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玄门客栈之七星门(6)
不日,襄阳一事,遍布江湖,人人皆知,七星散人一战封神,更为佳话。中原武林人士无不敬仰,拜为武林神话。可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这之后,七星散人真元也尽,已是油尽灯枯。
话说那日一战,散人深感邪功厉害,本欲以开阳指化功之法,废其功力。不料几番交手,才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便然开阳指亦难化解。遂且战且看,欲待寻一妙计,一举将赤祖降服。奈何二弟子此时来助,反弄巧成拙,既已这般,散人心下一定,便以天权指了结赤祖。但出此指,必损真元,七星散人焉能不知。又加身中奇毒,情知将不久于人世。
在这之后,七星门上下全回了青州,不在话下。
自回总坛,散人不曾外出,对外言说闭关,实为交代后事。先后,见了柳凤年及四大堂主,末后才见叶之全。此刻叶之全也已候内,持礼以待。七星散人更见苍老,待沉吟少许,便道:“为师自秦山修道以来,从来修身,未移道心,吾师尝言我命犯天罡,故不许下山,那时心高气傲,承老师教化,幸习得一身本领,未几老师下世,我因不欲一身本领化尘埃,遂动入世之念,只身下山。起初挑战各派,以证虚实,方知已是上乘,因缘际会,创教至今,因始于道心,亦不敢稍有逾越。然,树欲静而风不止,慢说兼济天下,尚且不能连独善其身。”散人一叹,少时无语,却更显憔悴。
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见师这般,叶之全焉能不痛于心,当下跪伏榻前,好番哭宣。散人叹道:“自为师入世以来,未妄杀一人,实出道心。然,今时看来,果应老师之言,命犯天罡,诸事不利,以至今日光景,蓦然回首,殊为晚矣。为师创教,本为天下苍生,无意武林,时至今日,却然不悔。”
叶之全含泪说道:“弟子不肖,若非那日逞一时之能,又岂会陷师父于险境,是弟子害了师父啊,求师父责罚……”说时哽咽,几不能语,乃悲然几许。
散人一笑,便道:“傻徒儿,非汝之过,实乃命数使然,为师自知大限已到,故才与你三封偈语,以示玄机。吾且问你,那日入得襄阳,你可观玄偈否?”叶之全忽怔,始恍然大悟,当下稍敛悲心,取出三封偈语,承于掌上,兀自悔恨不曾拆看玄字偈语。
散人一看便知,谓曰:“而今襄阳事了,此刻观玄也罢。”叶之全遂启函乃观,即见上方寥寥数语:
‘人言可畏,遇栈莫上。’
短短数语,便道玄机,叶之全若拨云见日,茅塞顿开,那日分明听信师兄之言,方有此一失,却已铸成大错,怎生奈何。心中于柳凤年而起怨意。
散人观弟子神色迥异,当下不表,却道:“事已至此,你不消多虑,为师教你前来,乃有一事相说。”叶之全含泪道:“师父但说,弟子万死不辞。”散人点头道:“为师嫡传弟子只你二人,你师兄天枢指已有我七成功力,虽不能独步武林,却也无人敢欺;你悟性虽佳,但非武学之才,论武只可精而不可多。岂不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此乃其一。”
“其二,为师决意让你持掌七星门,不求光大门楣,但求为天下苍生,尽一绵薄之力,为师方可明目。”
叶之全一听,惊道:“师尊,这万万不可,弟子愚钝,岂蒙师尊如此厚爱,论文武全才非师兄莫属,更有四大堂主佐助,定能光耀本门,弟子不才,实难堪当此任,还请师尊收回成命,另立贤能。”言显急切。
散人说道:“为师便知你性情,故此重任不急于一时,你只可应下,待时移事易,自见真章。”叶之全实无名利之心,既不急在一时,便不消忧虑,只好先行应下:“承蒙师父厚爱,弟子答应便是,只是…”
