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收徒授法,逼退公羊愚 丘,震慑玉京

洪易乃庶出弟子,母亲更是一介死了的贱籍小妾,在规矩森严、极重礼法的武温侯府中,可说是地位最低那一档。

他虽是自幼饱读经史、诗书,内心早已修炼得洞明刚强,轻易不为外物所动,却也几乎从未受到过外人的赞赏。

正因如此,洪易听到徐行这位神秘前辈的赞赏,心中才会有热血沸腾之感。

涂山桑这时也回过神来,对祖师的崇敬,终于是压倒了心中的犹疑,少女凑到徐行身前,用手戳了戳他的身体,惊讶道:

“祖师,您的神魂好凝实呀!”

徐行哑然失笑,伸手揉了揉少女的头发,涂山桑嘿嘿一笑,眯起眼,侧着小脸,蹭了蹭他的手臂,神情颇为享受。

印月这才注意到涂山桑,他看了看这个灵慧的少女,目中精芒一闪,察觉出些异样,目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教主,这位莫非是……”

徐行一边抚摸涂山桑,一边抬头望向印月,笑了笑。

“如你所想,小桑并非是转世投胎的鬼仙,而是化形成人的狐妖。”

“化形成人”

印月有些不敢置信。

在这个世界,纵然是天下八大妖仙,乃至云雾山妖神洞的老祖宗,渡过了六次雷劫的妖猿巴,都没有化形成人的能力。

他们想要显化人身,要么是神魂出游,以念头凝成人体,要么就得转世投胎,再无第三条路可走。

印月在此时,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似乎在对方那个世界,妖物修行到一定程度,便能将本体化为人身,他方才展露的半人半龙之相,便是一种体现。

印月在这时,也明白了徐行所谓的“练得杂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得到了徐行的部份记忆,但这二十年来,却因神思混沌,从未好好整理过这些收获,完全是凭借本能在应用。

看来,也是时候静下心来,闭关一次。

徐行面对印月的惊讶目光,毫无完成一桩壮举的自觉,神情反倒是有些遗憾,摇摇头,叹口气,惋惜道:

“这二十年来,我困于西山,不得解脱,闲来无事,便尝试着用化形法,为这些陪伴我多年的山中狐狸,塑造一副人身。

只不过,你们这个世界的人身构造,与我所知不尽相同,又无够强的武道高手贸然入内,素材不足,纵使费尽心力,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现在他们的武学上限,基本已锁死在巅峰武圣,就算拳术、拳意能够提升,却也万难洞开窍穴,练成人仙之躯。”

印月则是一叹:

“巅峰武圣亦是不得了的大成就,就算在昔年大禅寺中,也唯有四位天王,才练成了这等拳术。

至于将妖身重塑为人身,这种手笔,实在是……匪夷所思。”

徐行看了看他,摇头道:

“其实,武道练至极高境界,亦有千变万化之能,且是从生命本源进行改变。

不过,我亦不曾达到那般境界,难以遍述其妙处,只能略作模仿。”

徐行为这群狐族塑造人身的手法,根本原理乃是先将其身体归复为元气,然后再从元气形态,一点点捏成人形。

这法子在上个世界极其好用,只不过到了这个世界,就出了点岔子。

因为“阳神世界”的人类,生来便具备窍穴,同天星相互呼应,武道修炼到人仙境界后,便要一一洞开这些窍穴,以此为基础,才能更进一步。

测算窍穴的法门,在各门各派中都是机密,即便是大禅寺的人仙秘典《现在如来经》,亦只记载了一百零八个窍穴的位置。

徐行这些年来,虽然也通过观察星宿变化,自行测算出了一批窍穴的位置,只是比起人身全部的一千一百九十七个窍穴,还是相差极多。

并且,这些窍穴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徐行暂时也只敢在自己这具尚未孕育完成的神石灵胎上实验,不敢贸然给小狐狸们开窍。

所以,他塑造出来的人身,虽然可以正常修炼此界武学,但上限却锁死在了巅峰武圣境界,只能转修他自创的武学体系。

只不过,此前对窍穴认识不足,是因为缺少人仙强者当素材,如今眼前这不是……

想到这里,徐行眸光一亮,不着痕迹地望了眼印月。

大和尚察觉到他的眼神,不由得面容一僵,只觉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往上窜,讷讷道:

“教主,贫僧、贫僧……”

