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诛妖记

话说宋元年间,有一名为陈家村的村落,其中有一户人家,夫妇二人膝下育有一子,名曰青云。夫妇是为农户,以种田为生,寒微之家也,靠几亩良田勉强度日。纵使家道清贫,夫妻二人有甚好的都留给孩儿青云。

话说青云自幼生的极是俊秀,今朝已入舞象之年,然因家道贫寒,故常遭邻家孩童欺辱。青云父母为人忠厚老实,便是孩儿受了欺负也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态,不愿去招惹是非。时日一久,青云性格渐而孤僻,常常一人偷出家门,跑去深山独自玩乐。

一日,青云一如既往欲去山中玩耍。临走之际,其母王氏嘱说:“云儿,此去山中切莫贪玩误了时辰,日落之前,务必回家,以免爹娘挂忧。”青云一笑,便道:“知道了娘,孩儿谨记娘亲教诲,决计不会误了时辰的,娘请放心。”王氏一笑,也自由他去了。

青云毕竟年幼,玩心一起,便再难收回。眼看远方天际残阳欲下,天色将晚,青云始才惊觉,便往家的方向跑去。可跑了一阵发觉又回了来路,不禁愕然,料想以往皆是这般走法,如今为何却如鬼打墙一般走不出哩。眼看周遭暝烟四起,却难出怪圈,不由急上心头。此后又跑了一阵,依旧这般,甚觉闹心,便与地哇哇大哭起来。哭了有一炷香的光景,似也乏了,靠在树上倒头睡去。

这一睡便入了夜下子时,睡着睡着,青云忽觉有何物在舔自己的脸,微微睁眼一瞧,吓得是魂飞魄散。你道怎样?却见一头吊睛白额大虎,正虎视眈眈看着自己。青云大惊,哪敢出声,吓得动也不动。二者皆未敢动作,乃作如是观。过不多久,那猛虎似显不耐,朝天吼叫一声,却然跑入林中不见了踪迹。青云错愕无方,见虎已去,便顺来时路径往家的方向步去,边走边哭。也不知走了多久,乘月观路,竟然又回了那棵树下,四下里漆黑一片,青云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失魂落魄。

月光幽幽,林中雾气渐浓,便在此时,忽而狂风大作,气海翻腾,落叶纷飞,风刮林木响成一片涛声。青云紧了紧衣衫,却见由打幽林之内须臾飞出两道身影,好似在追逐一般。片刻光景,二者已临青云所在,此刻双双脚踏树梢悬于半空,青云躲于树后,揉了揉眼,借月光定睛观瞧。但见二者俱都苍髯皓首,一着道服,一穿紫衫。道袍者道骨仙风,长剑在手,凛然间乃有浩然之气,显是一道人;然见紫衫者手拄拐杖,白须至膝,却是一身邪气,未知何许。

这时便听那道人言:“你本是修行千年的树妖,贫道念你修行不易,有意度你向善,然你却屡屡伤人性命,吸人精气,食人心血,惨绝人寰令人发指,贫道今朝便不能降服于你,亦要废去你的修为,以免生灵涂炭。”言下凛然。而听树妖笑道:“本仙生居此间,乃天地造化,天数使然,岂是你这老道说收便收的,简直大言不惭,区区凡人安敢弑神。”旋即又曰:“你若罢手,本仙姑且放你一马,如若执迷不悟,休怪本仙将尔打入无间地狱,受百般苦楚。”

道人大怒,当即喝道:“大胆妖孽,焉敢妄称神仙,还不速速伏诛。”说罢,掐诀念咒,陡见长剑飞离掌中,只见一道金光划破长空刺向树妖,其速甚快。然见树妖将手一扬,手中杖飞上天空,便化作一条青蛇与长剑拼斗一处。剑本利器,按说斩杀妖蛇不在话下,但那青蛇之身仿若铁打的一般,任怎斩也未伤秋毫。道人、树妖各自施为,一剑一蛇在空斗得怎生激烈。许久也未分高下。

斗了片刻,许二者皆知彼此道行,棋逢敌手,不分伯仲,便心照不宣各收法器,这番斗法可谓精彩绝伦。现下彼此观望,未语。

然适才天上斗得火热,地下青云也看的真切,心道这世间当真有神仙不成?也道青云其心善道,应数天合,虽是年幼,但看了半晌尤知孰是孰非孰正孰邪。是方才躲于树后,也不觉怎样,可当看到天上斗法,金光灿灿之际,内心不由生出了些许向往之情,这便情不自禁,步出树后,正值全神贯注,一观天上几何,故未看脚下有石,一个踉跄应声栽倒在地。

