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拾粪老汉(合章)
山林间。
三人相对而立。
其中一人垂手恭立,正是王羽。
另有两人,一人粗犷魁梧,赤面长髯,身高八尺有余,腰间悬着一柄长刀。
王羽和他站在一起,但就两人站位而言,赤面汉子地位似乎更高一些。
他们对面的那人,站在一块凸起的巨石之上,头戴乌笠,面覆黑巾,一身黑袍,整个人都像是和空间隔绝开来。
王羽先开口,却是对赤面长髯的汉子说道:
“巡检大人放心,那一行三人不过就是途经此地的公子哥和两名家仆而已,那公子哥被烫伤,休息几日再上路,我会让人盯紧他们。”
赤面长髯的巡检大人先是看了眼,将脑袋隐在乌笠下的那人,见他毫无反应,这才对王羽说道:
“现下这个时候,能不节外生枝最好,这种公子哥在外嚣张跋扈,家里肯定有些背景,咱们事还未成,最好不要节外生枝,要是他们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看紧点也就罢了,你做的很好。”
头戴乌笠之人这时却开口了。
“张冲,镇子里还剩下的那些人,是你求着我,才得以让他们保全性命。你家主子应该也和你说过那老头对组织何等重要。若是因为他们任何一个人,让我这次功败垂成,届时,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巡检张冲忙道:“特使大人放心,我底下这些兄弟,一定竭尽全力,寻到他们下落。”
接着又皱起眉,恨恨道:
“五位战使那样的高手,竟然四死一伤,而且其中四人,竟败于一人之手。虽说那人也被重伤,但终究还是走脱了。还带走了目标。”
“按理来说,咱们的人将方圆十数里之内所有去路都堵死了,他们应该逃不出去。可现在已经过了数日,竟然还是找不到他们一丝踪迹,难道他们成了精,遁地逃走了不成?”
特使大人冷哼一声:
“受了那么重的伤,若是不尽早医治,再拖下去,唯有一死而已。他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他一起逃离的那老人家。”
“你们只要守好镇子,依着那老人家的性子,对方舍命相救,他一定不会放任对方死去。”
“老人家本事不小,旁门左道的东西懂的很多,你们小心些守好药铺,免得被他钻了空子。”
“咱们时间不多了,若再拖下去,怕是其他势力就到了,届时即便找到人,也免不了一场大战。”
“张冲,让你手下巡检司的人,多带些镇民做向导,尽快寻到人。我总感觉,他们就在咱们附近晃悠。”
巡检张冲低头躬身应诺,却也翻了个白眼,似乎对特使大人的感觉很不以为然。
张冲正打算退下,这时身旁的王羽却开口了。
“特使大人,磨刀岭不在巡检司辖地之内,还望特使大人事后,允我借些教中兄弟,亲赴磨刀岭,斩了那贼寇首级,替我爹和弟弟报仇。”
特使大人还未说话,巡检张冲却是脸色一变。
先是呵斥王羽:“你爹和弟弟的事,我自有计较,具体过后再议,现下还是找人要紧。休要再在特使大人面前提及此事。”.
接着就要向隐在乌笠下的特使赔罪。
哪知特使却笑起来,一展袖口,道:“要是你能找到那老人家,别说借人,我亲自带人和你跑一趟,荡平了磨刀岭也未尝不可。”
巡检张冲愕然,讪讪一笑,将开口替王羽赔罪求情的话又咽了回去。
“特使大人此话当真?”
“小小磨刀岭,比起寻人这件事,小巫见大巫。”
……
等到王羽离开,巡检张冲却赖着不走。
“怎么,巡检大人可还有事?”
