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曹睿定策
曹爽见今日皇帝属实心情不错,便也知趣的插话问道:“陛下方才所言成双之事,臣等却不知这隐叔平到底是谁。”
“你们过两日便知道了。”曹睿轻轻点头:“昭伯,伯约,你们二人各自归营吧,今日宫内护卫是由长思轮值,随朕一同去书房。既然襄阳战事已毕,过几日朕便下旨将仲恭召回洛阳,你们三人也能轻松一些了。”
“护卫宫禁,臣等如何敢言辛苦?”
“此乃臣分内之事。”
“遵旨。”
曹肇今日有值守之职,亦步亦趋的随在曹睿的左后侧。再后则是数十名全身甲胄、持戟护卫的虎卫,还有一些内侍、宫娥随着。
“长思,”曹睿不经意般向曹肇问道:“在你与昭伯、伯约三人之中,你年纪最长,又曾随故大司马在寿春久任,于军事之上资历最丰。”
“朕依稀记得,你是建安元年生人?”
曹肇恭敬答道:“劳烦陛下惦念,臣今年已经三十有五了。”
曹睿轻笑一声:“这几日荆州、扬州传来的消息都不错。陈司徒在扬州建城完毕,目前尚在与吴军对峙,但局势上看起来也并无危殆之感,已经安稳。孙权在荆州也已退兵,与吴国边境压力顿减。除了西边还有战事,尽皆无虞。”
“你此前久在扬州,在中军的这些时日可还习惯?”
曹肇虽有些不明白皇帝的意思,还是据实答道:“臣在辽东率部从征,如今又在许昌护卫宫禁,并无不妥之处。”
“长思,朕也不与你多绕了。”曹睿缓缓说道:“你是故大司马之子,是朕的宗亲将领,该提拔的时候就要提拔,朕从不讳言这一点。对夏侯仲权、夏侯康仁、夏侯俊林三人,朕就是这般做的。”
“如今荆州、扬州两处并无大患,朕有意将你外放为将。长思有意去哪一处?”
“臣……”曹肇明显有些犹豫。
曹睿一行沿着宫墙之间的夹道向书房的方向行着,还要些时间才能到达,是以曹睿倒也不急。
“慢些想,不急。”曹睿道。
“是。”
直到能远远望见书房院落外值守的士卒了,曹肇这才开口回应:
“陛下,臣已有些想法了。”
“哦?想去哪处?”曹睿侧脸看向曹肇,曹肇此刻满脸认真,甚至显得有些紧张和局促了起来。
“禀陛下,臣之先父曾为国家镇守淮南多年,臣亦曾在彼处担任过参军,对扬州之地还是要比荆州更为熟悉的。臣愿去淮南为将,为天子爪牙征讨不臣!”
淮南吗?
曹肇的这个念头,倒是令曹睿并不意外。
大魏东南的防御以寿春为核心,负责的主帅先后为夏侯惇、曹休、陈群三人。陈群去寿春的时间并不算久,若曹肇去淮南,昔日曹休的故吏和麾下旧将的恩情犹在。
曹睿停下了脚步,思略再三:“长思去淮南也不错。此前淮南临敌最南之处为皖城、皖口附近的贾镇南部,彼处军政一体,贾镇南不可轻动。次之便是合肥的张虎部,如今淮南众将在濡须对峙,朕有意让张虎守在临敌最前之处,毕竟是张文远的儿子,颇有乃父之风,朕信得过他。”
“虽说陈司徒和枢密院暂未定下扬州战后屯兵分派,朕现在就做个主,加你为安东将军,领兵五千镇守合肥。”
曹肇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下拜行礼:“陛下将合肥托付给臣,臣定不负陛下重托,为天子、为国家尽忠!”
曹睿低头看向曹肇的发冠,轻叹一声,将其扶了起来:“长思,你是大魏的长平侯,要努力做个卫青、刘隆一般的人物!”
曹肇低头站起,拱手应道:“陛下重托臣已铭记,卫青举世无双,臣之才德难以比拟,臣愿为陛下做个刘隆!”