天上二者皆闻此声而动,当是那树妖快了些,当下一展左臂,可见五指化作五许藤条如龙蛇一般伸向青云。道人欲救,却为时晚矣,只见如数藤条卷起青云临至半空,青云兀自挣扎不下,叫个不休:“道人爷爷救我性命……”青衣道人见状大惊,呼曰:“你我斗法不干他事,快了放这娃儿,休伤他性命。”树妖哈哈笑道:“放了他,却也不难,你只当应我一事便罢。”道人问曰:“何事,但说无妨。”树妖又道:“你修道之人自诩为天下苍生,而今小儿性命掌于我手,你若自刎于此,我便放了他,未知意下如何?”道人犹疑未语。

树妖却仰天大笑,道:“说什么为天下苍生,如今苍生有难,你却惜命不救,是何道理?”间时哈哈一笑,又道:“天师府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实乃妄为修道之人。”青衣道人依旧未语,然心下何尝所想:“妖孽便是妖孽,我若依他,待我死后,他也未必会放了这娃儿,倘若不依,这小儿因我而死,岂非有违我道大义,这可怎生是好。”实陷两难境地。

这时再见青云早已口吐白沫,奄奄一息。

人命关天,岂容多想,道人叹罢,便道:“也罢,若救得性命,今下贫道虽死无憾,望你遵守诺言,待我死后定要放了他。”言罢,举剑便欲自刎。却在这时猝见一道青光徐来,打下青衣道人自刎之剑,转而疾去,斩断树妖所化藤条,顺而剑光裹挟青云落了下去。这番惊变来的突然,委实令那树妖猝不及防。道人也甚惊愕,便看何人所为。

却见地下凛立一人,周身装束与之道人一般无二,此刻左手抱定兀自昏迷的青云,右手持剑,二目有神。当下道:“师弟怎可听信妖孽之言,枉送了性命。”树妖大怒,适才五指所化藤条尽被斩断,此刻回形,即见五指齐齐被削了去,然而不消片许,又长了出来,果然妖邪法力惊人,已然练就不坏之身。未待树妖发作,上方道人且言:“师兄来的甚好,今下如非师兄出手,恐吾命休矣。”间戟指树妖,怒道:“这妖孽杀人无数,罪大恶极,你我联手除却便罢。”言下怒然。

此刻方听树妖说道:“我当是谁,原是天师府太玄道人,幸会。”当下一捋白须,微微笑道:“不过本仙今宵神游甚久,无心再战,他日但遇,再一较长短便了。”言还未了,身时化作一股青烟飘散。

话说天师府玄、虚两大天师谁人不知。适才同树妖斗法的便是太虚道人,地下的则是其师兄太玄道人也。此番两大天师齐出,可见这妖邪亦非等闲。太虚道人落下,不由分说,便观青云几何?此刻但听太玄说道:“这娃儿无事,只是沾染了老妖邪气,以至昏迷。”然太虚道人疑道:“怪哉!老妖邪气甚重,若换作常人非死即伤,而这小儿却是无恙,我观其华盖之上隐灵光,若入我天师府好生调教,将来定胜你我,不在话下。”太玄也道:“师弟所言甚是,这娃儿定乃附近村落之人,眼下将他送还双亲乃当务之急。”太虚似有所虑,太玄知其所想,便道:“此妖当是气数未尽,单凭你我之力,只可周旋,未可降服,降妖之事,还需从长计议。而今他中了我的青罡剑,也伤元气,短期之内不可再出作恶,目下娃儿要紧,快走。”一言及此,二人御剑而去。

-陈家村-

自青云走后,其父母甚是担忧,而天色将晚更为忧急,便赴山中寻找。可任如何找法也无半分踪迹,夫妻猜测许是遭了兽口之灾,便回家中,夫妻怎个伤心欲绝。可待这时,却闻敲门声起,丈夫起身开门一看,乃是悲喜交加。而见门前立有二人,俱着青衫道袍,一派仙风道骨。一人手中抱着兀自昏迷的青云,夫妻见子无恙,又悲又喜,便将二人请入寒舍,好生服侍。

