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记克里斯韦伯

第150章 剖鱼人

第150章 剖鱼人

“行,算你一个!”吴泽点了点头,对看守道:“待会吃完饭,洗干净点,送到我那儿去!”

“喏!”看守应了一声。待吴泽走远了,他回过头对秦柯笑道:“臭小子,你这次可真得谢谢我,一步登天了!”

“杀鱼,一步登天?”秦柯不解的问道。

“当然!”看守笑道:“比起这里,哪里不是一步登天?再说了,我都听说了,将主爷弄出了一种新渔网,一网下去就能捞几百上千斤鱼来,这么多鱼,随便漏点也撑死你了,这里你只能啃石头!好了,别废话了,你先去收拾一下,把自己弄干净点,别给人家赶回来就麻烦了!”

秦柯稀里糊涂的被带到水边洗了个澡,带上自己的一点随身杂物,就和四五个同伴被带到距离码头不远的一个大院子,带路的停住脚步,朝里面喊道:“你们要的人来了,快来个人出来接一下!”

“来新人了?好,好,我马上出来!”片刻后,从屋内出来个三十出头的中年妇人,看到秦柯脸色立刻就阴了起来:“就是这几个,怎么看上去都呆呆的?”

“在打石场里出来的,把你丢里面干半个月你也这样。放心,都是挑过的,手脚勤快,人也老实,你不要我就带回去了!”带路的说到这里,作势转头就要走。

“别,别!”那妇人赶忙将其扯住了:“要,我要还不成吗?哎呀,当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鱼,我手下那一个人都恨不得掰开当两个人用,总比没人好呀!”

“忙?这里谁不是忙的四脚朝天?你还嫌鱼多,阿嫂,你在赣县的时候要能这么敞着吃,恐怕睡觉都笑的合不拢嘴吧?”

“好,好,都是我多嘴了,我给您赔不是还不成吗?”那妇人被那带路汉子说的哑口无言。那汉子笑了笑,对秦柯道:“臭小子,我知道你是个有心气的,别觉得自己打了败仗当俘虏就没有出头日了,这里不少人出身和你差不多,几个月功夫就混出头了。你好好干,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人要往前看,别做傻事!”

“人要往前看,别做傻事?”这句话就好像一记铁榔头,狠狠的敲在秦柯的心头,他一时间禁不住呆住了,对过去的留恋和对未来的憧憬一下子撞击在一起,把他的心搅的一团糟。

那妇人打发走了别人,回头看到秦柯呆呆站在那儿,倒像是傻了一般,赶忙喝道:“你别傻站在这里呀!里面事情还多着呢!咱们这里可不养闲人!”

秦柯呆呆的跟着那妇人走进院子,充满了汗臭与鱼腥味混合在一起的怪异味道,令人作呕,那妇人将秦柯带到长桌旁,她熟练的抓起一条活蹦乱跳的金枪鱼,将鱼背向下,鱼头朝向自己,左手拉起腹鳍,在其下方以短刀斜入,横切开一条长口子,将里面的内脏掏出,将其放到一旁的竹篓里,回头对秦柯道:“就这么做,别把鱼胆弄破了,不然鱼肉就苦了,看清楚了吗?照着做一遍!”

秦柯在长桌旁坐下,接过妇人手中的短刀,然后模仿着对方的样子抓起一条鱼,剖开鱼肚,手中刀刃的锋利让他暗自吃了一惊,他们有这么多好铁,连杀鱼刀都这么好!

“干嘛停住了?把内脏取出来呀!”

