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9章 时也命也
第659章 时也命也
张峦所住的屋门外,惊魂未定的刘吉往四下看了看,发现这院子极为安静,连个服侍的奴婢都没有,当即问道:
“所以说,令尊在这么个幽闭的院子里养病,并不是为了方便见我,只是因为他身患能感染人的病症,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个……”
张延龄一脸为难地说,“晚生也不知家父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他就是这么安排下来,家里边只能照做!”
张峦因为怕传染家人才在此养病?
再或是为了糊弄刘吉?
错!
大错特错!
此地虽然属于内院范畴,但却紧挨着后花园的院门,不怎么费劲就可以偷溜出府。
明摆着老小子不想让妻儿烦扰自己,在这个院子闲住方便他随时溜号,去他的外宅“养病”。
刘吉关切地问道:“前几日,令尊不是还入宫过么?”
“是。”
张延龄道,“却不知为何,从宫里出来后,家父的病情就突然加重了。”
刘吉点点头,为这种现象做了注解:“皇宫那点儿,龙气所系,偶尔去一趟还好,经常进进出出,尤其还常往皇宫内苑跑,一般人绝对无福消受,所以非必要还是不要去沾染因果为好。”
张延龄心想,你这是要防备张大国丈时常去跟皇帝面授机宜,所以虚言恐吓?
“走了。”
刘吉道,“回头最好找个太医来给汝父问诊……哦对了,除了令尊自己外,还找过其他太医来府中看病吗?”
张延龄道:“家父不相信旁人,说这病并无大碍,他自己就能解决。”
他不会说有太医来过,这样才显得更加真实。
如果张峦诚心装病,一定是遍寻名医尤其是太医来给自己问诊,反倒是现在这样,不像生病却更似生病。
“这怎么能行呢?”
刘吉道,“得请太医来看看啊。就算令尊医术再好,多听听他人的意见也不失为一个选择,这来瞻,真是死要面子不要命!”
说完,刘吉当即便告辞,似乎生怕多停留一会儿,自己也会传染上疾病。
……
……
“走了?”
等张峦见到儿子进房来,已经在准备穿鞋下榻了。
张延龄问道:“这就不装了?”
“什么装?为父是真病了!”
张峦斥了小儿子一句,随即解释,“但不知为何,见了那混账一面,突然觉得气顺了不少。还是吾儿你有本事,能开解为父。”
张延龄道:“要不要回头把汪太医叫来给你诊治一下?”
“有你不就行了?”
张峦道,“我今天出去一趟,家里边就交给你了!没事别总往外跑,你可是咱们家的军师,为父不在,你就要主动承担起责任来,知道吗?”
……
……
关河。
这里是日后被称之为偏关河的河流,属于黄河支流,东连丫角山,西连黄河,在关河最西矗立着偏头关。
《偏关志》有描述:“宣大以蔽京师,偏头以蔽全晋。”
偏头关作为宁武关、雁门关并列的外三关,在洪武二十三年修筑关城后,有明一朝,曾在宣德、天顺年间,以及现在所处的弘治元年,后来的嘉靖六年、隆庆年间,均有过修建记载。
而弘治元年这次,是因为鞑靼犯境,导致偏关部分损毁,地方军镇紧急调拨人手进行修复并加固作业。
此时的李孜省一行,没有进驻偏头关,而是过丫角山后继续往北,准备按张峦给出的提示,以关隘险阻力拒鞑靼人南侵。
覃昌对此持不同见解。
晚上于丫角山北侧驻扎后,覃昌便直接进入李孜省的营帐,问询有关行军之事,而他是眼见李孜省跟千户王方多有密谋,而又一直将他隔离在外,方有此举。
“李尚书,就算您现在提领了军门之职,也得等保国公领兵到来后方可成行。你现在不进偏关,还要自行带兵北上,这算得上是贸然行军吧?咱手底下才几个人,你不会想以此去拒敌,全然不顾将士死活?”
覃昌很生气。
先前我是支持你,但问题是你却不把我这个监军太监当回事啊!再怎么说,我也是宁夏镇守中官,以后是准备在西北扎根的。
可不能陪着你胡来。
李孜省道:“覃公公你先息怒。且问你,我们好不容易把井坪千户所这批兵马调过来,要是咱进了偏关,你觉得凭咱手上的军令,能调动得了谁?别到时候把咱手下这些将士给挡在了偏关,哪儿都去不了。”
覃昌摇头道:“可是你如此做,实在太过冒险了。”
李孜省闻言微微一笑,把以皇帝名义转交来的张峦信函,拿给覃昌过目。
覃昌仔细看完信件后大为吃惊,问道:“你就这么相信张国丈?”
“覃公公,眼下我们不信张国丈,又该信谁呢?”
李孜省反问,“难道相信怀公公会在京师帮咱?”
覃昌默不作声。
李孜省道:“说句不好听的,先前您跟张国丈为敌之事,怀公公就算没有参与,至少也是知情者,甚至还暗地里为你出谋划策吧?”
