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出门事事难

李孜省和覃昌一行,辗转来到了大同镇城。

大同镇始设于洪武三年正月,乃九边中最早设立的军镇之一,截止成化末年,该镇下辖八卫、七所、五百八十三堡,西起丫角山,东止阳和,边长六百四十余里,构筑了立体长城防御体系,为拱卫京师之藩屏。

进入大同城后,巡抚左钰亲自前来迎接。

覃昌似乎对这趟差事并不怎么上心,碰面后只随便寒暄几句就自行去驿馆休息了。

李孜省则把左钰请到一旁,道:“左中丞,敢问一句,现在大同周边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我这一行,系奉皇命,带布匹衣物等御寒物往西北边塞各处发放,到如今才走了宣府和大同镇,大同镇这边更是才走了一半,距离差事完成还遥遥无期,这个忧心忡忡啊!”

左钰愁眉苦脸道:“李尚书,此事可由不得我们。鞑靼人屡屡寇边犯境,今年光是大同这边就已发生上百起劫掠事件,已属司空见惯。

“其实不但西北,就算是辽东……情况也没见好到哪儿去。这不刚传来讯息,辽东分守开原的都指挥同知周俊、佥事徐珍因为御敌不力,已定下死罪,不过经同僚求情以及陛下开恩,现在被降级留用。”

“哦。”

李孜省释然点头,然后问道,“那现在大同抵御贼寇侵凌的情况如何了?几时能确保我们平安到偏关?”

从宣府一路往西,先到大同城,从大同往西,下一站就是偏头关。

左钰目露难色,道:“其实要走的话,随时都可以,只是路途有些艰辛……因为各卫所高度戒备,大同城也随时要支援发出警讯的边塞,这边无法派出重兵协同。要想贼寇消停的话,恐怕得等偏关几个关口贼寇被彻底打退后才行。”

李孜省苦着脸道:“皇差要紧,实在不行,咱顶着困难也得上。这衣物布料到底要发到前线将士手上,才能体现皇恩浩荡,也能鼓舞军士们的军心士气。”

“明白。”

左钰颔首道,“要是李尚书实在着急,回头我让兰公公过来跟您商议一下,看看如何应对当前危局。”

“那……”

李孜省脸色异常难看。

眼下左钰明显不想为保护李孜省的队伍西行而做出努力,改而推诿,准备让守备太监前来接洽。

李孜省心想,我奉皇命到西北来送东西,难道一路上还得打点那些阉人不成?

西北官场环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劣了?

等他跟左钰作别,转念一想,心中难免有些悲哀,暗忖,眼前这般情形莫不是我亲手造成的?卖官鬻爵!

当年皇帝缺钱,便把人事权交到了他李孜省手上,暗示可以从这上面动脑筋。从那以后安排官位不看是否有能力,也不管其品德如何,只要银子使到位,就满足对方的愿望。西北这边大大小小几百个官位,全都对应着一定价码,光三边和宣大他李孜省就为成化帝赚了近二十万两银子,或许由此埋下祸根。

唉,当年点下的这把火,这是要烧到自己身上啊,真是现世报!……

……

当晚,李孜省去见了覃昌。

而覃昌此时已见过大同守备太监兰回。

李孜省进到覃昌的房间。

覃昌正躺在靠椅上悠闲品茗,见李孜省匆匆而来,有些不耐烦,质问道:“旅途劳顿,李尚书您怎么不好好歇息一下,恢复精神啊?”

李孜省苦着脸道:“都不知几时能走……还是先把事情落实才好。覃公公,您是不是已经见过兰公公了?他怎么说?”

“没提这茬。”

覃昌摇头道。

李孜省惊讶地问道:“你没问几时能走?那总得打听一下,大同为确保我们的皇差能顺利完成,到底能做多少事吧?”

覃昌道:“这个咱家倒是问了问……兰回说这次雪灾,以固原和宁夏等镇最为严重,延绥周边次之。

“其实就算没有鞑靼犯境之事,咱过了大同镇后,道路也很不好走,许多峡谷中穿行的道路都面临雪崩的威胁。为了确保咱的人员安全,也方便后续赶路,其实应该等冰雪完全融化后再启程也不迟。”

“啊?那不得等到年后才能成行了?”

李孜省惊讶地问道。

覃昌有些不耐烦,一挥手道:“李尚书,我们经不起任何损失……再说了,朝廷现在正在筹措钱粮,回头将从我们背后追上来。等那时,让大同镇派出将士,协同我们两路人马一起西去,不更方便快捷吗?”

“那得等多久?”

李孜省急了,“话说,咱从居庸关出来,已经耽误了不少时日,这再长期拖延下去,定无法在限期内完成皇差。”

覃昌诧异地问道:“李尚书,咱家怎么记得,陛下并没有硬性要求咱必须在哪日之前把东西送到啊?“这西北从东到西连绵数千里,路途遥远,很多情况并非我们自京师出发前便能预料。你早前不已经把情况奏上去了么?”

“我是禀奏了,但并不是诉苦表示完不成差事,我只是说明了当下面临的境况,表示会尽力克服困难,及早完成差事。”

李孜省道。

覃昌闻言翻个白眼,侧过头道:“李尚书半仙之体,自然能轻松应对各种困难,我等却不行。

“要不李尚书想个办法,尤其是利用你在西北边地的人脉,协助你把东西运过偏关?听说从偏关到延绥那段,虽然路途很长,沿途倒也太平。但大同这一段,相对富庶些,鞑子劫掠更为凶狠,咱家实在是没办法。”

李孜省一听就来气。

你覃昌好歹是曾经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到现在也没被一撸到底,怎么说也还是个秉笔太监吧?

