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目了然李一振

第97章 大战(中)(二合一)

魏军在东三路进兵,而负责北路的大将军司马费耀,无疑是压力最大的一人。见程喜愿意主动以兵援助,紧皱着的眉头也舒展了许多:

“程将军,大恩不言谢。我此前在中军之时与你联系不多,是我之过,日后有事尽管言语!”

程喜拱手:“还请放心。我军中涂顺、李合二校尉乃是你在中军之时的旧部,我命这两千人下马随你进兵。”

“好!”费耀当即点头。

魏军退后稍作休整,便又在费耀的指挥之下,沿着山间谷地和两侧平缓的山坡向蜀军马忠部的方向如潮水一般涌来。在蜀军飞蝗一般的弩箭防守之下,再以小规模精锐突袭至前的路数根本行不通,唯有大兵压上才是正理。

“来人。”马忠神情严肃的看着东面密密麻麻推进而来的魏军士卒,嗓音嘶哑的朝着传令兵下令:“分两路去禀报丞相和王将军,就说魏军攻势迅猛,我这里最多再坚持两刻钟,之后便要撤到第二道防线后去了。”

“重复一遍!”

“是。”两名什长身份的斥候不敢丝毫大意,凑到马忠耳前重复了一遍,见并无差错,从马忠手中领了令牌之后便骑马向西驰去。

锵的一声,马忠从腰间拔出宝剑,转身对着身边亲卫们吼道:“命褚司马三番齐射后再弃了车阵,然后至营内左右防守。诸位,随本将一同到垒前顶住!”

“遵命!”身旁蜀军士卒随之大声吼道,纷纷握紧手中长矛,在马忠将旗的指引下向前涌去。

费耀在亲卫的扈从之下,在后方军阵之中坐于马上,定睛看着前方不远处的战线。从他的后方视角来看,战况的进展还是比较清晰的。

随着左、右两边各一千士卒援山势绕过蜀军车阵和营垒,从侧边向蜀军营寨涌去,原本横立当道的车阵也被顶住箭雨压上营前的魏军士卒轻松翻越,一辆辆木车也被尽数拖到了山谷两侧,为身后的同袍们开辟好进兵向前的通路。

“报!”

一名背上插着红色角旗的传令兵向费耀的将棋处奔来,按照军中法度,军阵中的士卒也纷纷让开一条窄路,使他能直抵费耀马前。

“报!禀将军,张校尉自前军传讯,称蜀军营垒正面已被攻破,还请将军下令!”

“告诉张校尉,令他速速向前,与左、右两部友军协力占领蜀营,并为后方骑兵清理出一条通路出来!”

“是!”传令兵单膝跪地抱拳一礼,而后便走。

费耀定了定神,缓缓转身向身侧的程喜说道:“程将军,贼兵将溃,该到中军精骑用武之时了。”

“就是为了此刻!”程喜面露喜色,连忙拱手应道:“费将军稍待,我这就派一千精骑从营中突过,力求在后杀伤!”

“好,本将静候佳音。”费耀微微一笑。

名为苏尚的骑军校尉得了程喜之令,命令麾下骑卒披挂整齐,在前军张校尉第二次向后传讯、称蜀兵已经尽数退出营寨之后,沿着步卒向左右让开而成的通路,缓缓提高马速,从山谷之中向西驰去。

费耀尚在刚刚落入大魏手中的马忠营内重整军阵,刚派出的一千骑兵,竟然沿着原路折返了回来。

费耀闻得此讯,脸色一时有些难看。程喜也挂不住面子,迎着前来报信的骑兵上前,待骑兵刚刚勒马停住,便出言训斥道:

“苏尚呢?让他来见本将!”程喜怒气冲冲的说道:“不是令他领兵在后随击蜀军吗?如何这么快就回来了?”

“将军,将军,苏校尉战死了。”为首一名都伯翻身下马,胸膛喘息着向程喜禀报:“将军,在向西五里处的谷口竟又有一座蜀军营寨,比此处蜀军营垒更宽、更厚重些。苏校尉在军前抵近探查,被蜀军营后伏弩所射杀,而后箭如雨下,同袍们拼了命才将苏校尉的尸身抢回!”

“苏尚死了??”程喜一时失态,快步上前抓住了这位骑兵都伯的肩甲:“你亲眼所见,彼处蜀营比此处还大?”

费耀也阴沉着脸站在程喜身侧,目光直直盯着此人。

骑兵都伯咽了咽口水,语气笃定的答道:“属下怎敢欺瞒将军?确是如此,将军近前一看便知!”

