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毌丘俭的条件

“臣，镇东大将军毌丘俭，叩见陛下！请陛下恕臣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

屏幕中的老将抱拳行礼，身上甲胄上的鳞片发出清脆的响声，但这些声响却都被毌丘俭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毌丘俭微微低首，以示恭敬。

可哪怕是李放都能看出来，这位老将军恐怕对曹髦并没有多少心服，哪怕是看到了这些现代造物，也是一样。

毕竟是战火里历练出来的猛将，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

曹髦和李放都没当回事。

但他俩不当回事，毌丘甸可不行。

月余以来，他和曹髦通过对讲机谈了许多次。

由于曹髦是开卷考试，靠着从现代“拿来”的知识和论调，他不说折服了毌丘甸吧，但起码也算是震慑住了他。

哪怕毌丘甸现在没有纳头便拜，但对于曹髦是不是一个明主他还是心中有数的。

他赶紧帮自己父亲解释：“陛下，随此物而来的还有一封家信，信上家父说此时正行军在外，故而身披甲胄，非是故意倨傲无礼的。”

李放两人看着视频里的背景，缓缓点头，那确实像是在帐篷里。

曹髦大度一笑：“爱卿何必如此慌张？毌丘将军尽忠职守，有周亚夫之风，朕怎会疑之？且继续看吧。”

毌丘甸勉强笑了笑：“多谢陛下。”

周亚夫之风，说起来好听，像是在夸人。

可周亚夫最后什么情况？

被汉景帝怀疑谋反，查无实据后，又说他想要去地府造反。

最后，不堪其辱的周亚夫绝食而亡。

毌丘甸有些怀疑，曹髦是不是故意选的，又或者他真是随口一夸，把父亲比作古之名将？

但现在显然也不能问出口了，只能暂且按下不表，继续往下看。

正好这会儿屏幕里的毌丘俭在拜见完曹髦后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现在才开口说话。

“臣世受魏恩，又蒙文、明二位先帝不弃，简拔臣于寒微，此等厚恩，臣肝脑涂地不足以报答万一！”

老将军虎目含泪，十分感动，声音沉重却饱含感情。

说话间，他又拿起腰间的宝剑，动情的抚摸着。

“此剑乃是先帝所赐，臣带在身边随臣征战多年，也算是久经风霜。”

毌丘俭从剑鞘摸到剑柄处，曹髦敏锐的发现，剑格上镶嵌的一颗宝石好像是缺了一角。

忽的！

伴随着营帐外的一声马嘶，毌丘俭拔出了宝剑。

虽然是视频，但毌丘俭肯定知道，这视频会被曹髦看到，这就相当于面君。

当着皇帝拔出利器，可是大不敬啊。

听着这边的动静，毌丘甸一头雾水，不知道父亲到底在干什么。

“难道父亲拔剑了？”

看不到画面，他也只能凭借声音去想象了。

毌丘甸家世渊源也练过武，所以对拔剑的声音并不陌生。

心中顿时有些紧张。

经过最近几天的交流，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父亲如果贸然起兵，确实胜算不大。

所以对于曹髦抛来的的橄榄枝，他很乐意接受，但就是不确定父亲的想法。

毕竟，自己亲爹在打什么主意，毌丘甸还是略知一二的。

现在还在河内的曹芳就是毌丘俭和曹髦之间绕不过去的一个坎。

曹髦脸色严肃，虽然隔着屏幕，却依旧能感受到毌丘俭身上那股子煞气。

视频里的毌丘俭不紧不慢的说道：“自太和年间至今，此剑锋利依旧，老臣亦是如此！”

听到这句话，曹髦紧张的情绪顿时缓解了些。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想以剑喻人，借此表示自己仍能为国作战。

凝神看着那柄宝剑，那是曹髦名义上没见过面的爹曹叡赐下的兵器。

此时，对讲机里传来毌丘甸解释的声音：“陛下，家父并无他意，只是一腔报国之心，还请陛下念在我父之功，饶恕他君前失仪之罪。”

“爱卿不必慌张。”

曹髦无奈的摇头苦笑：“似朕如今这般，即便想要治罪令尊，怕是也无能为力。况且，我也不想，老将军一腔热血朕感同身受，只会嘉许之，又怎会怀恨？”