印月融入的记忆,都已被无天魔主的魔意扭曲、异化,所以他才会在神志不清时,扮演徐行曾经击败过的强敌,而非是徐行本人。

所以,虽然明知道,如今两人若是放开手脚,捉对厮杀一次,自己是多半是有胜无败,但是面对这位教主,印月还是不禁心头发颤。

徐行和颜悦色道:

“大师不必紧张,咱们多年不见,不妨暂且留下来,好好交流一番。”

印月吞了口唾沫。

这二十年来,他即便神思混沌,拳术、拳意都是大有长进,很难想象这位教主又会有怎样的突飞猛进,若是能和他交流……

印月自从取回本我意识后,也回忆起了大禅寺覆灭那一日的血色清晨。

对朝廷、对太上道,以及对梦神机这位天下第一强者的仇恨,当即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填满这位斗佛的胸怀。

他这些年来,不断变化身份,挑战各大世家、宗门,又夺了云雾山妖神洞做基业,很大程度上,也是在潜意识中受到这种情绪的影响。

但是,这些还不够!

想复仇,就要更强的力量!

印月念及此处,重重点头。

洪易在一旁,亦是听得心神摇曳,对这位教主的手段,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双拳不由得紧握。

对洪易来说,这正是一个千载难逢,足以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只是他还没有想好,究竟要如何开口,请求这位祖师收自己为徒。

徐行也适时望了过来,目中浮动着洞彻人心的光芒,又望向印月,笑道:

“大师觉得,这位公子如何,是否有资格,做你们大禅寺的新任方丈”

印月一听,讶然道:

“教主竟然得到了‘过去弥陀经’”

“过去弥陀经”乃是大禅寺历代方丈才能至高秘典,如今徐行这么问,定然是手握这本经书。

徐行一笑:

“我这些弟子,正是从大禅寺迁徙而来,他们携有一批出自大禅寺的秘本,这‘过去弥陀经’,也是我从其中翻找得来。”

印月对洪易方才在生死间,表露出的威武不屈,十分满意,但他沉吟片刻后,还是有些犹豫:

“教主,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恶毒了……”

印月方才已经听出来,洪易乃是洪玄机之子。

当年围攻大禅寺,这位武温侯亦是出力颇多,洪易若是当了方丈,岂不是要被逼得父子相残

印月虽是深恨洪玄机、杨盘这对君臣,却到底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不愿用这样的法子来报复他们。

洪易年纪虽小,心里却是雪亮,也猜到印月的想法,却不敢贸然出声,唯恐祖师认为自己不知好歹,摆出一副任凭吩咐的姿态。

徐行气笑道:

“你这大和尚,肚子里坏水倒是多得很,全不像个吃斋念佛的。”

印月见他这副模样,也不敢大声说话,只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教主,贫僧二十年前,还不是这样……”

直面印月的幽怨目光,纵然脸皮厚如徐行,也有些承受不住,呃了一声,别过脸去,自袖中取出一幅长卷,娓娓道来:

“我自得到‘过去弥陀经’以来,便根据其过去不变、真如不动的特性,结合自身拳法,创出了一套武学、道术兼修的神通,正好适合你这种从不曾修炼过的弟子。

至于大禅寺的恩怨,你也不必去理会,方丈一称,不过是虚职而已,也无需剃度出家,诸法本无相,又何拘佛门内外”

以徐行的身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洪易实在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当即便要下跪磕头,认了这位祖师。

徐行见状,却是拂袖一扫,将他的身形凝住,不悦道:

“我这人平生鲜少下跪,也见不得旁人下跪,以后莫要再这般形式,咱们这一脉,不拘礼法,只要不做伤天害理、违逆本心之事便可。”

印月忽然想起一件事,面容一变,急忙道:

“教主‘过去弥陀经’中有大秘,寺中有祖训,一代不许两人同修,如若不然,定将招来厄难!”

徐行却是不以为意,摆手道:

“这事我也听说过,但也无需太过在意,至于这过去经的法理,我更是早已传了下去。”

他背负双手,昂首望向秘府外,只一笑道:

“至于厄难之说,本不足为凭,你我乃非常之人,正当行非常之道。

更何况我也真想知道,冥冥之中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来罚我。”

此言一出,徐行身上自然涌现出一种无敌、傲视古今的气度。

印月一见,既是知道劝不了他,胸中也浮起别样的心思,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境界,自有一番心气、尊严。

纵然是那位开创大禅寺的元皇祖师复生,以印月如今的境界,对他也是崇敬居多,谈不上丝毫敬畏。

说到底,“过去经”也不过是元皇的传承,又有什么禁忌,是他无法触碰的!

