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十七岁

你才十七岁

安宁往家长队伍中张望。

起初,她还担心蕊蕊母亲不会来,直到看见蕊蕊母亲独自一人站在远离众人的地方,身侧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脸上的神情模糊不清。

不知张蕊蕊用了何种方法劝说她来的。

安宁松了口气,收回视线,低头拿出手机,给沈乐知发了条消息。

他们二人事先跟苏茂成打过招呼,没有说得很详细,不过一提张蕊蕊的情况,苏茂成多少也明白了。

他忙着组织接下来的消防演习,直接把办公室留给了两位老师。

蕊蕊母亲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胡说!我好端端的女儿怎么就生病了?还是精神病?!”

安宁连声否认:“不是精神病,请不要这么说蕊蕊,不是您想的那样。”

看着张蕊蕊母亲急切而受伤的神情,安宁第一次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沈乐知接过话头:“她是您的女儿,她只是生病了。就像感冒一样的病,需要看医生,需要吃药,只是会比感冒好得慢一些,但并不是您所理解的无药可救,而且,生病也不丢人。”

“蕊蕊家长,抑郁症没有您想得那么可怕,在这里我保证蕊蕊不会遭到任何区别对待,我们对蕊蕊的情况是严格保密的,不会影响她在学校的生活。”

“蕊蕊跟同学们的相处,比您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蕊蕊母亲有些沉默,她连连摇着头,似乎在否定这一切:“我不懂,沈老师,我不太懂。”

“她怎么会得那种坏病?”

安宁的心脏被刺了一下。

从旁人的角度,都会觉得刺痛。

那处在漩涡之中的蕊蕊呢?

她不免想道。

“是这样的,蕊蕊妈妈……”

沈乐知一边讲一边安慰蕊蕊母亲。

张蕊蕊参加完逃生演习后就请了假回到教学楼。

她站在教务处门口,擡着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妈,我想去看医生。”

她轻轻呢喃。

相比于门外的安静,蕊蕊母亲的情绪更为激动。

等张蕊蕊敲门进来后,母亲就一直抓着她问:“你告诉妈妈哪里不舒服?胃疼?还是哪里疼?”

“这里……”张蕊蕊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心脏疼?!”蕊蕊妈妈惊呼一声,抓着她的手越来越用力,眉头紧紧拧着。

“不是疼,就是,就是……浑身不舒服。”张蕊蕊擡起头,有些无助地看了眼安宁。

母亲语气因急促显得严厉:“你该不会是故意这么说,让妈妈带你回家的吧?”

“我没有!”蕊蕊跺了下脚,胸口一阵剧烈起伏后,忽然捂着肚子蹲下。

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懂……你总是不理解我。”

“那你得跟妈妈说明白,妈妈才能懂啊!”蕊蕊母亲也焦急地蹲下,试着拉蕊蕊起来,可她纹丝不动。

“地上多凉啊,你先起来,好好跟妈妈说话。”

被拽了两次之后,蕊蕊终于崩溃了:“妈——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关心这些没用的了!”

被她一吼,母亲怔住了。

张蕊蕊擡起头,眼泪哗哗淌在脸上:“我好难受,我真的好难受……”

“从小到大我做什么都是你决定的,连生什么病吃什么药都要先问问你。我不饿,也不冷,我没那么娇气。我不需要什么物质上的东西了,食堂好不好吃,宿舍的床软不软,我都不在意,不感兴趣。”

“我难受,我好难受,我不知道自己哪里疼,但就是难受得想死,我不敢贴着窗户走,每次看窗外我都怕自己突然发疯想跳下去。”

她喘了几声,目光越过母亲望向窗子,似乎被阳光晃了一下眼,她擡手捂住了脸:“我不要死,我不能死……”

她有些胡言乱语了。

张蕊蕊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用力抓胸口的样子,像是想把心脏从身体里给挖出来。

“妈妈,我没有不想学习,我想学,我想考一个好大学,可是我做不到,我的成绩就是好不起来。”

“我再也好不起来了……”

她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头。

母亲抱住她,拦着她的动作,将她紧紧箍怀中,声音也带了哭腔,凄厉地喊着:“我求求你了,妈妈求求你好不好,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你不能放弃啊,你是妈妈唯一的丶最后的希望了……”

“妈,我求求你行吗!你不要逼我了,我只是,只是……”

张蕊蕊仰着脖子,冲着天花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家里已经一团糟了,如今她在学校的生活也像一团乱麻。

她觉得自己好丢人。

每次听方瑾乐呵呵地分享各种她没见过的小零食,听周遇跟雷好帅吐槽自己爹妈的糗事,自己只有羡慕。

如果能回到过去,她希望妈妈没有和爸爸结婚,她宁肯不来到这个世界上。

她不希望母亲生下她后,满身伤痕地抚养她长大,为了躲着自己的亲生父亲,自己像一块抹布,被丢到小姨家丶被塞进补习班,又被扔进学校不许她回家。

那可是她的家啊。

她好像被关在一个支离破碎的丶肮脏不堪的壳子里,被外面的人推一下,才知道动。

安宁端着一个纸杯,将手递过去:“蕊蕊,喝点水。”

安宁说话的声音很平静,渐渐压住了两人哭声:“蕊蕊家长,孩子的问题应该说已经压抑很久了,如果现在不带她看医生,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她看了张蕊蕊一眼,目光里没有同情,只有深深的心疼:“蕊蕊是一个努力又懂事的孩子,她才17岁啊,已经在为自己的未来丶为妈妈的未来做打算了。您觉得她没放弃的理由是什么?”