话说二者非是旁人,却为天师府玄、虚二道。夫妻问及经过,太虚道人只说青云于山中遇了猛兽,受了惊吓始昏迷过去,二人路过施救如何如何,却并未提及妖魔一事。夫妻听罢,自然万分感谢。乃于途中,太玄道人已为其却邪,故次日青云醒转,可于昨日之事仿若失忆一般,未有半分记忆。自打青云醒来,却不知为何,只欲拜道人为师。也道命与天合,命数使然,两位天师见此子根骨极佳,华盖灵光,亦有纳徒之想,且夫妻见子向道心切,又见二人丰神秀异,乃世外高人耳,故未相阻。是故,拜师一事顺理成章。

又过数日,太玄、太虚道人携青云别过其父母回了天师府。待行过拜师礼,自此青云遂与众师兄弟一道修道参玄。也道青云天赋异禀,每每师尊开坛说法,他总能自悟其道,二位天师也甚欣慰。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光阴似流水一般去而不返,十度春秋忽然而已。如今青云早已弱冠年华,一袭青衫,三尺青锋,更显出尘脱俗,俊逸无双。一日,太玄、太虚两位道人便教青云至此,太玄问曰:“云儿,你上山学道已有多少时日?”青云一礼,谓之曰:“回师尊的话,至今已十度春秋。”太虚道人一叹:“十载了。”又曰:“师兄,时辰已到,青云是时候下山了。”

青云闻听下山二字,当即下跪,讶然便道:“师尊,云儿哪里不是,但求师尊教诲,休教云儿下山。”于此待了十载,忽然离去,青云自然百般不愿。两位天师情知这般,太玄道人待沉吟少许,叹曰:“云儿休泣,且听为师一言。”当下让其近前,两位天师极是喜爱此徒儿,何尝不愿将他留在身边,叵测天意难违,只好顺天应道,故作这般安排。

此刻太玄方道其故:“彼时你同两位师父缘起深山之中,然知山中有妖,乃千年道行……”太玄道人便将彼时一事全然说出。那时青云年幼,自然未知其中方故,今闻此事,深知自己肩负降魔大任,千年树妖非己而不能除矣。知了前因后果,亦不似先前那般神伤。又过几日,青云与众师兄弟一一拜别,临行之际,太虚道人将一封偈语交由青云手中,并嘱说事成之后,方可拆阅。青云接过偈语妥善收好,便含泪而去。

书说一处,话分两头。

单说青云离了天师府,而往陈家村赶去,青云如今道法有成,一路之上多有善举,但有邪祟祸及百姓,青锋剑下便斩邪灵。因是步行,故而三个月后才至陈家村。推开家门一看,不禁被眼前一幕惊呆,你道若何?且见老母卧于榻间,已是白发苍苍,然有一妙龄女子正服侍床前。话说这女子长的怎生美丽,乃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冰肌玉骨秀而不媚,我见犹怜。此女却有动人颜色,虽着便服却难掩绰约之姿。

青云哪见过如此绝美女子,一时微怔,即跪在母亲榻前含泪问候。其母王氏见儿亦是老泪纵横,“我儿回来便好,快教娘亲看看,你一去十载,而今已长大成人,却是俊俏了些,只可惜你父已抱病下世,无缘得见。”青云一听父亲已故,不由潸然泪下,哭宣一番。而后青云便问女子何许?

王氏便道:“你有所不知,而今年月兵荒马乱,约莫十年之前,我同你爹偶遇一女娃流落街头,那时和你一般大小,见她孤苦伶仃,便收留了她,只说光阴不留人,转眼你等都已入年华。”语毕,王氏叫那女子近前,说道:“灵儿,这便是为娘时常与你提及的兄长,青云。”女子嫣然一笑,柔声说道:“小女灵儿,见过兄长。”青云遂起,似有些拘谨,而道:“哦,灵妹……不必客气。”灵儿何尝娇羞,见兄长出尘脱俗,俊逸朗朗,不由多看了几眼,二人目光相接,须臾,忙又落于别处,饶显不自。