“李尚书,你手伸得未免太长了点儿……”覃昌有些生气道,“我不与任何人为敌,一切都是为朝廷着想。”
“好,覃公公这话说得光明磊落,那我就问句实在点儿的……你现在想跟怀恩站在一道,还是跟张国丈站在一道?”
李孜省问道。
覃昌瞬间感觉火气蹭蹭往脑门儿上蹿。
不是说好了不谈派别和个人成见之事?
你怎么还变本加厉?
让我选阵营?
李孜省好像根本就没有指望覃昌能给出答案,马上做出补充:“你看,张国丈在朝中并没有什么党羽,连我都不算他派系中人。”
“你不算?”
覃昌用促狭的目光打量过去。
“当然不算!”
李孜省理直气壮地道:“我是为朝廷效命,而不为某个人。”
覃昌想了想,这话挑不出毛病,毕竟刚才自己也是这么搪塞李孜省的。
“覃公公,你还怕张国丈以后在朝中少了对手不成?东宫讲官出身的文官,哪个会将他当成自己人?朝中的清流,又有谁会认为他一介外戚出身,有资格过问朝中决策之事?”李孜省连珠炮般发问。
覃昌道:“李尚书,为官者没有谁在意谁是自己人,谁又是外人。请不要用短见去评价他人远见卓识。”
李孜省没有跟覃昌争论,笑着道:“话又说回来,覃公公,您觉得张国丈冒着被人非议的风险,给我们作如此提示,告知我们鞑靼人将会于何时何地从何处来,却是为何?”
“这……”
覃昌一时间回答不出来。
“覃公公以为,要是张国丈没有把握的话,会多此一举吗?”
李孜省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朗声道,“莫要忘了当初泰山地动,也莫要忘了万娘娘离世前那场诡异的天变。要说谁能洞察先机,给你我创造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除了张国丈,还有谁呢?”
覃昌道:“李尚书,你自己就是方士出身,你不会自个儿算算吗?为什么一定要听别人的?”
“自家知自家事,咱道行太浅了,根本就没法预测天机……自己不行,还不让咱听道行深的人的意见?”
李孜省一副无所谓的神色。
“你还真是……”
覃昌显得很无语。
但他的神色也说明,李孜省的理由算是把他给说服了。
李孜省又添上一把火:“关键是,陛下也信张国丈……你且说说看,要是我们不按照张国丈所提,提前做好防备,最后无论鞑靼人来或者不来,到时陛下那边会怎么看?罪责不都在我们身上?现在我们有选择的余地吗?”
覃昌点头道:“也是,如今看似张国丈指点我们的前路,但其实却是陛下给我们安排好了后路。”
“覃公公高见。”
李孜省笑着恭维。
覃昌多少有些无语,摇头道:“可咱这点儿人手……”
李孜省道:“我们押送布匹的役夫,大概有一千二百人左右,跟随我们来的兵丁有四百多人,王千户带来的人马有七百多。”
覃昌摇头道:“就算把那些不是当兵的加起来,拢共也才两千人,你就敢去跟鞑靼人来个硬碰硬?”
“覃公公,打仗得随机应变。”
李孜省道,“到了前方关口十有八九咱们还会获得一批人马,应该有个四五百人,到时我们把布匹往就近的堡垒一藏,带着人马出关……”
“什么?你还要出关?”
覃昌更觉得李孜省疯了,赶紧劝阻,“以关隘抵御外夷,咱家能理解,你这带兵出关,却是何路数?”
李孜省道:“你守在关口内,能守得住吗?得主动出击啊!张国丈把鞑子来犯的时间和地点都告诉咱了,咱还守在城关内干等着?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覃昌道:“但以咱这点人马……“
李孜省叹道:“不要总强调咱们的兵马少。就算少,咱带的也是京营精锐,手上配备的神枪和神铳数量很多,你看王千户边军人马,他们的牲口有咱带来的多吗?”
“这……”
覃昌质疑道,“牲口再多,也没上过战场,没经过战火淬炼的将士可不经打……打仗从来都不是比谁的牲口多。”
李孜省道:“兵不厌诈,鞑子绝不会想到,咱会在边关设伏,到时伺机而动,找个地方藏起来,最好找个能突袭他们的地方,来场夜袭。鞑子一定想不到,我们早就知道他们的行军动向,到时一网成擒。”
覃昌本来还有些期待。
但听了李孜省的话后,明显感觉李孜省是在玩火,反而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李孜省叹道:“覃公公,本人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此番得不到军功,朝中再无我一席之地。相信你的境况也差不多。你就不想……搏一把?
“以往都是鞑子抢掠完了,咱的人马再仓促去追。这次咱可是精心准备,提前埋伏,就算人马数量少点……但是……”
覃昌道:“李尚书,您就别说了。既来之则安之,莫非咱还有退路不成?咱可不能辜负皇恩。”
“对对对,就算是死了,咱也是英烈。”
李孜省笑道,“决不给大明朝廷丢脸。”
覃昌心想,你李孜省为了功名利禄还真是拼啊。
不过想来也是,你这种投机派,觉得自己一辈子运气好,这次肯定也觉得自己狗屎运加身,可怜我覃某人,半生都规行矩步,居然临老了要跟你李孜省出来拼命撞大运?
真是……时也命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