张冲连道不敢,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直说,不必吞吞吐吐。”
张冲这才说道:“特使大人,虽说咱们已经清理了大战的现场,但死了那么多锦衣卫,又走脱了木德公,怕是那王振不会善罢甘休。”
特使大人冷笑一声,似有不屑。
“若是在京城,倒是要忌惮他几分,可现在是在这穷乡僻壤,他手底下那帮锦衣卫的废物,找不找得到这里还另两说呢!不用担心他们。”
“倒是另一方人马让我有些放不下心,毕竟直到现在,咱们都还没摸清对方跟脚。他们只区区几人而已,就能让五大战使那样的高手折戟。”
“尤其是那位断后的高手,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修为,当今江湖一流高手中,能稳胜他的怕也是不多。”
“听胡战使说,他们和对方交手,那人自始至终都没使出什么高明功夫。出手招式,大多都是烂大街的江湖把式,能将这些不入流的功夫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简直骇人听闻。”
“若是……”
说到这里,特使大人似乎觉察到自己说的有些多,连忙住口。
张冲正听的津津有味,特使大人却在紧要关头刹住,这让张冲心中上不得下不得,着实瘙痒难耐。但他也不敢追问。
只能恹恹告辞退下。
……
距离于康‘烫伤’,已然过去三日。
期间,于康大闹特闹,让胡生、胡刚抬着自己去寻乐子。
胡生、胡刚一直规劝他好好休息将养,奈何于康这位公子哥一句也听不进去。
最后还是王羽过来劝说,言:
如今天寒,刚被烫伤,还未座痂,若是外出再被冻着,到时候冷热交替,伤情加重,此处偏僻又无良医,届时落下残疾也不是不可能。
这一吓,果然把吵闹的于康吓的不轻。
只是,他虽不再嚷嚷着出门寻乐子,却让胡生出门,将乐子带回来。
这两日,胡生进进出出,来来回回,不知跑了多少趟,奈何每次回来,都不能遂了于康心意,且都遭到于康斥骂。
王羽一个脑袋两个大,不得已,只能把那日带路的汉子寻来,问他当日究竟答应于康寻什么乐子。
带路汉子扭捏的说出,被王羽一顿喝骂,赶出了家宅。
自此,甚少再来于康屋里。
胡生连日来在外,明着是给于康寻乐子,但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其他事要做。
他这几日以来,谨小慎微,但仍然收获颇丰。
这日,胡刚依旧捂着耳朵坐在门外台阶上。
王家仆人一个个也都躲的远远的。
屋子里,于康那些难听的话,不绝于耳,甚至没有重样,怎么难听怎么来。
即便这些仆人已经经受洗礼数日,但每每听到这些,仍是心中翻腾,掩耳四散。
他们甚至对胡生、胡刚报以同情和怜悯的目光。
今日,亦是如此。
胡生又去外面折腾了半天,刚回到小院,仆人就四散离开,似乎知道接下来胡生将要面对什么。
果然,很快于康‘养病休息’的屋内就传来喝骂声。
屋外听着如此,屋内却不一样。
此时,胡生和于康相面而坐。
虽然两人在聊正事,但期间仍夹杂着于康偶尔提高嗓音的咒骂声。
“大人,您吩咐的,我都看了,只能摸索到这个地步。他们无数双眼睛盯着我,若是再深入些,怕会暴露。”
“这些就够了。”
说完,于康取来纸笔。
胡生识趣的背过身去。于康笑了笑,他其实想对胡生说,看到了也没关系,这些符号即便让他拿着去研究,也绝看不懂。
只不过,胡生如此做,倒也算得上知进退。
于康故技重施,将纸条用蜡油裹成一个小球,塞回竹管。
接着轻唤胡生,将竹管递给他,让他依常例放出。
“接下来,咱们就静候王千户,贺掌公大驾光临。”
胡生依然有些不信:“大人,他们当真会来?”
于康笑了笑,“若没咱们引路,他们不一定来,可现在咱们不是已经给他们指出这条道了么?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来?”
“可是大人,他们若是来了,即便最后借他们手将这里的底细翻出来,可咱们就三人,到时候又怎么争得过他们?”
“谁说只有咱么三个人了?”
“啊!还有谁?”
于康却没回答,只是催促胡生赶快去办事。
等到胡生离开,于康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似在祷告。
许久之后,嗟然叹道:“这几日造了如此多口业,罪过罪过……!”