此念一起,印月心境有如秋月,拂去尘埃,整个人由内到外,都散发出一种澄澈无垢的琉璃光彩,显然是大有体悟。

徐行抚掌,赞叹道: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恭喜道兄勘破这一层关隘,又有进境。”

印月敛容,朝徐行深深一揖,算是谢过。

洪易则是打开徐行交给他的长卷,却见内中描绘了一尊半鹏半佛的存在,

这尊佛陀双臂化翅,羽翼成鎏金色,极其繁复,于十二叶金莲盘膝而坐,面如金鹏,眉心有一红点,脑后悬有一轮明光,圆融无碍,遍照大千。

虽成佛相,可金翅大鹏那种桀骜、凌厉的风发意气,却透纸而出,令洪易感到浑身不适,好似当真被已这凶鸟盯上,无处可逃。

洪易捏了捏手指,定住心神,却见那眉心处的红点,似是一枚琉璃珠,光泽流韵,不断变化色彩,那对翅膀则在光影变化中,显现出不同的模样。

洪易在隐隐约约间,看见了两只淡金手臂,其上遍布细密金纹,摇腕翻转,寸寸扭动,皮肉融入佛光中,显得极其庄严、神圣。

徐行见洪易看得入神,漫声长吟道:

“燕雀鸿鹄无尊卑,布衣王侯酒一杯。我是云中大鹏鸟,只看天低不肯飞。”

洪易当即愕然。

这首诗乃是他的游戏之作,因表明了宏图大志,从不曾现于人前,祖师又怎么会知道

可听罢这首昔年旧作,洪易再看手中这张金鹏佛相图,只觉感触更深,恨不得真正化身大鹏,离了莲台,振翅一飞九万里,天地无拘束。

他这才明白,徐行为何会传自己这门神通,心头感动,是双手却卷了画轴,学着印月,朝徐行深深一拜,诚心实意道:

“谢过祖师授法。”

徐行坦然受之,又揉了揉身旁的涂山桑,把小姑娘推向洪易,微笑道:

“你刚入门,就跟着小桑一起修行,有什么不懂的,就请教她们,如果还有不懂的,便来洞府找我。”

洪易还没说话,涂山桑已蹦跳起来,跃到他身旁,一派古灵精怪的模样,欢快道:

“敬遵祖师法旨!”

说话间,这小狐狸已拉着洪易,朝秘府外退去,既是要传他修行界的基本知识,也是要为今日之事,给其余狐族一个解释。

等到一人一狐离开后,印月才忽然开口:

“教主,昔年太始山地底那条龙魂,以及他所镇守的宝物,是不是……”

在太始山深处,有一座地宫,乃是大禅寺历代祖师修筑,其中藏有元皇法衣、“如来袈裟”,此物乃是阳神法宝,威力无穷。

为了守护这件法衣,大禅寺的高人们,还点化了太始山地脉,令其开灵生智,变作一条龙魂,令其守护“如来袈裟”。

这龙魂乃是太始山千万年地脉精气之所聚,实力之强,足以媲美度过六次雷劫的传说巨擘,乃是妖神洞天妖老祖一流的绝代高手,足以天下。

就算是杨盘、洪玄机这对君臣,在造化之舟破损的情况下,也奈何不得这条龙魂。

可是当印月复苏后,却不曾在太始山废墟中,感受到这龙魂的气机,以及它守护的“如来袈裟”,就猜想或许是徐行已抢先一步,将其带走。

徐行点头,神魂落到地上,顿了顿足。

“我当年坠入太始山深处,也撞破了你们大禅寺历代先辈设下的封印,偶然释放出了这那龙魂,以及如来袈裟。

他们也帮我承担了部分魔意,如今尚未醒来,等到春雷来临,我借雷劫之力,一举祛除魔意后,便能将其放出。

只不过,那太始山龙魂对如来袈裟,已生出觊觎之心,届时还有一番波折。”

印月闻言,眉宇一竖,杀气腾腾。

“它若愿意皈依还好,若是不愿意,贫僧也只好痛下杀手,送它早日往生,下辈子转世投胎。”

