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国王之死(1)
第93章 国王之死(1)
红发的理查突然从床榻上醒来。
沙瓦尔尽可能的邀请了所有基督军队中的重要人物,从国王到他的附庸,从远道而来的爵爷和领主。
但总有一些人或许是因为太过虔诚,个人喜好,或者是厌恶了这些无聊的应酬,而拒绝了这个撒拉逊人人的邀请。
理查就是其中的一个。虽然他的母亲一直将他带在身边,但他对宫廷之中的那套——尔虞我诈,阿谀迎奉,从来就不感兴趣。他总是说自己更愿意成为一个骑士,而不是国王,完全就是发自肺腑的真实思想。
他唯一能够看得懂的神色,就是恐惧,或许还要加上一个怯懦。
他更喜欢直来直往,什么事情都讲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就像是骑士的刀剑,不是你杀死了他,就是他杀死了你,而不是活见鬼的——说了一大通话,最后却指向了一个根本没在话语中提到过的问题。
在这方面,他承认他的兄长小亨利要比他做的好,甚至于比他小好几岁的弟弟们也是如此。
虽然没去宴会,但他也没有亏待自己,他甚至还掏出了点钱,给了他的扈从,叫他们给他弄了一点烤羊肉和葡萄酒,他痛痛快快的大吃大喝一番,就沉沉睡去了。
他以为他能够舒舒服服的睡到第二天一早,没想到他醒来的时候,侧头看向窗户,发现发出亮光的依然是月亮,而不是太阳。他有点迷惑,这种情况之前很少发生。
理查从床上跳下来,赤裸的双足落在地板上,顿时打了个寒颤,他随手抓起一件长衬衣兜头穿上——在看见链甲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套上了,然后系上腰带,将匕首和短剑挂在上面,走出门去没几步,他就撞上了布隆德尔。
理查毫不客气地朝他翻了一个白眼,布隆德尔也只有无奈的耸肩。
他知道这位王子殿下因为被他“出卖”而感到愤怒,并且不甘。他既不是路易七世的廷臣,也不是亨利二世的随从,他的领地都距离阿基坦有上百法里,他怎么就能凭着着吟游诗人的三言两语,和一些骑士们说到过的事情就判断出他就是亨利二世与阿基坦女公爵的儿子了呢
但站在布隆德尔的立场上来说,如果他有所怀疑,却始终没有说出实情的话,若是理查王子不幸在这次东征中招了难,丧了命,很难说他会不会被阿基坦女公爵迁怒——在东征中,来自于一个地方的骑士们,总是会下意识的聚拢在一块,他们是同伴,也是朋友,万一理查死了,布隆德尔要说自己毫无责任,那就是在无耻的推诿。
“现在大概什么时候了”理查问。
布隆德尔转过身去,望望天空,“可能是申正经(凌晨两点半至三点时候)吧,”他不确定的说,原本理查也应当住到哈里发的宫殿里去。毕竟那已经成为了基督国王的王宫。但这个年龄的大男孩,从来就是最厌烦受到长辈拘束的,更别说那儿还有两个长辈,一个还是没有他大的堂叔,他可受不了。
于是他就在距离王宫不远的集市中选择了一座干净的小楼,布隆德尔因此被国王委派了一个任务,就是照顾理查——理查也有自己的扈从和仆人,但在一个王子身边,若是没有几个骑士跟随,不免叫人怀疑他的身份和气度。
“距离天亮还早着,您不回去睡一会吗”
“我不知道,但我完全睡不着了。”理查说。
布隆德尔和他面面相觑了一会,他看看四周,暗蓝色的天光虽然可以照亮庭院和房间,但要用来阅读或是下棋远远不足:“那么……您要听音乐吗”
人们都说,亨利二世与阿基坦的女公爵的次子理查喜好争斗,只有少数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在音乐上的造诣和爱好也是无人可及的。
他资助过不少吟游诗人,也乐于慷慨地赏赐那些民间或者宫廷里的乐手,他不太喜欢布隆德尔,但布隆德尔还能留在他身边,就是因为这个骑士能够如同鱼儿游泳,马儿奔跑那样娴熟的拨弄几乎所有的乐器。
他只在国王面前弹奏了一首来自于马赛的小曲,就一下子征服了理查的心——他甚至说,若说布隆德尔不曾唱出这样动人的曲子,他倒是很有可能要与前者发起挑战,而后打落他的满口牙齿。
布隆德尔事实上也不是那么愿意服侍理查,他更愿意去服侍温和的鲍德温王子,或是等到战事彻底完结,商人们给战利品估了一个好价钱后,他就带着荣誉,功勋和金币回转家乡。