七星散人知他所忧为何,自是碍于柳凤年之故,便道:“此间事,汝不消忧疑,只可依偈行事,自有水到渠成之日。”旋即嘱道:“圣人云:《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君子立世,当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中无愧于心,才是真君子。”叶之全道:“弟子谨记师父之言,不敢有望。”
散人笑曰:“甚好,甚好…”说道后来,气息微弱,颜上却笑意犹存,不久赍志以殁。七星散人已故,七星门上下悲乎哀哉,放下一切教务,以料理后事。
一代宗师,就此陨落,观其人一世可歌可泣。有诗云: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廖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散人一去,七星门是以群龙无首,因有四大堂主持之,却也相安无事,只往后何如,还未可知。
……
黄昏日下,清风徐来,上自穹霄云如带,下至晚霞犹似锦,而见青州城内暝烟四合,七星楼前古树昏压,几只鸟儿鸣枝头,忽焉鸟惊飞,一许黄昏醉。
七星楼阁,大殿之内,不下百人。七星门东堂俊英、南堂梁雄、北堂云龙、西堂赤琥,四大堂主俱在此间。可见如此盛会,必有大事也。上首立有二人,是为柳凤年、叶之全;下首四堂主分立两侧,其余门众由内而外,分左右一字排开不见尽头,可见人数之多。
七星门自立派以来,这般盛况,实属罕见。因人数众多,而议论纷纷,颇是嘈杂。
过不多久,但听柳凤年朗声道:“诸位!且静上一静。”继道:“自先师立派以来,上安社稷,下济万民,这番大仁大义,可谓旷古烁今,实乃我辈楷模。我等故当承袭上志,内省不疚,方无恶于志。先师始于斯止于斯,然门风犹在,诚如在日,放眼武林,乃无人敢欺。故此,我七星门不可群龙无首,若一日无主,必有倒悬之危,今下定当择贤而立主事者,以正教务,扬我派神威。”
说完,转对叶之全,道:“未知师弟以为如何?”叶之全不置可否,只是点头。须知这番盛会非他所主,实由柳凤年为之。彼时散人尤言让他主事,以为门主,并嘱说不急于一时。叶之全便知此事宜缓不宜急,只可顺势而为,必不能强求。他何尝也知,师兄此举颇醉翁之意不在酒,明为举贤,实则早定,故不道破,只静观其变耳。
乃知,七星门下设四堂,由四大堂主分而持之。四人中惟东堂主俊英与之走近,其余三者皆为柳凤年马首是瞻。论武柳过之,论资他又有入室大弟子之名,论人脉三大堂主俱为是从。这一点,叶之全心下也知,故此次盛会,他只以旁观者心态,并无争位之念。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虽独善其身,与世无争。然柳凤年早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也道其人生性多疑,今邀叶之全前至,便要试探其心何如。柳凤年觊觎门主之位,实非一朝一夕,自得藏宝图,如鱼得水,欲成大事,已是急不可耐。
他见师弟无言,便道:“既师弟也无异议,此事可行。”话言方落,却见北堂主赤琥步出,言曰:“赤琥以为,两利相权当取其重,柳师兄实至名归,堪当此任,我北堂愿拜师兄为门主。”说罢,引领北堂之众,全然跪拜,高奏诚歌。西南二堂也不甘示弱,于云龙、梁雄带领下,齐齐跪拜:“我等愿奉柳师兄为门主。”声势浩荡,已是大势所趋。
然唯东堂俊英未表,其人素与叶之全交好,深知后者品行端正,故而潜移默化,自是愿奉叶之全为主。纵使这般,亦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柳凤年情知众望所归,故作推却道:“承蒙诸位看重,凤年不才,实难堪当此任。”遂转对叶之全,道:“叶师弟向来深受先师器重,论德行更无可挑剔,故我推举叶师弟为门主,以为如何?”