然见灵儿朱颜之上现了一抹红晕,便如那初春桃花儿一样红。

王氏见状笑下,忙是解围:“你两人休这般模样,云儿自幼从师学艺,未见女子,却是打紧了些,日后你兄妹相依为命,也就是了。”灵儿欲言还羞,良晌才道:“兄长舟车劳顿,想已困倦,我去烧水煮饭,待用过了饭食,兄长和娘亲也好早些休息。”说完,间时偷瞧了一眼,便然步去。待到门前时分,娇躯微微一止,真个回眸一笑百媚生,一遇青云怎忘情,春心不下怎个小鹿乱撞,方才款款玉步含羞而去。

值此,三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些许时日。而灵儿、青云也渐渐熟稔,彼此相知。灵儿深觉兄长不单相貌脱俗,更习得一身本领,然最令她欣赏的则是青云的那份仁孝之心。自打青云归家,每日侍于榻前,朝夕不废,为尽孝道,冬来为母暖被,夏至为母扇凉,母若无聊时分,他便讲述这十年来从师学道的奇闻趣事,为母排忧解闷。终日左右,莫此为甚,谓之孝子也。

然于孝道,孔子有云:“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而青云这番孝心,何尝如此。

一日,王氏病重,也道大限将至,眼下已是气若游丝,命悬一线。日下唤了青云、灵儿近前,虚弱说道:“云儿、灵儿。”云、灵俱含泪应曰:“娘亲,孩儿在呢……”二人早已泣不成声。但听王氏又言:“为娘不久于人世,而今莫大心愿,便是云儿能娶妻生子,你二人虽有兄妹之名,却无亲缘之实,俗节可免。”间干咳一声,道:“灵儿,你可愿下嫁云儿为妻?”这一问惊的二人许久无言,后王氏干咳不休,而灵儿心下实则早生思慕之心。为全其心,当下轻泣道:“若兄长不弃,灵儿自是愿意的。”说完,转过身去,已是泣不成声。

王氏转对子青云,又问:“云儿,你可愿娶灵儿为妻?”青云实乃修道之人,本应绝于红尘才是,可目下娘亲病危,试问何忍老人家含怨而终。一看灵儿,又观娘亲,这便说道:“孩儿……”后半句未说之时,灵儿心下一凛。然青云方道出“愿意。”二字,灵儿始安,乃是芳心似动,虽悲犹喜。青云再道:“娘请放心,孩儿有生之年定会好生照看灵妹,决计不让她受半分委屈。”这时灵儿扑至榻前,放声痛哭起来。

王氏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笑道:“甚,好,甚……”好字未出,已是撒手人寰。

青云、灵儿悲乎哀哉,大喊:“娘亲!”其声悲怆。

二人料理了后事,于父母坟前拜了又拜,悲心尤在。

数日后,二者心绪稍安,灵儿怯生生与兄长道:“兄长那日之言,可是出于真心否?”青云忽怔,初时未明所以,后见其羞嗒嗒模样,方知此问为何。待默然片许,良晌才道:“灵妹有所不知,为兄十年之前,即入道门,成了方外之士,那日之言实教娘亲安心才这般说;再者,为兄何德何能娶你为妻,只怕误了你,日后你我还以兄妹相称,可好?”此言一出,灵儿忽怔,适才羞意渐却,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悲楚之情,她已然泪如雨下,此刻形同木偶一般,除却泪水动也不动。

青云见了何忍,可又能怎样,却不知如何安慰,只在旁欲言又止,自愧于心。

这时乃见灵儿忽然夺门而出,青云大惊,忧其悲心难却生出轻生之举,这便追了出去。灵儿在前,青云在后不住呼唤:“灵妹,灵妹……”可任如何灵儿也未停下脚步。末后二人止步于悬崖之前,青云忙道:“灵妹休这般,为兄自问何德何能娶你为妻,倘因此而有何闪失,可教为兄如何心安。”灵儿香泪依然,轻泣道:“兄长既心意已决,又何必追来,灵儿是生是死也与兄长毫无相干。而今娘亲下世,我心无牵挂,随了娘亲同去,岂不是好。”说罢,纵身一跃,跳下万丈深渊。

这番惊举,委实令青云大愕非常。

关乎生死,岂容多想,青云将手一指,三尺青锋顿时出鞘,当下御剑而起,飞入深渊。灵儿下落之势虽急,但青云御剑更胜,当下将灵儿抱定,重又飞临崖上落定。二人这段时日相处下来,若说青云对她无半分情意可言,却是假的。只是念及身份,不愿弃道还俗。此刻剑入鞘中,灵儿兀自昏迷,他抱着眼前女子,一看之下,不由迷惘之。端得是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发如浮云,眼眸宛若星辰一般,怎生楚楚动人。