长平侯这个爵位自前汉时设立而来,卫青、刘隆都曾被封为长平侯。卫青军功权重自不必说,刘隆不如卫青,但也能在汉光武帝刘秀的云台二十八将中位列十六。
曹睿拍了拍曹肇的肩膀以示勉励:“朕给你十日时间安顿,随后便去淮南上任去吧。”
“臣谨遵旨意。”曹肇道。
曹睿随即从容走入书房院中,不远之处满宠、刘晔二人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实话说,曹睿对曹肇刚刚所言是有些失望的。虽说卫青、刘隆二人的位子不能相比,若拿此话来问曹爽、来问姜维,二人豪言壮语是定不会缺的,万万不会像曹肇这般朴实谨慎,难听点说就是畏缩。
不过倒也不能要求人人都如姜伯约一般。让曹肇去淮南历练一番,多个忠实稳重的宗室外将,倒也不是什么坏事罢了。
曹睿走近,满宠、刘晔二人行礼之后,随着皇帝一边走入,一边说着荆州军情。曹睿也熟练的倚在了躺椅之中。
听了半晌,曹睿抬眼看向刘晔:“赵俨给枢密院写了辞呈?他怎么不直接和朕说?”
刘晔也露出些无奈的表情:“这,赵都监也没明说要请辞,只是以此战被困襄阳、无所作为为由,想请枢密院认真考虑荆州人选。”
曹睿轻哼一声:“赵俨这不是在请辞,而是在拿着荆州的战果来问朕的态度!若朕对他不满,顺势将他撤职也没问题。若朕对他满意,也只会轻轻略过此事。”
“他就这么怕朕吗?刘卿,你来说!”
刘晔有些尴尬:“赵都监既非宗室,也非扬州陈司徒的那般高位,战后惶恐些也有所难免。”
“既然他不问朕,朕也不与他直接来说。肩负如此重任,不想着战后好好整顿荆襄防务,反倒是有了退意!哪怕他找朕要兵、要船、要将,都比这种说法要强!”曹睿抬手向满宠指了一指:“由内阁的名义,写封书信给赵俨斥责一二。”
“臣明白了。”满宠拱手应道:“那赵俨的职位?”
“不变!”曹睿斩钉截铁的说道:“朕用边将从不生疑,此番被围非他之过,朕不罪他。”
“遵旨。”
曹睿点了点头,随即又倚在躺椅上眯起了眼睛。刘晔等在此处的时候,早就一目十行的将赵俨、徐庶二人署名的军报尽数看过一遍,见状继续简繁有秩的陈说了起来。等刘晔说完,曹睿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王观、裴潜、卢毓三人已经尽数到了。
曹睿轻轻摇头,说道:“徐庶有些严苛了。”
刘晔应道:“徐元直看不上申耽、文岱二人,欲对他二人只论苦劳而非功劳,与陛下和朝廷素来对诸将宽容厚赏的理念不符。他在军报中将荆州驻军驳斥了个遍,还说若非此前顾及作战大局,早就想说了。”
满宠也出言道:“徐元直有些过了。申耽所部本就是荆州最弱的一部,文岱所部万军在江夏待了这么多年战力渐颓,非一日所能成。与关西、扬州相比,荆州战力最弱,这是事实,但仍需缓图。”
曹睿叹道:“满将军与两位枢密今晚就为荆州此战的众将论功吧,明早就将军令送回襄阳。申耽、牛金、文岱、逯式等将皆有功无过,若舍不得官阶封邑,谁还愿为大魏效命?更何况荆州这几年战事最少,将领们封赏比别处都少,酌情宽厚些,论功行赏就不要拖延了,朕知道诸将心思。”
“臣明白。”满宠应道。
“还有,让曹泰领武卫营回军宛城,暂时屯驻于此,不必急着回许昌。仲恭直接回许昌,其余众将皆在襄樊屯驻到明年,暂时不要轻动了。”
“遵旨,臣领命。”满宠拱手。
就在此时,中书监刘放急匆匆的从外面走入,抬头看见书房之内有这么多人在,不禁面露诧异。
“刘中书,出了何事?”曹睿皱眉问道。
见刘放神态有些犹豫,曹睿有些不耐,敲了敲躺椅的扶手:“刘卿有事直说就好!”