费耀只觉头皮一阵发麻,用力按住了程喜肩头,声音微颤说道:“程将军,今日麻烦了!”

对于如此大规模的战役,死了一个中军的骑兵校尉,还算不得什么大事。

程喜没有再追问战死的校尉苏尚,而是对着费耀说道:“费将军,二万四千大军在此三路齐攻蜀贼,你我二人北路是任务最重的一处。我们打穿蜀贼营寨都如此艰难,卫仆射、郭征蜀处就更不用说了。”

“当将此事速速告知卫仆射和郭征蜀!”

费耀点头:“此言有理!我这就去命人通禀。不过西面蜀军的第二道营寨又当如何?”

程喜想了几瞬:“费将军此前随大将军走过此路,我只有一问,若击破了方才说的那座五里外的营寨,蜀军再后是否还会有营寨防御?”

“断然不会了!”费耀声音急切的说道:“此路我记得真切,再过五六里,就能出了山谷、到达下辨以北的平旷之地,不会出错!”

程喜咬了咬牙,心中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方才勉力说道:

“今日王师东西两路夹击下辨蜀军,你我二人合兵一万二千兵力最丰,若不能搏死打穿蜀军,今日大局就再也没有指望了,与西面张征西也将无法策应,那才真会让形势陷于危殆!”

“费将军,昔日陛下不顾众人谏言,将我破格拔擢为右羽林将军。眼下大局临危,我就算舍了这条命,也誓要报陛下重恩!羽林右军虽然精锐,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必须下马步战,就算枢密院日后责罚,我也无怨无悔。”

“四千!我只留三千骑兵在后,自将四千骑兵下马步战随你向前,哪怕堆着人命、蚁附过去,也要拼死击破这一路蜀军!”

费耀右手握拳,重重锤了锤自己胸甲,大声应道:“程将军豪气,我又岂能失了锐气?传令全军,一刻钟之后出发向西,与蜀军决死!”

“好!”程喜语气同样坚定。

……

就在费耀、程喜二人打定主意,驱使军卒奋力向西之时,在下辨以西的战场之上,大魏征西将军张郃也统率大军出营,军容严整的朝着魏延营寨的方向进发。

张郃从祁山出兵之时,统兵一万五千之众,陆逊麾下也有一万羌骑。但武都城要留人防守,狭山也派了两千人守营,陆逊也派了治无戴去西汉水畔提防蜀军吴懿部,此处本营还留了一千士卒防守。

东减一些、西少一些,眼下张郃军中也只有外军一万一千、羌骑七千,合兵一万八千之数。但这等兵力在宽约两里的山间平旷谷地中,已经足够将正面全部堵满了。

离蜀军军营二里之处,张郃下令全军停驻,又点了何安、郭灵二将,各领两千士卒,一左一右并行向前,朝着魏延营中压去。

而张郃本人也率着一百骑兵,隔着百余丈的距离随在何、郭二将的四千士卒之后,从近处紧紧盯着前方的军阵。护羌将军陆逊也一并随在张郃军中。

陆逊不禁感慨道:“此前陛下在祁山城中宴饮之时评点诸将,称张将军行军战阵巧变无双,少有失谋,我当时还不尽知。今日随张将军同临军前观战,方才知晓张将军巧变之要。”

张郃眉眼肃然,遥遥眺望着东边已经开始接战了的军阵,捋须朗声说道:“伯言,战阵上的事情真要说透,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早些看得军情,就能让军队及时应变,临阵机变就是如此。”

“若是寻常在关西击破羌胡叛贼,并不需我亲身上前观察敌情,纵兵击之就是。但此处地势开阔不必担心埋伏之虞,这百名骑士又尽是随了我多年的骁锐,亲身临前,反倒能决策快些。”

陆逊点了点头:“张将军所言极是。”

此话说罢,二人便不再言语,紧紧盯着东面的战局。

对于率军在前的何安、郭灵二将而言,今日进展属实顺利了些。

他们二人归属张郃麾下只有两年左右的时间,在此之前,他们则是归属于牵招的麾下,在两年前的略阳之战中,何安、郭灵都参与了强攻魏延营垒的战役,那场死伤惨重的战役,给二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名将的一个基本素质,就是对自己麾下军队之中将领、士卒的基本情况烂熟于心。

昨晚做下临战分派之后,张郃也找了何、郭二将私下谈话,除了主帅对下属的正常勉励之外,张郃还向两人私下许诺,若是明日作战勇猛攻克敌营,他这位征西将军、鄚县侯也将亲自向陛下上书,为二人求取一个亭侯的封赏。