……
王山,贺喜携百人队伍,一路上浩浩荡荡,威势甚足。
沿途住的都是驿站。
即便不住驿站,选择入住城中,也自有驿丞陪侍身边打理一切。
甚至有些州县,当地父母都赶来,相邀宴饮。
好在贺喜是个懂事的,不住规劝王山,这才没有耽误了行程。
这日,酒足饭饱之后。王山、贺喜又踏上征程。
王山面红耳赤的坐在马上,身体摇摇晃晃,口中还时不时打着酒嗝。
“老贺,你说这些蠢货,秘密押送犯人,竟然一路上如此招摇,难怪他们遭了灾。”
贺喜瞅了眼一身酒气的王山,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之色。
此时,怕是他心里想的都是:看看你这副熊样,你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
贺喜这次和王山结伴而来,出发之前,王振还特意将他们两人一起唤到面前叮嘱,让他们务必小心谨慎。并言明,这一路一切以贺喜为尊。
王山当时也是满口答应。
可自打一离开北京城,王山就我行我素起来,虽说还和贺喜称兄道弟,但任何事,却向来都是独断专行。
贺喜心里自知,他比不过王山在王振心中位置,一路上只能强忍着。
这天,又走到岔道口。
王山正不知该怎么抉择,恰在这时,不远处行来一个背着竹篓的老汉。
这一路,也不知道碰上多少这样的人了。
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也正是从他们口中,王山才推测出押送木德公的那十数人,竟然一路如此招摇的结论来。
王山往身后一招手。
一名锦衣校尉脱队而出,轻车熟路,很快就将背竹篓的老汉拥到王山面前。
“千户大人,这老小子就是本地人,每天都四处拾粪。”
王山捂着鼻子朝竹篓看了一眼,呵斥道:“还不将那恶心人的东西拿开。”
老汉一见都是穿着官兵服的官爷,吓得战战兢兢,但听到王山的话,还是本能的回了一句。
“官爷,都是干的,不臭。”
说着,单肩卸下竹篓,就往王山跟前递:“官爷您闻闻,是不是不臭。”
“快拿开……快拿开……呕……!”
王山面对近在眼前的竹篓,其中已经承载过半的黑乎乎的东西,胃里一阵翻涌。
接着,便干呕起来。
好在,没有当场吐出来,只是返出一些酸水。
那名锦衣校尉见状,忍着恶心,一把将竹篓从老汉肩上扯下,接着便抡圆了胳膊,甩了出去。
竹篓在空中,轨迹化作一个圆弧,飞了出去,落在两丈开外。
内里的粪块散落一地。
“哎呀!你们做什么?”
老汉心疼的的直跺脚,抬腿就往竹篓处跑去。
“拦住他……快拦住他……呕……!”王山又吐出一口酸水。
锦衣校尉抓着老汉的胳膊,任凭老汉如何挣扎,就是不放他离开。
老汉满脸惊恐之色:“官爷,我就是拾些粪,回去晒干透了烧炕,这也犯罪了吗?”
“闭嘴!你再提一个粪字,老子现在就将你抓起来问罪!呕……!”
老汉一听要问罪,吓得脸色惨白,连忙双手叠起,捂在嘴上,强行闭嘴。
王山恰好看到老汉黑乎乎的手指,脸色突然一白,胃里又一次翻腾起来,这次来势更凶。
“呕……!”
黄的白的,汤汤水水,兜头浇在马首上。
座下马许是惊着了,亦或许是同样恶心到了,双蹄一扬,半个身子腾空。
王山仍在呕吐,口中污秽之物化作一道弧线,散落满天。
百人队伍顿时乱了起来。
王山也被甩的整个人飞了出去。
好在队伍虽乱,但身后锦衣校尉和东厂番子,也知道王山若是摔落地面的后果,尽都举着双手去接。
就连贺喜,也都凌空一脚踩在马背上,飞身去接王山。
王山撞进贺喜怀中,口中污秽之物又浇了贺喜一身,贺喜胃中也是一阵翻腾,随之气力泄了大半。
两人直接撞倒在百人队伍中,顿时倒下一大片。
可即便这个时候,王山还未吐尽。
好一个汤汤水水,酒气、臭气熏天的场景。
老汉和抓着他胳膊的锦衣校尉,望着眼前这一幕,目瞪口呆。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背过身去,弯下腰。
“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