“陛下雅量，世所不及也！”毌丘甸心悦诚服。

能在逆境中有这份心气，毌丘甸相当欣赏曹髦，或许这位真的是一位明主呢。

屏幕中，毌丘俭还在表露心迹，有些艰难的做出决策，他缓缓说道：“陛...下既然能有此雄心，臣自是欢欣不已，淮南之地，愿...愿从陛下调遣！年后举兵暂缓！”

说出“暂缓”二字后，毌丘俭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一般，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历史上他起兵看起来气势汹汹，但实则确实也有些进退失据的意思。

本来就是密谋泄露仓促而起，被曹髦点破他的想法后，毌丘俭自己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自然不知道曹髦开了外挂，只能往合理的地方去猜。

自己的行动，毌丘俭自认还是相当隐秘的。

毕竟是要起兵，机事不密反伤己身的事，毌丘俭可不会干的。

拉拢的人里，诸如文钦父子之类的都是多年不得志的，与司马家并无利害关系，相当可靠。

至于诸葛诞和邓艾他还没去信联络，毌丘甸的信使就到了，因此也不可能从那里泄露。

所以，毌丘俭很顺利的就怀疑起了，这是曹髦和他手下的人猜出来的。

毌丘俭是要起兵，不是说在电脑上点下“自立”按钮就全军独立了。

他事先肯定要调兵遣将，收拢粮草。

他主政淮南不假，但也不可能说他一声令下，整个淮南就跟着他一起干了。

毌丘俭还需要分辨哪些人可以用，哪些人不能用，将地方上掌控到自己手里。

这些都需要时间。

毌丘俭以为，正是自己提前造势的举动，暴露了自己的目的，让曹髦等人猜到了。

而这就引出另一个问题，曹髦知道了，那司马师呢？

想起司马师的阴狠果决，毌丘俭不得不慎重。

想当年高平陵时，他司马家能凭三千死士以小博大拿下曹爽，现在司马师手里的本钱更大了，要是没有突然袭击的这个优势，毌丘俭真的没把握取胜。

综合各方因素，毌丘俭尽管不太情愿，但和曹髦联合已经是目前最靠谱的选择了。

从毌丘俭嘴里说出“暂缓举兵”几个字，李放和曹髦对视一眼，都很振奋。

别管毌丘俭忠心如何，起码他们现在手下有一支可用之兵了。

他和李放对视之后，还未欣喜太久，屏幕中的毌丘俭可还没停下。

“为大魏社稷，老臣...愿为陛下先驱！”毌丘俭说出这句话后，神情一变。

“但老臣尚有一事相求，还望陛下准许！”

说到最后，这位老将的语气从艰难变成了冷厉，听那话头，大有曹髦不答应，他就要翻脸的架势。

当然，隔着屏幕他也翻不了脸，只能以强硬的表情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这副表情感染了曹髦，两人暂时停下了庆祝动作，认真的看向屏幕。

这时，毌丘俭反而不说话了，他缓缓低头，从腰间解下一个东西。

“是个玉佩？这是要干嘛？”李放感觉有些疑惑。

毌丘俭开口了：“此玉玦乃是臣随身所带之物，臣希望陛下能收下此物，以为警示。决断之时，万不可忘了宗族之情，臣实不愿齐桓公旧事在我大魏重演！”

说罢，毌丘俭将手中的玉玦放在镜头前，让二人看了个明白。

刚才接到无人机后，两人都只顾着去拿mp4了，还真没注意里面。

等毌丘俭一说，李放伸手一摸，还真从里面摸出来一个玉玦，和屏幕里的一模一样。

李放终于明白了：“这玩意是玉玦，鸿门宴上范增举的那个？还好没说出来，不然这玩意都认不出来，可就丢人了。不过话说回来，齐桓公旧事又是什么事？姜小白有什么事迹？”