紧紧抓着衣服的手忽然垂了下来,像一片落叶。

安宁温暖的手覆盖在张蕊蕊的手背上:“蕊蕊,你才十七岁,或许,你可以不用活得那么辛苦。”

“去看医生吧,你觉得妈妈帮不了你,老师也帮不了你,那就去看医生吧,医生会用最专业的治疗帮你,让你不那么难受了,好不好?”

张蕊蕊颤抖着身体,抽噎地点了点头。

*

张蕊蕊平复下来后,被送到了校医室休息。

她呆呆地躺在床上,背对着母亲,望着窗边。

蕊蕊母亲在门外和沈乐知谈了许久。

随后,屋子的门被推开一条缝。

“蕊蕊,那妈妈先走了啊,周六来接你去市里看医生。”

蕊蕊母亲局促地站在门口,手指紧紧捏着皮包,眼里盛满了悲伤。

门口堆着母亲买的各种生活用品和养胃的餐剂,她犹豫着看了一眼行李,擡头对上沈乐知平和的目光:“放这儿吧,一会我们帮她拿到宿舍。”

“好,麻烦你们了啊。”蕊蕊母亲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又回头看着床上纤瘦的身体。

“蕊蕊,妈妈真走了啊,你好好……”她咬了下嘴,把“学习”一词改了口,“好好休息。”

张蕊蕊听到,只是动了动手指。

从念书起,她似乎再没听过母亲用这样温柔的声音说话。

母亲的视线在那里停了很久,张蕊蕊像是被烫了一下,缩了缩身子。

她始终没有回头。

那道目光像是在呼唤着她——蕊蕊,再看妈妈一眼好不好。

不,不要。

她不要。

母亲似乎又苍老了,刚刚抱她时蕊蕊生怕会碰到她的伤。

那些见不得人的……

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她不敢回头,怕看见母亲苍白而疲惫的脸,自己会再度崩溃。

是怎么发现自己不对劲了呢?

以前掉点眼泪过几天就好了,可这段时间她发现,自己每哭一次,状态就变差一些,没有任何回去的迹象。

她不会笑了,感觉脑袋木木的,转不动,身子也像灌了水泥,一旦坐下或躺下就不愿意起来。

她总是长久地盯着一个东西发呆。

有时听着课,听着听着就觉得喘不上气,眼泪没有预告地从眼角滑下。

等被泪水烫到,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还在教室里,匆匆低下头,拿纸巾挡着脸,假装是被风吹出了鼻涕。

方瑾问她,她只是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有鼻炎丶自己花粉过敏等等一些看似正常的借口。

安老师说,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

糟糕的生活,一塌糊涂的成绩……

她的人生真的还有转机吗?

在哪里?

每次深夜里从梦中惊醒,她张大着嘴,任凭眼泪鼻涕灌进嘴里,朝着漆黑的房间伸出一只手来。

像溺水的人在朝岸上的人呼救。

救救我……

有没有人能拉起我的手……

我好痛苦。

她无声地想着。

然而,没有真的神明会拉起她的手,带她远离痛苦。

次日醒来,还是一样乏味的明天。

*

周六,市里。

安宁坐在沈乐知的车上,看着前面的车子停下,一对母女下了车,母亲几乎要把女儿搂进怀里了,带着她慢慢地踩上精神卫生中心的台阶。

张蕊蕊看了病,吃了药。

药有些贵。她有点愧疚。

可是母亲让她不要担心钱的事情。

有在变好吗?

她确实不失眠了。

每天按医嘱吃药,睡意来得十分汹涌。

几乎一恍神,就沉进了黑暗里。

再醒来已经是次日的白天,方瑾正站在她的床边轻轻推她的胳膊:“蕊蕊,起床了,该上学了。”

有时蕊蕊会忘记吃药,安宁总会适时出现,假意检查纪律,走到张蕊蕊身边,指尖轻轻点一下她的桌子。

方瑾还以为是自己偷看小说被发现,连忙低下头。

安宁轻叹口气,默默离开。

不过……这样昏昏沉沉的时光,几乎大半时间都在睡着,真的是好现象吗?

她有变化吗?

她不知道。

某天早晨,张蕊蕊没有等方瑾叫她就醒了。

窗帘缝隙漏进了阳光,夏天总是悄无声息卷来潮湿的热意。

“早上好,今天阳光真好。”

张蕊蕊冲着迷迷糊糊的方瑾说,语调没什么起伏。

方瑾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愣着看了会儿张蕊蕊的脸。

她环顾了一下宿舍,惊喜又小心地从床边翻下,一把握住张蕊蕊的手。

笑意绽放在方瑾的眼睛里:“是呀,今天天气真好,蕊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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