他如今的模样,正如大日如来的忿怒身,要以大威德、大法力,降伏一切邪魔外道。

徐行轻描淡写道:

“要如何选,也由不得它。”

印月这才想起,从记忆中看,这位教主行事虽然一向是光明正大,但对魔道法门亦极其精擅,为一头龙魂改换心智,那是再简单不过。

想到这里,他不禁期待道:

“等到春雷响时,教主一出世,定当震惊天下,不叫那梦神机专美于前。”

徐行却摇头道:

“梦神机如今已渡过第八次雷劫,只不过因为失了人仙肉身,陷入虚弱期,正在被人满天下追杀。

六次、七次雷劫是一个大坎,我是第一次渡劫,又不曾将神魂分化为念头,想修成造物主,或许会有些难度。

但就算不成,武道人仙之路,也定然会往前迈进一大步,两两相加,至少不弱于七劫造物主,亦或是‘一窍衍百窍’的顶峰人仙,甚至更强。”

徐行在这二十年间,已经理清了自己接下来要走的道路,有了明确规划,只待付诸实践。

首先,便是趁春雷乍响之时渡劫,成为雷劫鬼仙。

在阳神世界中,唯有徐行所处的大千世界才有雷劫一说,其余诸多界域皆不存这种蕴有生灭之理、代表天地宇宙意志的雷霆。

就算是在天外天中央世界的强者,也只能修筑天雷台,从虚空中牵引来雷光,才能修炼道术,成为鬼仙。

他这具神石灵胎,以及元神深处,都还残存着无天魔主的魔意浸染,也要借助雷霆之力,将之祛除。

其次,徐行还要收集此界的炼窍秘法。

按照阳神世界的武道常理,至少要先修成数百窍穴,再洞开玄关一窍,达到“一窍通百窍”的巅峰人仙境界,才能修成“拳意实质”。

抵达这个境界后,人仙的拳意便可横越无穷时空,从天外天打来大千世界,更可凝为形体,移山倒海,媲美八次雷劫、炼魂成神的强者。

徐行虽是提前修成了“拳意实质”的手段,却缺少窍穴支撑,无论打击范围、精度、伟力,都不足以同此界正牌的“拳意实质”强者媲美。

但他若是能够补足窍穴缺漏,练成“一窍通百窍”的境界,当即便可成为真正的“拳意实质”强者,甚至更进一步。

只不过,大千世界虽是宇宙中心,一切道术、武功、文明的源头,可经过数个时代的更迭后,武道发展却极其势微,就连人仙亦屈指可数,炼窍法更是少得可怜。

如果有可能,徐行还是想离开此界,前往专门修炼武道,记载了一千一百九十七个窍穴的天外天中央世界。

不过,天外天中央世界的危险性,要远高于如今的大千世界,纵然是九次雷劫、半步阳神的强者,也不可能在中央世界肆无忌惮。

想到这里,徐行吐出一口气。

不可否认,阳神世界比起上个世界,的确是危险了无数倍,上个世界的真仙强者,换算到这里,纯以破坏力论,也不过是六次雷劫上下。

但是,如今的大千世界,七劫造物主以上的强者,都只有梦神机、精元神庙元气神,最多再加一个重伤的玄天馆暗皇道人。

这样的地方,在如今的徐行眼中,和新手村差别也不大,而且是充满无穷宝藏的新手村。

唔,太上道的功法,以及朝廷的造化天经,都是阳神级数的至高秘典,还有精元神庙的精血元气集也不错……

说起来,冠军侯也是个经典的送宝童子,要不要提前去收割一波,至少把盘皇生灵剑弄到手

一直以来,徐行虽说是游走诸天,也见过了诸多如乔峰、张三丰、诸葛正我之流,前世便耳熟能详的人物角色,却也从来没有遇见过,能够通过情报优势,提前挖宝、抢占机缘的世界。