这一看,委实不下,乃是道心微动,意乱情迷,却再难释怀,试问如此贤达绝美女子,谁人不怜。过后,他便抱灵儿回了家中好生照料。不久灵儿醒转,见己躺于自家榻上,情知是兄长所救,又念及前事,不由潸然泪下。这时青云端了汤药步入,见她醒来芳颜挂泪,虽喜也忧,喜得是她无碍,忧得却是不知如何面对。青云方欲喂她汤药,却见灵儿一把推开,登时碗落碎洒一地,灵儿又然放声痛哭起来。

青云忽然说道:“灵妹,你这又是何苦。”灵儿含泪说道:“我生死与你何干,救我作甚,与其孤苦无依苟活于世,倒不如死了干脆。”说罢,起身又欲出门。青云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苦劝道:“灵妹!你这又何苦?实不相瞒,我……”然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灵儿入怀,却感温暖,这种感觉可说生平未有,此刻香泪依旧,待挣扎少许,便用力抱住青云之身,轻泣道:“你待怎样?却为何不说?”青云此时心境纷纷扰扰,过了许久,才道:“我又何尝倾心于你。”

一闻此言,灵儿哭声忽止,缓缓看向青云道:“原兄长心中早有灵儿。”青云紧抱灵儿,重重点头。彼此深情相拥一处,温景如春,未再分离。然对青云修道一事,二人却似心照不宣般只字未提,只享片刻温存。许二人皆想,若时光可止,只剩美好,夫复何求。温存过后,灵儿又复如初,烧水煮饭精心侍候着眼前心爱男子。

是夜。

方入丑时,正值天地阴阳更迭之际,陈家村落家家狗吠户户鹅鸣,而远方山中更是百兽齐鸣。此况可谓异哉。青云忽而步出房门以观周遭,不由大惊失色。灵儿心下也疑,刚要步出,即被青云言阻:“灵妹休出,外面危险,好生待在屋中,天亮之前切勿步出房门半步。”灵儿情知事态严重,便退屋中,却是忧心忡忡。

也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青云毕竟修道之身,觉知自然有逾常人。当下跃身屋顶,环顾周遭,但见四下里妖雾四合,冥烟蔼蔼,由打四面八方飘聚过来。而听鬼哭神嚎声响彻四野,青云大感不妙,当下御剑飞行并然高呼警告村民紧闭屋门,休要外出。然怪事一出,必有莽夫欲看热闹,可当门开之际,三魂七魄俱被吸入妖雾之中,成了行尸走肉。

青云忽感邪氛愈烈,三魂不定七魄欲离,即念神咒以定元神。口诵: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急急如律令。

神咒诵罢,元神也定,再看妖雾已临陈家村空上,雾中更有诸般邪物青面獠牙,煞气冲天,甚为怪戾。此际忽闻雾中幽幽声起:“天师府玄虚贼道,真个伪君子,竟让一无知小儿前来受死,真可笑之至。”旋即又道:“彼时太玄老儿以青罡剑伤我根元,使我闭关修炼十余载,才得复原,本仙今番定要屠尽陈家村,以雪此恨;这些人皆因太玄而死,我便教天师府永世沉沦。”言下幽幽。

青云三尺青锋剑在手,此刻凛立屋顶之上,风吹衣衫猎猎作响。

青云尤知雾中妖邪便乃昔日树妖,此番下山实为降妖而来,自己正愁不知何处寻他,岂料妖邪竟自寻上门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降妖却不费功夫。青云剑指妖雾,当下喝道:“妖孽,今番若敢伤及无辜,便教尔等下了九幽地狱。”这番妖雾,却出树妖之手,一听此言,树妖哈哈笑道:“无知小儿,安敢造次,先问过本仙七十二口地煞刀便了。”话言方了,只见由打妖雾之中立时现出如数飞刀,裹挟冲天煞气如流星赶月一般飞将过来,直取青云。

青云临危不乱,情知今番势必一战,这便口诵真言,但见得神剑升空,喊得一声:“剑来!”可观此剑一化开天,乃有万剑归宗之势,与之七十二口地煞刀相较,其势丝毫不逊。须臾,刀剑飞临霄汉斗将一处。端得是:天罡剑气斗煞刀,刀光剑影上九霄,此战一时惊天变,风云诡谲地天摇。

此刻刀剑漫天飞舞,青黄交错,光华蔽月交相辉映,这番正邪之战,煞是天地奇观。倘若身临其境,嗟乎壮哉!