毕竟同堂多载,彼此互知,叶之全安能不明其人用心何在乎?他闻言便道:“师兄众望所归,何必推辞,七星门当由师兄所掌,方使上下归一,不负先师厚望。”
南堂梁雄也道:“叶师兄所言甚是,我七星门不可一日无主,今我南堂治下甚不太平,自老门主下世以来,白马门屡犯我部商道,甚是可恶,诚如师兄所言,实有累卵之危,还望师兄休要推却才好。”
柳凤年当即恨恨道:“白马门近来日益猖獗,必当除之。”这时且闻三堂上下,赫然拜曰:“我等愿拜为门主,唯君命是从,此志不渝,天地可鉴。”声势赫赫。叶之全已是这般,何况俊英,情知大势所向,未再迟疑,也自引众拜之。
柳凤年心上大悦,当下道:“凤年不才,得蒙赏识,只好忝为门主,暂代教务,他日若遇贤能,定当让位,诸位同堂,快快请起。”言罢,众人于是缓起。
真乃有人欢喜有人愁,几多欢喜几多忧。此下叶之全怎生受冷,却如之奈何。虽无争强之心,却不免厌世之虑。处身窘境,乃五味杂陈,尚不知如何自处。
叶之全自觉尴尬,遂生退意,便同微施一礼,道:“恭贺师兄得门主之位,想必日后于兄治下定可光大门楣,近来我身体有恙,恕不能久留。”说完,便去。柳凤年眉梢一挑,目送他离去,似乎饶有所想,方又与众同欢,怎生惬意。
值此,七星门便由他做了门主,不在话下。
三日后,柳凤年大宴群雄,除却叶之全,无一例外全数到场,这番盛宴倒也尽兴。而这几日叶之全只在屋中坐定,不曾外出,时日望月孤叹,时而睹物思人,便是这般光景。
时值夜下,风清月明,诸般祥和,然柳宅之内,却有别样意味。但见柳凤年端坐其中,正自饮茶,且闻茶香扑鼻,沁人心脾,一饮之下,唇齿留香,必上等好茶,不然焉有这等清香四溢。柳凤年饮罢,似意犹未尽,茶碗未下,不禁又饮一着才休。
屋内除却柳凤年,南堂主梁雄赫然也在。但听柳凤年道:“此话当真?”梁雄却道:“属下不敢欺瞒,千真万确,那日我南堂部下正好路过,却见师尊正同叶师兄相谈于高楼之上,因相隔甚远,故未闻其详,但可以肯定,那日师尊却将一剑一书交由叶师兄手中,末后叶师兄便去。”
柳凤年一听忽起,目光微寒,待沉吟良晌,方道:“师父他老人家神功盖世,却何以以剑相赠,是为哪般?剑也无妨,只是这书……”想至此处,忽焉惊道:“莫非…”却欲言又止。良晌,才对梁雄冷冷说道:“你速命人严加看守,无我旨意,叶之全其人不得外出。”梁雄称是,遂去。
梁雄去罢,柳凤年眼含杀机,寒声说道:“好你个叶之全,既是这般,那便休怪本座不念同堂之谊。”说完,一掌便将桌案轰得稀碎。
在这之后,叶之全更加身不由己,宅院外常有三五南堂人等立外把守,但出便阻,他深知柳凤年已然起疑。故此,终日不出,只是忧愁,好生不乐。是以寝食难安,这日夜下,全无睡意,便步窗前,吱呀一声,将窗推开,望月吟曰: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言下凄然。
所吟之诗,乃南唐后主李煜所作《虞美人》一词。岂不闻后主李煜一事,自陈桥兵变,宋太祖赵匡胤灭周立宋,太祖传至太宗,自此南唐灭,李煜被囚开封,与其一道被囚的还有其妻小周后。话说小周后不单容貌美丽,神彩端静,又有才情,遂引太祖垂涎,后被临幸。
家国灭,妻不保,何为君?后主太痛于心,遂作此词,以表悲心。可谓英雄至此,未必英雄,惟以诗寄情,又何如?然而,叶之全此时处境却无殊后主,虽无其才,却感其心,难怪乎会借诗抒怀,乃至于斯。
往后光景,许因怀故,终日不觉,乃是食之而筷落,持物而物落,惶惶不可终日,莫此为甚。便是这般,人亦憔悴,犹囚犯无异,怎生度日如年。话说一日,忽然想起那三封偈语,上次当师面已阅玄偈,而剩‘绝开’二偈未行拆阅。又番料想,现下处境无殊绝地,故而取将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