所以,他想到这里,只觉心头一阵舒爽,满是丰收的喜悦。

就在徐行思考如何变强时,洪易也跟着涂山桑,一路出了秘府,前往西山狐族驻地。

这些狐狸本是凡俗之属,得了徐行点化,开灵生智后,便自发地尊崇起仙家风范,

因此,这些狐族修筑的楼阁、宫室亦是琼宫玉璧、珠帘绣幕,说不出的精彩华丽,流光溢彩,美到极致。

洪易虽也是出身豪富之家,见了这般景象,也是大为震撼,几疑在梦中。

在这些楼阁中,还有一座宛如白玉砌成的圆形广场,其中围坐了百来只白狐,这些白狐一个个手捧书本,神情却很紧张,都望向广场外,极具灵性。

很显然,它们正是因方才的震动而不知所措。

涂山桑看着他震惊的模样,心中也有些不为人知的窃喜,眉眼弯弯,笑眯眯地解释道:

“自从建起这些宫室后,族中长老便用法力遮掩了真容,要不然,早被那些人类踏破了门槛啦!”

小姑娘挽着发丝,皱了皱琼鼻,不悦道:

“等我有朝一日,学成了祖师那般道法,也要下山去,打遍天下无敌手,让人类都知道我们西山狐族的威名,再也不敢来招惹!”

涂山桑说到这里,挥了挥粉雕玉砌的小拳头,洪易看了,不由得会心一笑,只觉这小姑娘实在是可爱至极,却又不免一叹。

他从徐行和印月的对话中,已经听出来,西山的安宁生活,已不会持续太久。

——既是如此,我也该努力才是。

涂山桑自不知洪易的心理变化,只是一溜烟跑到了楼阁中,见了一位名为涂老的长者,交代了刚刚的经过,才跑了回来,领洪易去了一处楼阁。

“这些楼阁,都是为即将化形的小狐狸准备,如今正好为公子所用,涂老那里还有许多藏书,你若是修行得闲,也可去拜见他老人家。

涂老可是我们族中,最有学识的长辈,当年也是他第一个发现了祖师的画像,被祖师收入门墙,成了亲传弟子。”

涂山桑说到这里,又看向洪易,呀了一声,眼眸滴溜溜地一转,喜滋滋地道:

“说起来,公子也已被祖师收为弟子,列入门墙,咱们现在也算是同门了,

按规矩,你该叫我一声师姐才是,嘿嘿,我终于不是祖师门下最小那个啦!”

小姑娘说着说着,双手叉腰,素白衣袂飘扬,威风凛凛,显得极有气势。

洪易一笑,先将手中画卷放在书案上,才朝小姑娘拱拱手,温声道:

“小弟洪易,见过师姐。”

涂山桑满意点头,享受了一番师弟的崇敬目光,才拿出来两本大部头,放在洪易桌上,又一坐在床榻上,双腿交迭,两手捧着脸颊,慢悠悠地道:

“这两部书,正是你们大乾王朝开国时编纂的‘武经’、‘道经’,其中还有印月禅师的注解,正适合师弟开拓眼界。”

说到这里,涂山桑又想起方才的经历,非但不觉得惊险,反倒是拍拍胸脯,感慨道:

“没想到,这位印月禅师不仅还在人世,甚至是祖师的好友,真是神奇!”

西山狐族一脉的狐狸,多是以印月注解的武经启蒙,所以对涂山桑来说,这位完全是传说中的人物。

如今得见真容,小姑娘甚至都已不记得印月险些杀了自己,心中满是一种传说照进现世的震撼感。

洪易也是深以为然,点点头,又望向手中的道经、武经,准备先了解一番修行界的常识,再开始参悟祖师授予自己的佛图。

于此同时,他还记得科考已然不远,修行道术、武功之余,也要复习经史子集。

其实对如今的洪易来说,科考与否已不算是太重要,但中进士一是他的心愿,二也是为了替母亲梦冰云谋一个诰命夫人的封赏。

秘府中,印月也在同徐行聊自己这些年来的见闻,以及做过的种种事迹。

“你是说,你走之前,把大禅寺中遗留的宝物、骸骨,都给运走了”

印月点点头,自然道:

“教主坠入此界那一击,声势实在是太大,杨盘、洪玄机都是惜身之辈,只怕还有什么灾祸,当即便带着受损严重的造化之舟退走。

那数十万铁甲军士,侥幸活下来的本就不多,个个都惊慌失措,亡命奔逃,自也顾不上其他。

等我醒来,便顺手带走了那些宝物,这一次杨盘、梦神机损失惨重,又一无所获,真是痛快!”