不过若是路易七世或是阿基塔女公爵听说他曾在东征的途中服侍过理查,他们一定会给他一个很不错的职位——“你的鲁特琴呢”理查的问题打断了他的美妙幻想。
“在我战斗的时候,我的扈从不慎把它丢失在了战场上,现在估计是找不回来了。”他顿了顿:“我可以去找商人买一把。”
“没必要,”理查说:“撒拉逊人很喜欢音乐,或许这里就有几把琴,我们一起去找找吧。”反正他也睡不着。
或许是因为一早说过,理查要在这里歇息的缘故,这里的原主人只是被粗暴地驱赶了出去——至少没有明显的血迹和残肢。
“你觉得原先这里住的是什么人”理查借着天光打量屋子,他从战场上下来,简略地擦洗过,就直接倒下睡了,醒来后也只是大吃大喝,然后接着睡,根本没注意到房间里的装饰和布置。
“应该是个富有的商人吧。”布隆德尔漫不经心的说道,这家主人离开的非常匆忙,所有的布置几乎还保持着原样,像是他们随时都要回来似的。
墙上挂着精美的丝毯,丝毯上的图案是追逐兔子的猎犬和石榴树丛,墙角边摆着黄铜和陶土的器皿,门窗都做的非常精致,像是多叶的树枝或者是多瓣的朵。可以看得出,原主人在二层起居,一层是他们款待客人以及用餐的地方。
理查在走道上捡到了一件金属装饰品,是一个手掌,手掌中绘着一个眼睛,布隆德尔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色,把它拿走并且扔在了地上。“别看,殿下,”他说:“那是异教徒的护身符。”他解释说:“他们说这是他们先知之女的手掌,能够让他们免于邪恶的伤害。
可能是这里的人仓皇离开的时候掉落的,也不知道他现在死了还是活着——先知之女的护佑在此刻可真是讽刺。
他们在大厅后的房间里发现了一枚传统的撒拉逊风笛,由普通的竹子制成,布隆德尔把它捡起来试了试,发现里面已经彻底的破损了,无法使用。但既然有笛子或许也会有其他的乐器。
随后,他们又在另一个房间里找到了只小羊皮鼓,但那个小鼓显然不是给大人们用的,而是留给孩童嬉戏的——理查放在手上敲了敲,遗憾地撇了撇嘴,“这里还有其他房间吗”
“还有一个地窖。”布隆德尔说:“但我去看过那里,只是堆放了一些油脂和酒。”
“酒”理查高兴地说道,“你为什么不早说让我们把它们拿出来,尽情地痛饮一番吧。”
“您这里已经有足够多的酒了,那些酒只是他们自己酿的,我打开过一坛,并不醇厚也不够甜蜜。”
“对于我来说什么酒都是好的。”理查说,“尤其想到这是撒拉逊人的酒。”
布隆德尔只能带着理查走下地窖,在攀下木梯的时候,他的神情还是非常轻松的——这个地方已经被骑士们搜查过了,确保没有藏起来的刺客或者居心叵测之徒。
理查一落地,就看到了那些堆起来的瓦罐,它们拥挤在层迭的木架上,看起来确实非常的可观:“全是酒”
“也有一部分油脂。”布隆德尔说:“棕榈油和橄榄油。”
理查已经打开了一个罐子,或许原主人有自己才认得的标识,但理查肯定不知道,他闻了闻,露出遗憾的神色:“是油。”他转身去拿另一个瓦罐,却不小心打翻了另外几个罐子,罐子落在地上,应声而碎,地面上顿时滑溜溜地一片,布隆德尔叹了口气,“我来拿,我知道那些是酒。”
理查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突然之间,他全身都紧绷起来,他嗅到了油脂的香气,橄榄油的,棕榈油的,但还有自打他来了这里,才嗅到和熟悉的一种香气——“石油脑!”他失声喊道,立即蹲下身去触摸地上的油脂,他将那些黏糊糊滑腻腻的东西放在嘴里,马上尝到了不该有的苦涩。
布隆德尔正在向他走来,而理查已就着这个匍匐的姿态冲了出去,他才回到地窖的入口,就见到上面丢下了一个瓦罐和一根火把,火光随着瓦罐的劈裂声亮起,并且沿着流淌的油脂向内迸发,刹那间就将整座地窖吞没——但此时理查已经攀上木梯,一把就抓住了一个撒拉逊人的脚踝,并且将他丢进地窖。
在地窖外还有两个撒拉逊人,他们一见到理查,就马上逃走了,理查犹豫了一下,还是跳回地窖——布隆德尔也是“被选中的”,但圣人愿意赐予他的眷顾并不多,何况他被石油脑燃烧后的烟雾呛得咳嗽连连,根本无法祈祷,他猜自己肯定要受重伤,甚至会死。
但一只大手一把就把他拽出了火焰,理查拖着他,把他先送上地窖,而后自己猛地跃起,就在他的双足堪堪脱离木梯的时候,底下一阵猛烈的地动山摇,他们跌倒在地上,眼看着火焰如同毒蛇般地窜了出来。
