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不要折磨我
周庭远回来后神色如常,关于之后他在马院长办公室里的谈话,他一字未提。
吃晚饭的时候,秦芳忍不住问:“手术安排在什么时候?”
周庭远食不知味,搁下筷子:“等她身体再恢复段时间,暂定半个月后入院。”
他停顿一会,看向周禾:“小禾,去见见你师父吧。”
秦芳不禁一愣,嘴里的饭菜再难下咽。
这是从周庭远嘴里说出来的话,他在乞求虚无缥缈的力量来保护他的女儿。
周禾大概猜出来了,不好,很不好。
“好,我明天就去。”
她没再多问,悬着的心被迫沉向深渊。
师父说过,该回来的时候回来。
她觉得,应该就是这时候了吧,总要去道个别,感谢他九年的养育教导之恩。
晚上,她做了一夜的梦。
梦到哭声,好多人围着她哭,还梦到了枪声,巨响在幽暗阴森的山林里回荡,震耳欲聋。
最后,她梦到了云牧琛在哭,在抱着她哭。
她惊醒,跟着梦中的他哭了。
第二天中午,温扬亲自来接她,把她带走了。
白云观主殿,严道一在上香。
周禾站在身侧安静地陪着。
上完香,严道一站到拜垫前,躬身,三跪九拜,俯伏叩首。
作揖而退。
周禾上前搀扶他。
严道一看到她肿胀的眼睛,神色淡泊,拍拍她的手背:“顺其自然,多想无益。”
周禾低着头,吸了吸鼻子,问了她一直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师父,我错了吗?”
严道一没有即刻回答,带着她回袇房,给她泡了杯安神的茶。
“孩子,对错皆由心定,你要知道,错的路上,领悟才更加深刻,才能找到本心所求,你既然已经选择,就不必懊悔自责。”
周禾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云牧琛真的会长命百岁吗?”
严道一倒是没想到她现在还会问这个,看来,他最不成器的小徒弟,太过赤诚,陷进去太深了。
他的回答一如当初:“从命盘上看,他会长命百岁。”
周禾忽而浅浅笑,什么都不重要了。
直到死亡真实临近时,她才生出唯一的祈求。
祈求给他足够的时间。
将时间拉长,痛苦会变淡,会被余生很多事,很多人替代。
终有一天,云牧琛也会衰老,会死亡。
到那时,回忆起她,还是好看,乖巧,懂事的模样。
这样,也算圆满地走完相互陪伴的过程。
周禾认命了。
她的本心是爱,很爱很爱云牧琛。
她不后悔。
严道一从书案抽屉中拿出一个药袋给她:“住院后,把它放在你的床头,能静心安神。”
“谢谢师父。”周禾收下,握在掌心中。
药香又让她安定了些。
“要我给你卜一卦吗?”严道一问。
周禾拒绝:“不用了,师父,我会听你的话,顺其自然。”
严道一满是褶子的脸笑了,这个孩子,九年时间,他没白疼。
他浓墨绘就的双眉放松,一如往常:“在观里待几天,三天后,随你的师兄们下山布施,正好静静心。”
“好。”周禾不舍地看向他,像在道别:“师父,对不起……”
她哑着嗓子:“我要是不能回来,你不要难过。”
严道一点头,什么也没说。
云牧琛这几天很忙,他要把工作安排好,然后接周禾回来。
趁着忙碌间隙,他会看手机,上百条未读信息,没有一条是她的。
他多少有气。
留不住她,回家了更过分,敷衍,冷落都用上了。
视频不接,电话不回。
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他还得哄着,检讨自己太忙,忽略了她。
三天后上午,云牧琛在开会,唐骏直接闯进会议室,递给他一份体检报告。
云牧琛放下所有行程,直飞燕都。
落地后不见人,他和周庭远聊了半个小时,飞往榆城。
山脚下的小村落,周禾跟师兄们在布施,她比较懒,装了一袋磨碎的麸皮,沿着小道边走边洒。
小道旁边是一片桦树林,难以熬过冬天的小鸟需要这些。
云牧琛找到她时,已是黄昏。
夕阳垂暮,最后一抹橘黄洒在她身后,她一个人走在光影里,瘦弱的身影越来越暗,越来越小。
云牧琛一定要拉住这道愈发模糊的影子。
他阔步上前,越过她,站到她面前。
周禾脚步被高大的身躯逼停,惊讶地抬眸。
是她想见又不敢见的人,她把眼泪憋在心头。
云牧琛面带愠色,冷锐的视线抓住她,声声质问:“初一,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到底要我做到什么程度,我才是你的第一选择?你生病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
”
周禾眼眶一热,低下头,闪躲。
“你都知道了?”
云牧琛抬起她的下巴,不让她躲:“你体检那天把我从你的紧急联系人里删掉,回燕都前骗我撤掉保镖,回去后又刻意冷落我,下一步呢?你是不是准备跟我提分手?”
周禾受不了他逼问的眼神,声音很低很弱:“不是的,我只是没想好怎么跟你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怕你……”
云牧琛对她的说辞不领情,勾过她的腰身,带着很强的压迫将她禁锢在身前。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对我说,进手术室之前,还是手术出来后直接告诉我结果!”
他气急,胸腔在剧烈起伏,手掌也在不自主发力。
如果不是有爱,此刻,她应该碎在他手上了。
“说话!”
周禾紧跟着他的低吼微颤。
云牧琛立刻搂住她,心软成雨水湿润后的沙地,大手在她背后轻揉抚摸。
他克制自己,不能气,不能急。
周禾喉咙堵住,艰难地开口:“云牧琛,我不敢告诉你,我可能会昏迷,可能会死,我害怕,更怕你害怕,是我当初的无知无畏害了你。”
想说的话终于说出口,她卸下所有的紧绷,释然了。
云牧琛心脏猛抽,疼痛:“初一,我不允许你这么想,是我招惹的你,我招惹了你,你的退路就应该在我这儿,我陪着你。”
“让我陪着你。”
他承诺过,会握紧她的手,走完恐惧、崩溃,直到接受的全过程。
绝不食言。
他重复:“让我陪着你。”
云牧琛不想等周禾的答案,不想让她再逃。
他退开了一定距离,温凉的手掌捧住她的脸,看着她泪光闪烁的眸,亲吻她的唇。
带着微微的颤抖。
“初一,不要折磨我。”
“也不要折磨你自己。”
周禾抬手,缓缓环住他的腰,脸贴上他的胸口。
害怕,游离,无依的心,像是抓住了什么。
云牧琛抱紧她,又抱紧她。
他侧头看向天边。
夕阳沉入地平线,天际染成一片模糊的紫罗兰。
地上的孤影,在日落前,也被他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