徐行摩挲着下颌,分析道:

“杨盘等人攻打大禅寺,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要借助大禅寺数千年积累,来修复造化之舟,抵御梦神机的刺杀。

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以他们君臣的性子,定要从其他地方补回来,你刚刚说,这二十年间,洪玄机等人从未对你组织过围杀”

印月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沉吟道:

“的确如此,以杨盘如今的权威,反应本不该如此缓慢,你是说,他把我当成了枪使,用来凝聚朝中力量”

徐行点点头:

“应当正是如此,杨盘、洪玄机一直在筹备官绅一体纳粮、丈量天下土地的大事,要借机打压那些千年世家,尤其是出过诸子的世家。

如今你这一番举动,正好是帮了他们一把,不过即便如此,没了大禅寺的积累,造化之舟的恢复进度,也一定极其缓慢。”

提起造化之舟,印月也是神情严肃。

毕竟造化之舟,乃是同太上道永恒国度齐名天下的神器之王,更胜于阳神法宝,哪怕是六劫鬼仙主持,全力一击下,威力已不可估量,足以轰杀造物主。

纵然这件神器之王还未修复,可它到底残存有多少力量,实是无法估算。

徐行却颇为轻松,只是道:

“且不去管他,等到春天,自然就能见分晓,现在该头痛的,应该是杨盘他们。

若是我所料不差,玉京城也该派人来西山,一探究竟了。

你不妨暂且出手,吓一吓他们,让杨盘、洪玄机有个预备,届时咱们才好一探究竟。”

印月听出徐行言语中的恶意,有些疑惑:

“洪玄机、杨盘到底是如何惹到了教主”

印月自己痛恨两人,是因为他们一手策划了覆灭大禅寺的中州之战,可教主又是从哪里来这么大的恶意

徐行双眼眯缝,眼中似乎炸开两团幽幽绿光,宛如一头前古时期绝代凶魔,尖牙利爪交错,迸溅出无数火星子,亟欲择人而噬。

印月只觉这绿光直透肺腑,寒意上冲脑宫,却听徐行直言不讳道:

“洪玄机此人,以理学禁锢世人,流毒无穷,我自是容不下他,至于杨盘,一介独夫,还妄图做永恒神王,奴役众生,更是该死。

这两个人活在世上,就已碍了我的眼,更何况,他们手中的造化之舟,也是不错的法宝。

只可惜,造化道人似乎还没死干净,咱们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干脆把造化之舟抢过来。”

这番话一出,可谓杀气四溢,印月听得心头凛然,腹诽不已。

——唯我独尊、强取豪夺都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不愧是当教主的,果然心狠手辣。

不过,印月也是心头杀心乍起,眼睛微眯,不得不承认,徐行说得的确有道理,一介独夫、一介酸儒,实在是该死!

就在这时,徐行抬起头,望向洞府外,眯起眼,微微感应了一番,咦了一声:

“杨盘倒还真是谨慎,来了两个高手,一个在明面,是二十年前出过手的公羊愚,一个藏头露尾,应该是直属皇室的影卫领袖。”

印月点点头,也不出秘府,只是拳意升腾,引动西山方圆百里的地脉灵气,以及游离天地的种种元气,凝成幽暗魔潮。

这魔潮虽是汹涌,却并不四溢横流,反倒是依循一定之规,萦绕整座山头,宛如藩篱,隔绝一切视线、神意。

西山山脚,秋月寺。

一位身形高大,雄魁至极的老人,眺望这汹涌魔潮,缓缓收回已然踏出的脚掌,转而手握身后那口门板宽的大刀,目光沉凝。

老人窍穴半开半合,筋骨、皮肉缝隙间,似有无数雷火溅射、交错、碰撞,不断炸开深紫雷光,更有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爆炸声。

这老人,正是如今大乾王朝乾坤龙卫之首,一百年前的云蒙刀圣、公羊愚。

他一见这标志性的场景,就知道来者正是那位居于东海,已有数年不曾出世,搅风搅雨的天魔。

——是那位东海天魔!

印月天下二十年,各大势力几乎都将他视为随那妖星而来的天外凶魔,自从占了妖神洞后,他便正式被冠以“东海天魔”之称。

他沉声道:

“阁下这是何意”

话一出口,公羊愚就有些后悔,感觉自己是说了废话。

毕竟世人都知道,这位天魔乃是个脑子不清楚的疯癫之辈,普天之下,根本无人可同他交流。

如今驾临玉京城,却不知又是发了什么疯!