二者斗得正酣,却闻老妖雾中幽幽说道:“未料太玄老儿竟传你天罡剑气,方今天下,惟有太玄老儿天罡剑气能与本仙相持一二;然此等玄天秘术一经施展必损真元,而今你我斗了良晌,却依旧气定神闲,可见你这小厮绝非寻常之辈。”一言罢了,青云何尝也疑,暗道:“当初师尊只传真法,未道厉害,倘真如其所说,这般下去势必凶险万分,然此刻我却未伤秋毫,是为哪般?”想至此处,又番料想定是其妖言惑众,欲乱心神。便道:“老妖休得胡言,今番便死也决计不会让你伤及无辜。”

老妖哈哈笑道:“无知小儿,当真以为天罡剑气可灭本仙法体,便要尔见识何为玄天正宗。”说罢,陡见妖雾之中现出无穷煞气,如长鲸吸水一般直临霄汉,但见得七十二口地煞刀,其势骤增。须臾,便将天罡剑气压得是暗无光色,此刻青云倍感压力大增,片刻间,如数剑气惨然被地煞神刀荡作虚无,青云向天一指,乃见铺天盖地的剑气又起,如龙蛇一般飞上云霄再敌地煞刀。不消片刻,又复那般。

青云大愕,情知老妖甚是厉害,如此下去势难抵敌。当下施为,朝天一指,乃见如数剑气紧随神剑如长鲸吸水一般归入鞘中。继而身起,飞临空上。须臾,由打袖中取出一道灵符,霎时抛将出去,口诵真言,二指并拢指向青苍,但见灵符忽焉如莲花般绽放开来,金灿灿,明晃晃,而成一道天网,玄将七十二口地煞刀全然笼罩其中。任老妖如何施为皆难逃法网,实可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哪消片刻,便将七十二口地煞神刀皆封印其中,再难作为。

老妖大吼:“天师印!”继而又曰:“尔竟有此等法印,封我煞刀,岂能容你。”说罢,老妖现了真身,依旧此前模样,而将妖雾散却,但见诸多魔鬼妖邪霎时即出,戾吼着飞向陈家村。青云大愕,情知老妖欲取陈家村百余口人性命,如若得逞这还了得。当下将手一指,喝一声:“剑来!”而见天罡剑气如蝗倾出,席卷之下,临悬陈家村上,但有邪魔靠近,便化虚无。

事关陈家村百姓安危,不容有失,青云全力施为以御满天邪物。剑气一出,谁与争锋,诸般邪物一时间无一敢前,但有前者,直教形神俱灭。也道一心焉能二用,青云顾此自然失彼,老妖见他如此,然知时机也到,当下手中杖化作青蛇直扑青云处。固然有天罡剑气护持,使青蛇难入,纵然如此,青云尤感压力倍增。

老妖邪然笑下,五指向前立时化作五许藤条,且不断延伸,几无界限,如蛇般异常灵动。须臾间,遁入地下且由青云身下破土而出,青云暗道不妙,可眼下已是分身乏术,进则一人死,退则百人亡。青云心道:“今朝便然身死,亦不能负了陈家村百余人性命,大丈夫死得其所,何足道哉。”当下心外无物,只顾施法,陡见天罡剑气法力倍增,裹挟罡风玄将一众妖邪斩杀殆尽。

此时景,青云持剑在空,忽觉胸口一阵发麻,低头一看,便见五许邪藤穿膛出,血流如注。青云暗呼:“我命休矣。”而在这时,即见灵儿忽然步出,眼见这般大哭喊道:“云郎……”哭的怎生凄凄惨惨戚戚,直教人心疼不已。青云见状,大呼:“不可!”老妖见此女与之大有相干,立时以煞气化出五个恶鬼,张牙舞爪,飞向灵儿。

