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朝相遇一月的雨季

第三百五十八章 心悦诚服

俯身的毌丘甸当即脸色一变。

他属实是惊到了。

父亲准备起兵的消息按理来说应该是绝密消息,整个洛阳,除了他以外,应当没有任何人知晓此事,即使是权倾朝野的司马师也是如此。

否则,司马师必定有所动作。

结果谁曾想,这个被他认为是绝密的消息,竟然从刚登基不久的陛下口中说出!

而随着陛下的这番话,接踵而来的一系列问题,便摆在他的面前。

刚登基不久的陛下,是如何知晓这个消息的?除了陛下外,是否还有其他人获悉了这个消息?

这一切萦绕在毌丘甸的心头,挥之不去。

“陛下,此事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父亲乃是大魏忠臣,起事一事,不知从何谈起,还望陛下明鉴。”

毌丘甸并未承认,而是选择隐瞒下此事。

虽然父亲起事的目的,是为了大魏。

但是,此事在年幼的陛下眼中,不就是造反吗?

所以,他是断然不可能承认这件事的。

望着极力否认的毌丘甸,曹髦无奈地笑了笑。

果然,与店家说的差不多。

毌丘俭真正效忠的,是大魏文帝,明帝,以及作为明帝继承人的堂哥。

至于他,在毌丘甸眼里,恐怕仅仅是一个被扶持起来的傀儡罢了。

这就使得眼前的毌丘甸一时不会相信他。

而接下来,他便是要先取得毌丘甸的信任,才能够让毌丘甸联系他的父亲。

“毌丘甸,不用如此紧张,朕确实已经知晓你父亲即将起事一事。”

此刻的毌丘甸,微弓着身子,看着曹髦脸上那笃定的神色,一阵恍惚。

陛下那确信的语气,显然是真的知晓了父亲即将起事的打算。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陛下才登基月余,甚至都没有见过父亲,又怎么可能知晓远在寿春父亲的计划。

“并且,朕也知晓,你父亲起事并非是造反,而是欲讨伐司马家,兴复曹氏,所以朕并无怪罪的意思。”

望着眼前仅有十四岁的曹髦,毌丘甸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了。

陛下不仅知道父亲即将起事,而且,还知晓父亲起事的背后原因!

甚至,谁忠谁奸也一并知晓。

既然如此,他也不装了。

“陛下,恕臣刚刚隐瞒之事。”

“无碍,只是毌丘爱卿,你还记得我刚刚与你说的事情吗?”

毌丘甸略微回忆了一番,便想起了刚刚让他大惊失色的言论。

“陛下,您的意思是让父亲不要起事?只是……

如今的司马师,已经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并且还统领着全国以及洛阳内外的兵马。

长此以往下去,恐怕司马师会……”

毌丘甸欲言又止地望着曹髦,一脸担忧之色。

自打高平陵之变后,大魏的军政大权便尽落入司马家之手,其后,司马家开始一步步的把持朝政。

就在不久前,甚至已经开始废立皇帝了。

而伴随着时间的拉长,司马师的权力将会进一步扩大,最终尾大不掉。

到那时,即使父亲起兵,恐怕也回天乏术了。

“毌丘爱卿,关于此事,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因为司马师短则月余,长则数月,便会暴毙而亡。”

毌丘俭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眉头紧锁,额头上挤出了几条深深的皱纹,一脸震惊与困惑望着曹髦。

虽然他知道司马师因为眼疾的问题,似乎身体一直不太行。

但是,说司马师还有几月可活,这未免……

“陛下,司马师仅有几月可活,不知从何谈起?”

如果陛下将大魏的未来,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司马师暴毙上,那对于将来的发展,他有些不太乐观。

面对着毌丘甸所提出来的问题,曹髦并未直接回应。

“关于这一切,还望毌丘爱卿等待一段时间,便可知晓此事的真伪。”

“这……”

毌丘甸一时语塞。

“陛下,如果将希望寄托于司马师的死亡上,会不会有些太过冒险了?”