“遵旨。”刘放走到近前,躬身行了一礼,而后将手中军报递给了曹睿:“禀陛下,这是大将军军师杜袭、大将军司马费耀、征蜀将军郭淮三人在下辨城外军营中联署之信。大将军头痛成疾不能理事,特此急报。”
曹睿双眼微睁,盯着刘放手中之信看了好一会,这才猛然伸手将信抢过,捏在手中,开口问道:
“何以至此?朕每次去信必会叮嘱大将军注意身体,何以至此!”
刘放微微低头,躲开了曹睿的目光:“陛下,依照信中所说,乃是前线军务过于繁重,加之蜀军军容严整破绽极少,大将军劳累之下,这才又犯了头痛之疾。”
曹睿霍然站起,在堂中踱步片刻,又抓起书信看了几遍,低声自语道:“大将军已命张郃从西面进兵,两面夹击,兵力又无绝对优势。诸葛亮三万三千众被大将军和张郃二人东西所夹,这么轻易就被围困了?缺粮,兵力不足,主将有恙,数般事情如何都凑到一起去了!”
“陛下。”满宠肃容起身,身为内阁阁臣,加之他平日素来是勇于任事的性格,此时见皇帝疑难,当即说道:
“大将军乃大魏诸将之首,责如山岳,不可轻失。既然大将军犯了头疾不能理事,不若速遣人命大将军到后方休养,在杜袭、费耀、郭淮三人中择其一来任事!”
“臣附议,不可让大将军临危。”刘晔也起身建言道。
“臣也附议。”一向谨慎的王观也应道。
裴潜也拱手道:“陛下,既然征西将军张儁乂、护羌将军陆伯言、征蜀将军郭伯济都在,彼处战事定然无虞!是该将大将军撤到后方来了!”
众人纷纷表态,可曹睿皱着的眉头却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
曹氏以武立国,军事之事最为紧要,而诸夏侯曹将领又是皇帝掌控军队的爪牙。去年曹休亡故之时带来许多混乱,甚至改变了大魏外军出镇的都督制度,这般事情,曹睿并不容许再出现第二次了!
曹睿沉声说道:“如果朕让大将军撤后,调护羌将军陆逊至大将军之处,由他来指挥诸军,可否妥当?”
“臣以为不可!”依旧是满宠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陛下,陆逊虽然被陛下重用,但此人乃是吴国降将,统领麾下积年羌兵倒还合适,大将军处中军、外军、羌兵杂糅,陆逊于军中并无威信,若强令此人指挥,军中必定生疑,疑则生乱,乱则临危!”
“那你说该用谁?”曹睿反问道。
“用征蜀将军郭淮!”满宠语气坚定的答道。
曹睿与满宠对视,满宠的眼神满是笃定,似要给曹睿信心一般。不过再朝刘晔、王观、裴潜、卢毓等人看去之后,从他们的眼神中,曹睿却只看到了怀疑。
“朕意已决。”曹睿深吸了一口气:“大将军国之柱石,不可临危。又因大将军乃军中主将,朕敕令命大将军速回陈仓休养,令大将军军师杜袭、大将军司马费耀率大将军本部及羽林右军后撤至故道,征蜀将军郭淮所部撤至武兴,张郃、陆逊亦撤回武都一带坚守,将下辨、河池二城和半个武都郡留给诸葛亮就是!”
堂中自满宠以下的众臣听闻曹睿此语,纷纷肃立起来。
弃地这种话,只有皇帝好说,臣子们哪怕稍一提及,都是会面临巨大的政治风险的,更别说是在大魏四面不断进击的太和年间了。
满宠想了一想,徐徐说道:“今年退兵是因为粮草之故,军力并无折损。大魏国力优于蜀、兵多于蜀、将良于蜀,待明年粮收之后,再出军将这几处地方夺回就是了。”
曹睿神情依然庄重:“存人失地,人地两存。就这样办,刘中书,最快速度向关西传信!”
“遵旨!”刘放答道。
从下辨城外到许昌两千余里,以每日两百余里的平均速度计算,至少要八日能达。等皇帝敕令到达关西之后,彼处的战况如何,并没有人能说得准。
但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曹真是大魏在关西的核心之人,曹真出了变故,稳妥些乃是最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