今日何安、郭灵顶着稀稀拉拉的箭雨,抵达魏延营寨之前的时候,轻松将营外驻守的近千士卒击溃。

待蜀军士卒逃回垒墙之后,这种情况当然不用再向后请示,封侯爵赏就在眼前,二人也不假思索的驱使着士卒上前,奋力推倒、毁坏这一层薄薄的垒墙。成队的士卒们在各自的司马、曲长、都伯的指挥下,朝着再无阻碍的蜀军营寨处涌去。

“成了?”陆逊眯眼向东眺望着,轻声发问。

“再看看。”张郃的表情丝毫未变。

而此刻最前的何安、郭灵二校尉,虽然各自都在自己的军阵之中,但他们二人的表情却都出奇的一致。

先是愣住,而后是错愕,再后则就变成了惊恐。

而他们各自的军阵,几乎也在同一时刻起了些混乱的征兆。

“何二,何二!”何安大声吆喝了起来。

“兄长。”何安的同胞亲弟何胜连忙凑到近前,他只不过是一统领百人的都伯,担任自家兄长的护卫一职。

“再近前些!”何安咽了咽口水。

待何胜凑到面前,何安压低声音说道:“蜀军有诈,我把我的马给你,你去把此处军情速速告诉张将军,说我今日死战不退。张将军就在你我身后的骑兵之中,护着他回到大军之中。”

“听懂了吗?”

何胜停了几瞬,而后勉力问道:“我随张将军走?那兄长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何安盯着身前按令转为防御阵势的麾下士卒们,咬牙说道:“蜀军如此算计,我为前军,今日或许活不成了。但家中只有你我弟兄二人,你要努力保存宗族。与张公说我死战不退,他会留下你的。”

“兄长!”何胜一时噙泪,不舍的抓住了何安的手臂。

“滚!”何安抡起马鞭,朝着何二的肩膀重重抽了一记,又将马鞭塞到何二手中之后,拔剑高举,对着周遭士卒喝道:

“传令下去,本将与你们坚守此地,张将军大军随后就到!违令者立斩!”

凭借着平日良好的训练和堪称严苛的军纪,即使是匆忙迎战,何安、郭灵两部的士卒们也快速结起阵势,只不过还是显得匆忙了太多。

方才,魏军前锋进抵蜀军营垒之前,眼看着还有数丈的距离就要到了,伴随着一阵凄厉的号角声,蜀军营中却齐齐的发了声喊。

伴随着蜀军数千人惊天动地的一声‘平’字呐喊,魏军面前最后一面寨墙,在南北长达二里的宽度之上,竟然齐齐被东面的蜀军用长绳拽倒。

最后一道垒墙,竟是由薄薄的一层木板上糊了泥浆而成!远远望去,竟与寻常垒墙并无二致。

而垒墙倒后,何安、郭灵还有前方的魏军士卒们同时发现,蜀军的营寨之中全无营帐、辎重,开阔的平地之上,竟然尽是已经列阵完好,身着甲胄,手持长矛的蜀军步卒!

仅仅凭着这样一个简单的计策,蜀军竟然在平旷之地达到了些许埋伏的效果。面前是四千略显惊慌的魏军士卒,而张郃所统的大部士卒,还在西面二里多的地方!

这便是如真金一般珍贵、而又稍纵即逝的战机了。

“进兵。”诸葛亮站在一辆约有两丈高的木车之上,从一柄描金镶玉、形制华丽的剑鞘之中抽出剑来,斜斜向西指去,剑身尾端靠近剑格的地方,还用篆体铭刻着‘章武’二字。

章武元年刘备在成都登基称帝,取金牛山之铁铸有八剑,除了刘备自己所佩之剑、和赠与诸葛亮的这柄剑外,其余六柄宝剑分别赠与了刘禅、刘理、刘永、张飞、赵云,还有关羽之子关兴。

这个时代,主君铸刀、铸剑甚至铸器赠与儿子与属下,乃是一种流行的风气。

昔日曹操就打造了五把百辟刀,以龙、虎、熊、马、雀为名,有三把分别赠与了曹丕、曹植和曹林,剩下两把由曹操自仗。曹丕在与曹植争储之时,也曾铸了铜鼎赠与钟繇,以示亲好。

