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8章

黄河边上,有这么一帮人。

老百姓管他们叫“捞民”。

这帮人祖祖辈辈吃“浪里饭”,专等黄河发大水时捞浮财。

他们自称“河神赏饭吃的”,官册里记作“河泊所辖捞户”。

每年要向官府缴纳“河利钱”。

说是税银,实则半是供奉半是买路钱。

毕竟从上游漂来的“河财”,谁捞着算谁的。

这行当讲究“三捞三不捞”:

捞家具门窗,不捞官府文书。

捞铜器木料,不捞浮尸冤魂。

捞散碎银钱,不捞整箱官银。

开封府的差役跟他们熟得很,年年汛期都要上演全武行。

去年,老捞头王三刀还跟刘捕头叫板:

“俺们这是替河神爷收拾烂摊子,您老睁只眼闭只眼得咧!”

今年这水来得邪性。

上个月天还旱得河底能跑马,转眼间黄河就涨了丈把高。

七月二十五,黄河水头刚到开封府界。

老捞头王二刀就蹲在柳园口搓着手:“乖乖,今年水头带铜锈色,怕是要出大货!”

他手下十几个精壮后生,早备好了家伙:

两丈长的“龙须钩”,专钩大件。

带倒刺的“阎王挠”,捞沉货。

细眼的“娘娘网”,筛小物件。

最先漂来的是正经“河鲜”:

“东家!捞着榆木大梁啦!”

“这边有头囫囵猪!”

“呸!又是棺材板子!”

老捞民们蹲在堤上,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仔细搜寻着河里漂浮的物件。

“瞅见没?”王三刀叼着根柳条,“上游漂来个红漆马桶,指定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算个球!”他徒弟二狗子指着河心,“那截房梁够打一张八仙桌吧!”

正说着,河面突然漂来具泡胀的死驴,臭气熏天,驴背上还挂着半截车辕。

老捞民们见怪不怪,倒是几个后生捂着鼻子往后躲。

却被训道:“怕啥咧?捞上来扒个皮也好!”

水势稍缓,二三十条渔船就窜了出去。

有个精瘦汉子站在船头耍钩子,一甩一个准。

“嘿!榆木衣柜!”

“乖乖!这梳妆台镜子还没花!”

最绝的是李麻子,脱得赤条条就往河里跳,顶着漩涡捞上来个雕花樟木箱。

岸上顿时炸了锅。

“开箱开箱!”

“万一是官银咋整?”

“管他娘!先撬开再说!”

正热闹着,堤上突然传来破锣嗓子:

“日恁娘!都不要命了?!”

开封府刘捕头带着二十来个衙役冲下河滩,官靴踩得泥水四溅。

王三刀见势不妙,抄起船桨就要溜。

被刘捕头一把揪住后领:“老东西!去年咋说的?再敢捞浮财就打断腿!”

二狗子梗着脖子顶嘴:“官爷,俺们这是帮河神爷收拾”

话没说完就挨了个大耳刮子:“收拾你奶奶个腿!”

刘捕头指着越涨越高的河水,“眼瞎啊?这水再涨三尺,恁全都得喂王八!”

正闹腾着,上游突然漂来一具穿官服的浮尸。

方才还吵吵嚷嚷的河滩,顿时鸦雀无声。

王三刀眯着眼,啧啧两声,咂咂嘴:“娘咧……这官老爷咋泡恁大?”

不知谁先嚎了一嗓子:“跑啊——!”

李麻子“嗷”一蹦,连刚捞的樟木箱都不要了,光着腚就往岸上蹿:“日他先人!这财俺不要了!”

刘捕头刚从泥坑里拔出靴子,抬眼一瞅,登时炸了毛。

“恁这群鳖孙跑啥跑?!给老子滚回来!”

他抡起水火棍,照准最近的后生屁股上就是一下,“没看见那是官老爷?!赶紧捞上来!”

几个衙役也慌了神,抄起挠钩就往河里探。

可手抖得跟筛糠似的,钩子在水面上瞎划拉。

刘捕头气得直蹦:“废物!使点劲儿!捞不上来今晚都去义庄陪这位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