此，多方掣肘之下，完全得偿所愿是不可能的。”杨士奇喟然一叹。
于康摇摇头，示意杨士奇不用担心。
接着又补了一句：“阁老，瓦剌使团的事能被揭开，源自于喜宁弟弟喜胜的产业「轻烟阁」里，一位名唤轻烟的姑娘，这姑娘身契还在喜胜手中，需要他们交出来，并且承诺放轻烟姑娘自由。”
杨士奇点了点头：“此事我来和王太监说。”接着又补了一句：“既是交换，养浩……你若是还想提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老夫去和他讨要。”
于康摇摇头。
有些事，他得自己去做；有些债，他也得自己去讨。
……
离开宅院，于康心中郁结始终无法完全消解。
这次回京，本来最大的事情便是让父亲留京任事。
期间发生了这么多。但无论如何，父亲的事，始终还是最重要的事。
如今即将得偿所愿，于康却高兴不起来。
从近日以来的事上，于康终于彻底对这个世道断绝了希望。
尤其对这种天子一言堂，深恶痛绝。
他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间，到了家门口的巷子。
刚到巷口，角落闪出一道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于康大惊。
今日早间，侍刀、侍剑来报，宅子周围的眼线都没有了。
于康直到和杨士奇见面，听了交换的事，才在心里肯定：昨夜王振夜访杨士奇，这才有了眼线彻底消失的结果。
不过，他还是万分小心，免得在这种小事上栽跟头。
毕竟，近些时日，他合该缠绵病榻。
此刻，竟然有人拦路，于康心里暗道不好，对方躲藏的悄无声息，突然露面，显然不是易于之辈。
于康目中精光一闪
，身体弓起，瞬间起了杀心。
“于康！”
对方声音一出，于康一愣。
“镇抚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正是徐良，两句话的功夫，徐良已经来到于康近前。
“有事寻你，你不在家，我只好在这里等。”
“怎么不在家里等？”话一出口，于康就暗骂自己蠢笨。
于家宅里，现在都是女眷，徐良一个大老爷们夜间造访，男主人不在，他岂能逗留？
于康讪讪一笑：“什么事劳得大人夜里来访？”
见徐良环顾四周一圈，却依然不言，于康做邀请状：“大人请，家里说。”
徐良也不推辞，和于康并肩而行。
……
外院客堂，两人分宾主坐定。
“大人，究竟出什么事了？”
于康知道，以徐良的脾性，若不是要事，断然不会夜里登门。
徐良目光灼灼，庄重肃穆。
“山猫的家里出事了。他的父母和妹妹，突然消失不见，我安排照拂他们一家的人，尸体躺在地窨子里。”
“啊？”于康大惊。
接着忙问：“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
“不会，他们动作没那么快，况且，簿记所记，只是山猫任务之事，他的家人只字未提，要不然也不会让你轻而易举顶了山猫的名头。”
徐良眉心攒起一个疙瘩，继续说道：
“事情来得突然，又蹊跷，那边的弟兄循迹追踪，竟在周围发现「磨刀岭」山匪的探子，抓住一个，严刑拷问之后，才知道他冲到眼线许久，为的就是等山猫和他家人联系。”
“磨刀岭？就是那个被山猫众目睽睽之下，杀了首领的匪窝？他们怎么找到山猫家里的？而且，山猫不是已经死了么？”
“磨刀岭两个首领，山猫斩杀的是二首领，也是如今大首领的亲弟弟。至于他们如何找到山猫的家，不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知道山猫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