齐桓公姜小白李放还是知道的，春秋霸主之一，手下有管仲鲍叔牙两位贤才。

虽然带领齐国成为春秋一霸，但由于晚年宠幸奸佞导致晚景凄凉。

李放纳闷的是，毌丘俭忽然提及他作甚？

现在就规劝还年轻的曹髦不要昏聩，也有点早了吧？

不知道归不知道，但李放还是警醒的没有发问，对于齐桓公的事迹他了解的不是很多，说不定毌丘俭指代的是其他典故呢。

毌丘甸还在那边听着，李放可不能露怯。

曹髦的表情就很精彩了，显然，自幼饱读诗书的他很清楚毌丘俭所指的是什么。

脸色隐隐有些难看。

如今大事未定，毌丘俭就如此堂而皇之的跟他讲条件，讲的还是这种条件，实在是让曹髦有些恼火。

对讲机那边，毌丘甸这会儿也是大气都不敢喘。

在京中素有才名的他自然也清楚自己父亲说的是什么，这下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帮父亲转圜，这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心中不禁埋怨：“父亲啊！此事，就不能等日后再说吗？如今我家与陛下皆是朝不保夕，何必先生出嫌隙来呢？”

可他哪里知道毌丘俭的想法。

这位老将想的很清楚，这种事必须事先说开了。

曹叡是他的恩主，不管是出于报恩，还是忠心，他都必须要为先帝保下那个子嗣。

曹髦虽然也认了曹叡为父亲，可他那是在曹叡死后认的，显然不如曹芳这个曹叡死前指定的继承人权威。

这也是曹芳对曹髦的威胁所在。

如果毌丘俭不趁现在说出来，万一有一天他们真的成功夺权了，他很担心曹髦对曹芳下手。

这件事很有可能发生，甚至都不需要曹髦自己动手，自有别人揣摩上意。

“齐桓公，公子小白，公子纠......”

曹髦口中喃喃的说着这几个名字，表情莫测。

李放不好开口，只能在曹髦面前挥手示意，想和他单独聊聊。

此举正合曹髦之意，他定了定神拿起对讲机：“爱卿且先等会儿，朕要与诸位商议一番。”

“陛下，家父他......”毌丘甸想辩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曹髦耐下性子来，和颜悦色的说道：“令尊此举乃是忠正之举，朕极为欣喜，只是兹事体大，朕还需好好想想。”

说完，也不等毌丘甸有什么反应，曹髦干脆直接挂断了对讲机的通话，又顺手暂停了视频的播放。

期间他还顺便瞥了一眼，视频马上到底了，这估计就是毌丘俭的最后几句话了。

一切都安排妥了，曹髦这才开口：“这位毌丘大将军想的可真是多啊！事还未成，他就敢和我谈条件。此人是忠心，可是太过于忠心了。”

表情阴沉，曹髦的不满表现的很清楚。

这或许是因为毌丘俭点出了他的心事，毕竟之前他还在考虑要如何处置曹芳，现在就被毌丘俭给将了一军，让曹髦有种被点破心事的恼羞之感。

可他说的愤慨，李放却还糊涂着呢。

他皱着眉头询问：“毌丘俭刚才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又跟齐桓公有什么关系？”

曹髦看了李放一眼，愣了下才想到，现代人学历史并不像自己这般精细。

“是这样的。”曹髦整理了下思路，开始给李放解释。

早在春秋时期，齐国的齐襄公在位时，国政混乱，朝中危机四伏。

而齐襄公有两个兄弟，一个是公子小白，一个是公子纠。

两人为了避祸，就在各自亲信的保护下，逃离了齐国。

后来齐襄公被国人所杀，齐国无主，于是两位公子便展开了竞速游戏。

公子小白先一步回到齐国，在贵族的支持下继承国君之位，是为齐桓公。

而他继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发兵攻打收留了公子纠的鲁国。

鲁国自然是比不过齐国的，鲁国的军队战败，国中惶恐。

这时齐桓公的臣子鲍叔牙给鲁国的国君写信表示，只要鲁国杀了公子纠，那齐国立刻收兵。

因此，公子纠被鲁国杀死，而他的下属管仲就被当成了俘虏送回了齐国。

之后就是齐桓公收服了管仲，随后开始改革齐国，最终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但毌丘俭的重点显然在齐桓公和他的兄弟公子纠这里，齐桓公继位后，便让鲁国帮忙杀了自己的兄弟。

毌丘俭很担心，曹髦要是铲除了司马师，那曹芳的下场很可能就跟公子纠一样了。

有感于曹叡的恩情，他不愿意看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