往次出兵之中,诸葛亮只将此剑留于府中。此番北伐之时,诸葛亮却特意将此剑佩在身旁。睹物思人,竟似先帝的音容笑貌宛在一般,用兵时的心神也坚定了许多。

诸葛亮下令的声音并不大,高车下的丞相府属或许也听不到。但他手中长剑的剑锋指向西边张郃军阵,剑刃斜斜向前映着流光,这一动作所代表的概念,却是清晰无疑的。

伴随着蜀军军阵中整齐的号角声与军鼓声,魏延在中,刘邕在右,陈式在左,三将军阵几乎同时向前压去,军阵最前的士卒几乎瞬时便与魏军相接。

号角声与喊杀声沸反盈天,盖过了兵刃相击的清脆声响。无论是对于魏军还是蜀军,张郃所部从祁山远道而来,蜀汉军队更是北伐路远,双方都很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

咬牙守住阵线,与左右同袍合力迎敌,用起平日里所学所练的武艺和格斗的本领,不顾别的,先杀死面前的这位贼军就行!

矛尖刺到脖颈中,人就会流血,就会死,没有哪支军队是不可战胜的!

两军接战,正是同时要分高下和生死之时。张郃听得东面蜀军营中战鼓声响,就在急切之时,从何安、郭灵二人的军阵之中,竟各自驰出一骑和三骑,飞速朝着张郃报信而来。

听着这几人急切分说着军情,张郃的脸上也一时阴晴不定。

陆逊并非主帅,此刻虽也心焦,但毕竟比张郃更从容些,战场上的形势也洞察的更客观些,伸手拦下传讯之人,在一旁抓住张郃的手腕急切说道:

“蜀军惯会设伏,今日这是早有准备,诸葛亮定是集结大兵在此欲与你我合战!西边蜀兵更多,东边就必定人少,如你我能拖住诸葛亮,卫臻、郭淮、费耀三人在东必有作为,不可轻战!”

“不可轻战?伯言,那可是四千劲卒,如何能轻易弃了?我是大魏征西将军,自家士卒,不可不救!”

“走,各回军阵!”张郃拨马便走,马速渐渐提着的同时,也朝着一旁的陆逊大声喊道:“伯言,你和周铎的三千骑在南为我侧翼,替我遮护南边缓坡,其余平地我自应之!让曹平、邹令二将沿着中间和南边蜀军的缝隙穿插过去,稍稍阻敌!”

“这是军令!”

“遵令!”陆逊虽有千般不愿,也只能拱手应下,但转瞬后便喊道:“和塘部战力更强,我让他替邹令去!”

“我只要四千骑穿插过去,其余不问!”张郃应了一声,随即提起马速驰回本阵。

近百名骑兵几乎刚进阵中,一万一千魏军士卒就在金鼓声的指令之下,同时向东迎去。

区区三里之地,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张郃便挥军抵达了何安、郭灵两处军阵的身后。

由于来的及时,何安、郭灵二部刚刚被蜀军三面合围,临近崩溃之前,身后大部的魏军步卒就沿着蜀军向西延伸的前出部打了回去,战线进一步陷入到了胶着之中。

此刻,锋线之上接战的军队,大魏和蜀汉双方恰好都是八千人之数。张郃本部尚有陈凭所统的三千人在后,而蜀军魏延和刘邕的身后,则是吴班、句扶、孟琰三将合计七千人的兵力,诸葛亮本人亦在吴班军中。

而南边缓坡之上,则是蜀军陈式部的三千人与其后黄袭的三千步卒,这便是陆逊七千羌骑所要应对的敌军了。

这种战况焦灼的时刻,张郃也无暇再给陆逊下令。陆逊身处前军之中,望见蜀军步卒持矛结阵,离自己越来越近,却还是眯眼向东眺望,不做半点动静。

那便是陈式部的三千步卒了。

一旁的和塘俯身趴在马上,安抚了一下因战场嘈杂而有些受惊的战马,坐直后小心问道:“将军,贼军越来越近了,何时该冲?”

“再等会。”陆逊语气沉着应道。

“是。”和塘拱了拱手。这名两年多以前在西平郡临羌城外应募为义从的羌人头领,两年磨砺之后,如今竟也成了一名合格的骑兵将领了。

而在陆逊羌骑军阵的北面,张郃大部还在与蜀军毫不相让的作战,交战的锋线小幅不断摆动着,如同两名徒手搏斗的力士一般你来我往,毫不相让。

与这些士卒相比,南边缓坡上的魏军羌骑与蜀军步卒对峙不动,却显得异常的怪异。

诸葛亮在吴班军中眺望此景,沉声下令道:“命陈式部前出,压迫这支魏军骑兵。再让黄袭随在陈式之后一里外,句扶率军堵住陈式与魏延之间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