妇人的呵斥声惊醒了秦柯,他赶忙取出内脏放入竹篓,然后将鱼放到另外一边。

“很好,就这么做,动作快一点,记住,别把鱼胆给切碎了!”那妇人叮嘱了几句,就走开了,很快,秦柯就被越来越多的海鱼淹没了,他无暇回忆往事,只能机械的抓起鱼、剖开鱼肚,取出内脏放入竹篓。相比起在打石场时,这里的饭食更好,干饭、大块块烤熟的鱼脍,浇上一种奇怪的酱汁,美味之极,有时候甚至还有一点猪肉和鸡肉。

秦柯很快就发现了这些食物的来源——这些外来者在河畔搞了一个鱼市:来购买鱼的番禺本地人络绎不绝,价钱比原先的鱼市便宜的多,如果你什么都没有也无妨,可以去卖力气,这里的人有做不完的事情,干半天活就可以带走半篓螃蟹,让一家人饱餐一顿。

而即使是这样,也无法消耗完每日捕上来的鱼,于是他们就用鱼内脏、碎鱼料喂养换来的鸡、狗和猪,更多的制作肥料,腌制鱼酱,大块的鱼肉则将其烘干然后捣碎,制成鱼松,放入陶罐或者木桶里存储,秦柯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好像那些鱼,被切碎捣烂,然后晒干,再也无法辨认是来自那一条鱼、哪一种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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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公,您看这几个字写的如何?”魏聪指着不远处竹棚上的牌匾向孔圭问道。

“不劳动者不得食?这是孟德手书?为何这里要挂这个牌匾?”孔圭看着牌匾念道,他知道魏聪写得一手好字,这也是虽然众多岭南士人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但却没人以“兵家子”、“出身卑贱”来攻击他的缘故——只凭这一手出类拔萃的好字,就能证明魏聪的出身。

“走近看看您不就知道了!”魏聪笑道。

竹棚前站满了人,大部分人都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在这个春荒不接的季节,大汉的任何一个郡县都能看到成群的饥民,更不要说刚刚打完仗的交州。这些可怜的人耐心的等在竹棚门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施粥铺?”孔圭问道。

“对,确切的说应该是施汤铺!这里施的是褐汤!”

“褐汤?那是什么?”

“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魏聪笑了笑,他带着孔圭绕到竹棚的后面,只见并排摆放着四口洗澡桶大小的大锅,下面的炭火烧的很旺,几个打着赤膊的汉子正用站在灶台上,木棍用力搅拌,铁锅内散发出的香气和汗臭味、鱼腥味、炭火灼烧的味道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无法描述的味道,让孔圭毕生无法忘怀。

“君子不近庖厨,今日让孔公吃苦头了!”魏聪笑了笑,对一旁的当值人员道:“快下料吧!”

“喏!”那汉子应了一声,挥了挥手,旁边的汉子便将一桶桶不知名的东西倒入汤锅中,孔圭皱了皱眉头,问到:“那汤锅里都有些什么?”“有萝卜、芋头、葵菜、南瓜,也有一些粟米和豆子,最多的就是鱼骨头,按照您的要求,汤要厚实,筷子插进去不能倒!”

孔圭走到一个刚刚运过来的竹筐里,只见里面堆满了鱼骨头,确切的说应该是鱼排,最为肥美的鱼肉已经被割掉,只剩下鱼脊椎和肋刺,上面还有许多肉。

“你叫这鱼骨头?”孔圭惊讶的问道:“上面明明还有许多肉呀!”

“哦,渔获太多了!”魏聪笑道:“加工厂可没有功夫一点一点的剔出来,只能当鱼骨头处理了,如果这里不要,就只能送去肥田了,正好我在番禺城外有些果蔬园,倒也用得上!”

孔圭没有说话,他想起上次自己和魏聪去渔船码头看到的堆积如山的渔获,自己本来还以为那是魏聪给故意演给自己看的,现在看来也许是自己误解了。正当他想着如何旁敲侧击一番时,旁边管事的道:“主上,这一锅火候差不多了!”

“嗯,好,给我打一碗来!”魏聪稍一犹豫:“给孔公也打一碗来!”

“喏!”

片刻之后,便送了两大碗汤来,深褐色的汤很浓稠,孔圭现在知道为何魏聪称其为褐汤了。

“请!”魏聪做了个手势,拿起一碗便喝了起来,孔圭稍一犹豫,也拿起汤碗,舀了一勺喝了一小口,味道出人意料的不错,粘稠、浓厚,除了有点腥味之外,甚至可以说鲜美——魏聪用竟然用这玩意赈济饥民?