曹髦摇摇头。

“其实,在司马师死后,我们才能够大有作为,不然,如果你父亲现在起兵,必败无疑。”

毌丘甸人傻了。

父亲还未起兵,陛下却已断言父亲此战必败。

这怎么可能呢?

当即,毌丘甸拱手向曹髦询问道。

“陛下,还望为臣解惑。”

“其一,现在司马师还活着,以司马师的军事才能,是能够与你父亲抗衡的,而一旦司马师身死,司马昭上位……”

虽然毌丘甸不想承认,但是如陛下所说的,司马师的军事才能不容小觑。

而与司马师相比,司马昭就显得上不了台面了。

最直接的一个例子,嘉平四年的东兴之战,因为孙权离世,大魏分三路进攻吴国,东路军以司马昭为首,率领七万人进攻吴国。

结果司马昭大败而归。

甚至,还推卸责任,将行军司马王仪斩首。

但是司马师不同。

嘉平五年,吴国太傅诸葛恪派遣二十万大军进攻魏国,司马师一眼就看穿了诸葛恪的意图,指挥调度从容有序,远非司马昭能够比拟。

如果父亲起兵,对阵司马师的话,恐怕确实有些麻烦。

没想到陛下对父亲,对司马师,司马昭竟然了解得如此详尽。

这是才登基月余,一直待在深宫中的陛下能够做到的?

在毌丘甸惊讶的同时,曹髦依然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

“至于第二点原因,因为你父亲起兵,一开始就有着很大的漏洞。

首先,目前参与起事的,就只有你父亲与扬州刺史文钦吧。”

毌丘甸点点头

他已经麻了。

陛下不仅是知道父亲起事,还知道扬州刺史文钦也参与其中。

“而你父亲为了起事顺利,势必会生出拉拢其他人的心思,而这一拉拢,便容易生出事端。

例如,毌丘爱卿觉得曾为曹爽心腹、夏侯玄好友的镇南将军诸葛诞如何?”

“如果父亲拉拢诸葛诞的话,应该可行。”

曹髦摇了摇头。

他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结果店家却告知于他,诸葛诞在面对毌丘俭的邀请时,竟然向司马师举报了毌丘俭。

然后,又因为一系列的事情,导致他心中也逐渐不安,最终引发了淮南第三叛。

如此反复之人,怎么能够相信呢?

“朕只能告知与你,诸葛诞其实并不是完全忠于大魏的,因而,如果你父亲要将起事的消息告知他的话,恐有泄露的危险,其他人亦是如此。”

原本毌丘甸是对拉拢诸葛诞深信不疑的,但是,如今被曹髦这么一说,他的想法产生了动摇。

“至于你父亲起事的第二点漏洞,则是你父亲打算速战速战,但是这一切谈何容易。

你父亲的手上,只有淮南的六万兵马,虽是骁勇善战的精兵,但是要跋涉近千里,士兵疲惫暂且不提,后勤补给势必跟不上。

而敌军之中,不乏深谙兵法之人,这就会导致,原先的速战速决会变得处处受阻。

而一旦速战速决变成持久战,仅凭六万人,想要突破重重封锁,根本就不可能,最终的结果,恐怕……”

“这……”

毌丘甸暗自心惊。

身为毌丘俭长子的毌丘甸,他自然是知晓曹髦说的极为在理。

同时,他看向曹髦的眼神都变了。

眼前的陛下,仅有十四岁,但是对于军事,却有着如此独到的见解。

就恍如武帝在世一般!

“现在,大魏忠臣仅有你父亲以及文钦两人,为了将来能够复兴大魏,还望毌丘爱卿告知你的父亲,以大魏社稷为重,暂时不要起兵!

如果毌丘爱卿对于朕所言还有疑虑,不妨等待月余,看看司马师是否会像朕说的那般暴毙而亡。”

毌丘甸这时却笑着摇了摇头。

“陛下,臣信,待臣回去后,便将此事传递给父亲。”

倒不是他相信了陛下所说的司马师将会身死的消息,而是因为陛下后来的一番话,打动了他。

一方面,如陛下所说的那般,现在并不是一个起事的最佳时机。

另一方面,刚刚陛下的那副姿态,恍若看到武帝,文帝在世一般,给人以莫名的心安。

因而,他决定相信陛下的言辞。

同时,他决定,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一并告知父亲,包括陛下的言行。

相信父亲对于大魏出现了一位明君,心中甚是欣慰吧。

念及至此,毌丘甸一脸热忱地看向曹髦。

或许,陛下真能都够匡扶大魏!