这可是仅次于内相的存在!你竟然在宣大之地公然跟我玩推诿敷衍这一套,玩得挺溜啊!你的目的,不会就是让我完不成差事,让我回去之后没法交差吧?

反正你覃昌现在政治前途一片黯淡,就想拉我下水?

不行,我一定不会让你得逞。

……

……

李孜省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立即扑到书桌前,开始写奏疏,甚至以私人信件的方式,请求张峦帮忙。

虽然他也不知道张峦具体能帮到自己什么,但总觉得还是得把自己这边的情形提前告知张峦,免得他被怀恩等人给坑了。覃昌送走李孜省后,很快便从身边扈从口中得知李孜省天天往京师写信的事。

“这位李道长,用人脉用习惯了,走到哪儿都不消停。”

覃昌冷笑不已,道,“还以为这西北之地会跟京师一样,他随便跺跺脚,就一堆人为他效命?

“这种地方,鸟不拉屎,生存条件极为恶劣,谁会做那些不属于自己差事外的事情?还想要地方军镇派兵护送他西行?就连咱从京营抽调护送物资的随从将士,也没人愿意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继续往前走。”

扈从道:“公公说的是,现在下面的人也表示,能留在大同过年再好不过。等开春了起行,其实也晚不了多久。

“反正那些布料和衣物,能下发到一线将士手上,西北官兵从上到下,对陛下必定是感恩戴德。

“一套军服、一席被褥能穿用个几十年,少这一个冬天有什么大不了?”

覃昌回头瞥了扈从一眼,道:“倒也不能这么说。我并不是故意与李孜省为难,只是眼下条件不允许冒险。但他天天向京城打小报告是怎么回事?不行,不行,不能任由他自说自话,拿纸笔来,咱家也得写上奏,尤其是把大同周边外夷扰边情况详细说明。或许就此陛下留我在西北,让我督军呢?”

扈从笑着问道:“就好像当年汪直汪公公一样?”

覃昌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喝斥道:“举例子,就举个好点儿的出来!咱家是那汪直能比的吗?”

“是是是。”

扈从恭维道,“覃公公深谋远虑,西北将士全都仰望您,只等您统率将士击败外夷,平定边疆。”

“行了行了,多嘴多舌,少拿逢迎恭维这一套在我面前卖弄。”

覃昌心情本来就不佳。

本来顺风顺水官场得意时,逢迎话绝对会呈现锦上添花的效果。

而现在他落魄了,这奉承话就显得格外刺耳。

……

……

腊月二十七这天。

乃朱见深出殡的大日子。

京师内外很是热闹,皇帝亲自扶灵,送父亲的棺椁出京城德胜门。

本来他打算亲自去天寿山走一趟,但在临近城门时,却被怀恩等人给挡了下来。

经过一番唇舌争论,朱祐樘才意识到,自己应以国事为重,留镇中枢,当下不得不登上城墙,从门楼上目视棺椁队伍离开,不停地擦眼泪。

张峦从楼梯口出来,手上拎着个题本一样的东西。

怀恩过去阻拦,低声问道:“张国丈,您有事找陛下说?这会儿陛下心情不佳,有事还是等回宫后再提吧。”

张峦有些恼火,道:“我刚收到讯息,说是西北大同周边地区,鞑子扰边现象很是猖獗,连送去三边的布料都无法继续往偏关走,这等于说陛下的心意无法及时传达到西北前线将士手上,我这着急啊……想找陛下说说这件事。”

怀恩无奈道:“此事陛下早前就已经知晓了。”

张峦闻言皱了皱眉,问道:“知道是一回事,请问有对策吗?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贼寇猖獗,而我们什么事都不做吧?”

怀恩一脸好奇地问道:“张国丈,难道您就没个眼力劲儿吗?眼下陛下正为先皇丧事而忧伤不已,你这时候去说,陛下能冷静下来处置国事?还是先等等吧。

“咱家也不是让您拖个几日,就等几个时辰难道也不行吗?再说了,您要真有什么高知灼见,完全可以等明日朝会上去说啊。”

“这……”

张峦看了看不远处的皇帝女婿。

此时朱祐樘正在覃吉的安慰下,不断地抽泣和抹眼泪。

张峦心想,覃吉到底是在帮忙,还是故意添乱啊?不知道有些事越劝越糟?

“那行,待回头我入宫面圣时再说吧……劳烦通禀一声,就说我来过,还有下午我会入宫跟陛下商谈这件事。”张峦道。

“好。”

怀恩不再阻拦,目送张峦转身下楼。

你张峦是为正事而来,我一再阻止,反倒显得我是个阻塞皇帝视听的奸臣了。

……

……

等张峦从城门楼上下来,另一边徐琼带着沈禄走了过来。

“来瞻,你让我做的事,我已经找到人了,年前就能把奏疏递上去。”

徐琼拱手见礼后说道。

张峦问:“乃陛下生母太后之事?”

徐琼点头道:“就是这个。关乎到人伦大统,不敢怠慢。不过你确定陛下希望在先皇下葬这关口,有人上奏此事吗?”

张峦诧异地问道:“不知这其中有怎么个说法?难道朝中还有人反对,认为这不是时候?”

“太后与先皇合葬之事,本无大的问题,但现在……已经很久未出现过如此状况,这……其实不太好开先河。”

徐琼以礼仪行家的立场来说明当下面临的情况。

张峦想了想问道:“皇帝生母与先皇合葬,没有先例可循吗?”

一旁的沈禄赶紧解释:“来瞻,你别着急,你也不想想,咱太皇太后还……咳咳。话说,你先回去查清楚再说这话。

“对了,您跟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不是认了亲戚吗?其实,让太皇太后出面说这件事,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