只是方才那道拳意,煌烈煊赫、霸道刚强,又哪里像是这位天魔发出来的。

思及此处,公羊愚目光一肃。

当年乾帝、洪玄机等人,之所以要把西山移回玉京城,就是想要借机探查,这妖星本体中究竟有什么秘密。

只不过,天魔毕竟已经出世,杨盘等人又数次入山探寻,都不曾发现什么踪迹,就慢慢地对西山不再上心。

只是如今天魔前来,是否也预示着,这座西山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般寻常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那魔潮中竟然传来一个直戳了当、霸道绝伦的意念:

“滚!”

公羊愚还要说话,就见天际魔潮涌动,魔潮正中,忽地张开一条裂隙,形似一枚苍天竖眼,眸光一片幽绿,漠然无情,垂顾世间。

被这竖眼一望,公羊愚只觉心头剧震。

阳刚至极的人仙气血,都被一股幽暗意志浸润,滔滔魔意直透骨髓,如无形大手,将他的心脏牢牢攫住,令其难以呼吸。

作为曾经同这位天魔交过手的强者,公羊愚只觉一阵不敢置信——这厮的拳意,怎会忽然强了这么多

难不成,西山中当真有他的遗泽!

又听一声闷哼,公羊愚头顶虚空忽地裂开,驶出来一条乌篷船,船身长三丈、宽一丈,船头乃是一名黑衣人,气息如渊如海,深不可测。

他朝公羊愚伸手一招,大喝道:

“速退!”

公羊愚见势不妙,猛地一跃,跳起十来丈,站在船头,同那黑衣人并肩而立。

黑衣人也察觉出那个意志的强大,不敢有丝毫耽搁,手中竹竿一划,乌篷船一震,便要破开虚空,朝玉京城中驶去。

“退得了吗!”

一声冷笑自两人耳畔响起,有如雷霆炸裂、连绵不绝,震得他们气血起伏,面上腾起一片红潮,七窍中都渗出血丝。

剧烈震荡中,那苍天巨眼蓦然一合,宛如一枚幽绿陨星,朝两人直坠而下,将乌篷船打了个对穿,险些令其拦腰折断。

黑衣人口鼻再次喷出鲜血,却不管不顾,猛地一踏船舱,整艘乌篷船剧烈颤动,化为一条漆黑流光,破开虚空,驶入乱流深处,不复得见。

秘府中,印月收回手,毫无击退两大绝顶强者的喜悦,反倒是叹道:

“诚如教主所言,我如今的拳意,的确是练得杂了,还要一段时间,正本清源。”

印月言语间,透出一股异样的决绝,显然已有了取舍。

只因他忽然发现,自己运用这诡秘的魔门神通,反倒是比毕生精研的“如来法印”,还要得心应手。

对注重灵昧修行,以拳意为本的人仙来说,拳不能与意合,甚至是被拳法扭曲了心性,都是极端危险的情况。

徐行却摇头道:

“如此情况,正是修行时,若能降服其中魔意,再趁此机会,将我的烙印一并祛除,于你今后的武道大有裨益。

若是一味逃避,只怕反倒会演变成心障,难以突破‘拳意实质’的关卡。”

印月闻言,也知道徐行所言不虚,神容一肃,重重点头,却也不得不感慨一句:

“魔道修法,流毒甚广,若无教主这等心性,不仅不能运用自如,反要为内魔所趁。”

徐行摆摆手,无奈道:

“你这大和尚,怎么老是油嘴滑舌,吹捧个没完,自己练功去!”

——

一处奇妙世界,满是灿然金光,明黄气流氤氲,当空盘转,矫跃如龙。

世界正中,乃是一座通天彻地的神山,山顶乃是一尊祭坛,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古朴蛮荒、神圣庄严的气息。

这似乎都不是祭祀神明的祭坛,而是远古圣皇用于祭祀皇天后土,敕封、黜落万神的祭坛,祭坛正中,则是一座殿堂。

忽然间,世界正中撕开一条裂口,一艘乌篷船带着长长尾焰,坠向殿堂,去势极快,所过之处,明黄云气为之二分。

“嗯谁伤了你们!”

殿堂中,一名身披明黄衮服的帝王,蓦然站起,伸出一只大如田亩的巨掌,稳稳接住了坠落的乌篷船,威严面容掠过一抹惊疑。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