幸好此时理查的扈从和侍卫都醒了,他们四处搜索,看见了理查和布隆德尔,马上把两人拉出来。
理查被火焰燎去了半边头发,小腿上也有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边缘带着焦黑,看着就叫人担忧,他身边的修士想要为他治疗,但被拒绝了——红发的年轻人接过扈从递来的头盔,靴子和链甲手套、长袜等穿着起来,一边叫扈从去给他牵马。
“您要上哪儿去”布隆德尔问道。
理查用一种为什么总有人那么蠢的眼神瞥了一眼布隆德尔,“这不是偶尔的报复,”他说:“是有预谋的。”他清楚地看到那两个撒拉逊人手持着战争中使用的引火物,而且一个商人的地窖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石脑油
仿佛是为了验证理查的话,在人们惊骇的眼神中,黑夜中亮起了一点又一点的亮光,它们的数量如此之多,甚至超过了星辰与砂砾。
“上帝啊,上帝啊……”修士喃喃道,“他们……”
“没时间祈祷了!”理查厉声喝道:“我们走!”
去哪儿当然是去哈里发的宫殿,现在则是基督徒国王阿马里克一世的王宫,理查才不信这样的大手笔没有大维奇尔沙瓦尔的手笔,既然他已经决意要将这座城市打造成新的火狱了,怎么可能容许国王继续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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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萨尔一刀刺死了那个浑身是火的士兵,立即转身推开泪水快要被火焰灼干的鲍德温,试图将沙瓦尔与阿马里克一世分开。
沙瓦尔已经死了,但他的双手还犹如绞索或是诅咒一般缠绕在国王的脖子上,这也是为什么人们不敢用刀剑劈砍的原因,火焰升腾,浓烟弥漫,谁能担保自己是砍断了沙瓦尔的手臂,而不是国王的脖颈
阿马里克一世仿佛已经落入了地狱,他被火焰焚烧,被豺狼啃噬,他只觉得痛苦万分,因为烟雾的刺激,他看不见其他人,他只希望鲍德温千万不要受感情的操纵,不顾一切地来救他——他确实感受到一直有人在帮助他但徒劳无功,他想要叫那人走开——国王可以确定那人就是鲍德温。
没人会比鲍德温更爱他,更愿意为他牺牲,他流下泪来,心中满是悔恨—上帝赐予他一场无比辉煌的大胜,他就应当回报以更为虔诚与纯洁的“清洗”,而不是轻信一个异教徒的甜言蜜语。
突然,他感到了一阵风,带着寒意的微风,它轻轻地推开了鲍德温,护住了他的面孔和脖颈,高热和刺痛都在退去,可须臾之间,这阵微风又变成了锋利的刀剑,它们戳刺着他,剥下他的皮肉,让他的骨头在空气中震颤,产生难以叫人忍受的剧痛!
“老师!”塞萨尔高叫道,他分开了沙瓦尔和国王,但问题是,正如沙瓦尔期望的那样,国王几乎已经在火焰中与他融为一体,阿马里克一世受到的烧伤非常严重,他甚至不敢用力,因为一用力就有焦黑的灰烬和结块簌簌落下,他都不敢去看鲍德温的眼神。
希拉克略马上跌跌撞撞地挪了过来,他一看到阿马里克一世,就面如死灰。
“被选中”的人中有“赐受”,有“蒙恩”,得到“赐受”的人一般都会成为修士和教士,除了在圣殿骑士团或是善堂骑士团里的那些教士骑士,因为进了这些骑士团,就等同于成为了一个武装修士,并不会因此受到教会的惩戒。
但就和“蒙恩”一样,“赐受”也是有强弱之分的,弱的如威特,只能治疗一些自己就能痊愈的小伤口,强的犹如罗马教皇身边的那些修士,他们能够甚至可以令重病的人一夕好转,也能让断掉的肢体重新连接——希拉克略的能力固然要强于普通修士,但如阿马里克一世这样的伤势……
塞萨尔看到希拉克略的神情,也不由得心生绝望,他曾经是个医生,当然知道,如阿马里克一世这样的重度烧伤——胸膛,四肢,面孔……就算是在他的世界也不是每个都能救回来的,就算能够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他又怎么能保证后续不发生任何感染和衰竭呢。
他垂下头,咬紧了牙齿。
若是他没有从宴会中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