……

与此同时,大将军府中。

如今,在魏国权倾朝野的司马师正坐在屋中,除了他以外,屋中还有两人。

除了一位发须皆白的太医外,还有一位与司马师面容相仿之人,正坐在司马师的对面,一脸担忧地看着看着司马师。

此人乃是司马师的亲弟弟,新城乡侯司马昭。

“太医,不知我兄长眼疾如何?”

“新城乡侯,此眼疾恐有些麻烦。”

司马昭眉头一挑。

“你的意思是治不好喽?”

“子上,不得无礼。”

司马师的声音在一旁传来。

见自己的兄长发话,司马昭当即沉默不语。

“不知可有治疗方式?”

司马师和煦地和太医说道。

“回大将军,您眼睛上长了个瘤,要想治疗眼疾,势必要将此瘤切除。”

“切除是否危险?”

“切除并不难,但是切除后,需要静养,切不可劳心费神,不然有恶化的风险。”

“既然如此,便可以准备切除事宜。”

随着司马师的挥手,太医也缓缓退去。

而随着太医的退去,原本一脸云淡风轻的司马师整个人如同泄了气一般,原本挺直的腰背瞬间弓了下去,同时用手捂住眼睛的位置,额头上不由得渗出了点点汗珠。

“兄长。”

司马昭几步上前,搀扶起司马师的身子。

司马师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见到这一幕的司马昭,一脸感慨之色。

在外人面前,他的兄长,总是展露出无懈可击的那一面。

就在这时,一道禀告之声在屋外传来。

“禀大将军,宫中传来消息。”

“子上,去看看是何消息?”

“是,兄长。”

不多时,司马昭已经拿着巴掌大小的绢帛返回屋中。

“子上,宫中传来什么消息?”

微闭着眼睛的司马师询问道。

“兄长,上面说,曹髦今日前往了秘书监去参阅典籍。”

参阅典籍吗?

司马师微微颔首。

这倒没有什么问题。

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完全调查过这位新登基的皇帝陛下。

根据目前掌握的消息,这位皇帝陛下也算是一位好学之人。

因而,去秘书监也无可厚非。

不过,他注意到了,他的弟弟似乎欲言又止。

“子上,后面应该还有吧。”

“是,兄长,上面还说,在前往秘书监后,曹髦指定了一人,跟随他一同去挑选典籍,而那人,是毌丘俭之子毌丘甸。”

原本闭目养神的司马师睁开了眼,口中轻声念叨着。

“毌丘俭之子毌丘甸?”

司马师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对于毌丘俭,他还是秉承着敬重的态度。

从毌丘俭以往的行事风格来看,此人是一个比较纯粹的武将,洁身自好,从未没有参与到党争的事宜中来。

这就使得无论在曹爽掌权,还是父亲掌权后,都允许毌丘俭握有重兵,戍守大魏边疆。

但是,他对于毌丘俭,心里其实还有着一层担忧。

正是因为毌丘俭纯粹,不好党争,以至于现在的他,有些摸不清毌丘俭的立场问题。

“子上,关于此事,你怎么看?”

“兄长,这个貌似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曹髦登基未久,他不可能认识毌丘俭以及毌丘俭之子毌丘甸,今日之事,恐怕仅是凑巧。”

“凑巧嘛?”

司马师眉头紧拧。

话虽如此,但是绝对不能马虎大意。

“子让,派人盯着毌丘俭。”

“兄长,你的意思是?”

“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

“好的,兄长。”

就在司马昭准备离去的时候,司马师叫住了司马昭。

“子让,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做事切不可毛毛躁躁,应多向士季学习。”

司马师口中的士季,乃是太傅钟繇的幼子钟会,与司马师,司马昭两兄弟交情匪浅。

虽然司马昭不以为意,但是还是拱手道。

“是,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