灵儿怎见得这般凶险,当下惊倒在地,动弹不得。青云大惊,心系灵儿安危,只见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玄将那印有天师法印的灵符抛将下去,待到灵儿近前,便化金符之网,将她罩护其中,任五只恶鬼怎生咆哮也无奈何。灵儿毕竟肉体凡胎,虽有灵符护体,却难抑此番惊惧,终因不支昏了过去。

老妖便将青云拽至跟前,好番打量,目光尤显贪婪。此刻青云周身血淋淋,怎一惨字了得,血液已而流失大半,目光涣散,面如白纸,已是气若游丝,生死一线间。老妖将青云少许血液送嘴一尝,忽见二目血红,贪婪也甚。怪笑道:“妙哉!妙哉!未料此子精元这般清透,正合本仙神元,补我法力,今朝我便吃了你,亦是你的造化。”言罢,凶相毕露,张了血盆大口,便欲咬将下去。

正待这时,忽见青云周身金光乍现,瑞气蔼蔼,几若大罗金身临凡一般,老妖吃受不住忙收了神通,暂保法体,一观若何?

可见青云伤口随光愈合,周身血污一扫而空,却兀自闭目。这时景,乃见由青云金身中飞出一条青龙,直上九霄,端得是九霄龙吟惊天变,风起云涌荡邪魔。

老妖大愕不已,朝天直呼:“怎生如此,此子竟有帝王龙气。”而听九霄龙吟过罢,如有神言:“树妖,千年大限已到,还不速速伏诛,更待何时。”老妖狂啸一声,也道:“本仙乃天地造化,超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便幽冥帝君能奈我何?”语毕,戾气大涨,邪氛冲天,陡见周身升腾无数煞气直临霄汉,呼啸青龙而去。

也道世间邪魔岂抗天威,一声龙吟,响彻穹霄,然见青龙裹挟云雾便往老妖处飞下。青龙过处,煞气可消,老妖震骇,方欲逃窜,却为时晚矣。青龙未到,龙气先至,老妖早已是动弹不得,待青龙到时一个神龙摆尾,便把那千年树妖荡作尘埃,化为虚无。青龙继而重入青云体中,其体安然落下。

不消片刻,青云即醒,一摸周身竟是完好无损。自言自语道:“莫不是做了一场梦?”再看灵儿躺于地上兀自昏迷,而身上却压着一张符箓,芳容祥和。青云忽又想起适才降魔一幕,再见老妖已无踪迹,想是遁了去。可他哪知树妖早化尘埃随风飘散。他赶忙起身将灵儿抱入屋内好生照料,不多时便醒。她见青云无事,拥入怀中好番哭宣。至此,陈家村大劫便告一段落,然村民似也未知究竟,依旧往常生活。

又过数日,青云欲回天师府向师尊复命,乃与灵儿辞别。二人缱绻相拥,村前几株老树映残霞,夕阳西下,其景温暖。

青云道:“待我回山禀明师尊,便回陈家村,你在此好生等我,可好?”灵儿明眸含泪,好似一汪清泉,柔声说道:“如今我别无他求,只盼云郎早些回来与我团聚,夕阳下,古树前,我在此等你便是。”言下凄然。

青云安慰少许,便御剑临天,飞然而去,其出尘之概,好似神仙一般。直引得灵儿观天自话:“原我心中所属,是个盖世英雄,若能与君长相厮守,夫复何求。”说间,明眸之上尤现期许。

话说青云御剑飞天,且回天师府复命,然至半途,忽想起偈语一事,便寻一处落下,待取出彼时师尊所赠偈语,当下拆阅。可见上方寥寥数字:

月空之人亦罕逢,那堪官贵在其中。

金鳞岂是池中物,不日天龙下九重。

斩妖除魔,天命使然。

大道天成,勿回山门。

天赐良缘,且当珍惜。

多行善举,护佑苍生。

青云看罢,方知师尊用意,既师徒缘尽,亦不可强求,再想到灵儿那美丽容颜,不由笑下。当下御剑飞行,便往陈家村而去,待要到时,仍见灵儿丽影,须臾,收了神剑落将下来,抱住灵儿激动说道:“灵儿,从此你我再不分离。”灵儿未明其去而复返是为哪般?尤显不知所措,听闻此言,却然欣喜。

二人相吻此间,天作之合,成为佳话。

此后,青云依旧秉承大道,多行善举,以苍生苦难视为己任,护佑一方。后世尊其为青云真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