“味道不错!”魏聪三口两口将汤喝完,将碗递给管事的:“再多放点姜末就更好了!孔公,还和你的口味吧?

“还成!”孔圭将汤碗还给旁边的管事:“孟德待这些饥民倒是甚厚,不过方才门上牌匾写的是何意呢?”

“很简单,我这褐汤不是白吃的!喝了这汤,就要去干活,上至老人,下至孩童,都要去!”

“老人,孩童,他们能做什么?”

“多得是呢!”魏聪笑道:“老人可以去制作绳索和渔网的工坊,孩子可以把收来的旧绳索拆开,做成细麻絮,那是用来填塞船只板材缝隙的好材料,还有桐油作坊打杂的,我这里要做的活计可多得是,只要有手有脚,那就有做不完的活!孔公你没有发现吗?番禺城里街上的乞丐闲汉这些日子都没了吗?都被我送到各处工坊里干活去了!”

孔圭闻言一愣,他喜好经学,尤其是左传、易经,平日里有了闲暇也是在府中和学生们研习吟哦自得其乐,对于府外的事情倒是没有太在意,尤其是魏聪击败张叙,平定交州五郡之后,番禺恢复了平静之后,他又恢复了过往的宅男生活,哪里会注意到街上有没有乞丐闲汉。

“孟德要这么多工坊作甚?”

“自然有事做呀!”魏聪笑道:“比如说你看这褐汤,若无渔船便没有,可要有渔船,就要伐木,制绳、渔网、桐油、制漆、铁作、竹作,制帆等十多个作坊,打来的鱼也要尽快处理,要么制作成鱼酱,要么制作成鱼松,还有制成肥料的,不然只能白白烂掉,而要制成鱼酱就要大量的盐,制作鱼松就要大量柴火木炭,制作出来的鱼酱、鱼松也要有地方售卖,就要有码头,和道路,有装盛的陶罐,那就要有陶器作坊,有铺路的采石场。你看看,仅仅是捕鱼一个行当,后面就要有百十个作坊,每个行当都要有人才行,您说我要工坊作甚?”

孔圭被魏聪这一连串连珠炮般的话语说的头晕眼花,苦笑道:“可你不觉得这很麻烦吗?再说了,这么多工坊,这么多人,你又拿什么怎么养活他们?”

“是挺麻烦,但若非如此,那些渔民又怎么能七八个人一趟出去就能捕捉成千斤的鱼来?人生来并无爪牙羽翼,之所以能统御万物,善假于器也!而器具越是精巧细致,人的本事才越大。要想制作出精巧的器具,就要分门别类,让每个人去做自己擅长的事情,打铁的专心打铁,制陶的专心制陶,然后相互交易,换取所需之物。至于您最后一个问题,不是我养活他们,是他们养活了我!”

魏聪的回答就像一记闷雷,轰在孔圭的顶门上,他半响无语,最后道:“想不到孟德你对于墨家的书也有所涉猎呀!”

魏聪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知道孔圭这是在转移话题,两人出了施汤站,并肩走过了百余步,孔圭突然问道:“孟德,你对大汉未来有什么看法?”

“大汉未来?”

“对,就是大汉的未来!”孔圭停住脚步,看着魏聪的眼睛:“我虽然读了些书,但只能读书,圣人在其间的道理却不会用,只能算个两脚书橱罢了,若在明章之治时也还还罢了,这些年只觉得世事昏乱,着实看不清未来,所以才躲到这岭南之地当了个太守,却不想还是没有逃脱,被孟德你撞上了。”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面上满是自嘲的笑容。

“其实孔公您看的没错!”魏聪笑道:“申生在内则亡,重耳在外则安,你来交州其实是一着妙棋!”

“那,那你也觉得大汉未来堪忧?”孔圭问道。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古今至理,非人力所能扭转。自高皇帝斩白蛇诛暴秦,灭项羽建炎汉,至今已经有差不多四百年了,已经够久了!”

“可世人皆云我太祖高皇帝道迈三王,功高五帝,故卜年倍于夏商,卜世过于姬氏。如今才不过四百年,差不多才有一半呀!”孔圭急问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