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破竹
第136章 破竹
“孔公应该听说过蛾贼吧?”魏聪问道。
“听说过,可我听说蛾贼是在荆州和扬州,这两州与交州有五岭相隔,与交州又有什么关系?”
“不错,交州有五岭保护,的确不会遭到蛾贼的侵袭!但蛾贼也隔断了从朝廷通往交州的道路。孔公,我问您,您收到的最近一次从雒阳发来的文书是什么时候的?”
面对魏聪的提问,孔圭脸色微变,他的确对太守的庶务没太放在心上,但对于雒阳的消息还是比较留意的,毕竟他还不想一辈子留在这烟瘴之地。正如魏聪所说的,自从蛾贼起事之后,从雒阳来番禺的文书就变得不太稳定了,尤其是九月份之后,从北方而来的文书就变得愈发稀少,十月中旬后更是没有收到一封来自雒阳的文书,这是极其不正常的现象。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从豫章那边过来的道路已经断绝,朝廷的驿传只能走荆南——广西——番禺这条道路,路上花费了更多的时间,所以才出现了一个空白期。
“其实您不回答我也能猜得个七七八八,因为我也很长时间没有收到冯车骑的军令了!”魏聪道:“这次蛾贼乱事绝非寻常民变,便是当初赤眉、铜马、绿林只怕都有些不如,如今已经席卷荆州、扬州!考虑到朝廷在北边还要对付鲜卑人和羌人,能够拿出来对付蛾贼的力量很有限。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少则两年,多则三五年才能平定蛾贼,而在这段时间里,交州只能凭自己的力量了,你觉得这够吗?”
身为一名受过良好教育士大夫和帝国的高级官僚,孔圭很清楚魏聪方才说的那些话虽然不无自己的私念,但基本还是符合事实的:与凉州一样,交州也是一个边地州郡,建立的时间也差不多,都是西汉武帝时期才被并入帝国,距离帝国核心区域道路遥远,有难以逾越的地理障碍,州郡内部和外部都有大批怀有敌意的蛮族。
像这样的边地州郡,一旦被切断与帝国的联系,失去了帝国核心区域给予武力辐射,州郡内部和外部的不稳定因素就会立刻爆发出来,形成内外交困的局面。
在这种时候,仅凭旧有的、权力互相制约的官僚群体是不可能应对如此复杂的困局。唯一的出路就是由一个被授予全权的军事强人来解决这一切。而魏聪的意思很明白,他希望自己来出演这个军事强人的角色。眼下争论魏聪自己是否就是交州的不稳定因素之一已经没有意义,原因很简单,政治不是法律,不需要评判对或错,只需要看治还是乱,能够活下来的权力者都是高度的现实主义者。
无论这场即将爆发在交州的乱事是否是魏聪引发的,只要他能够证明自己有能力平息乱事,恢复秩序,并保持对雒阳的效忠,那朝廷都会在事后追认他曾经做过一切的合法性,对于这一点,孔圭是极为确定的。
“你现在有多少军队!”孔圭问道。
“讨论军队的人数没有意义!”魏聪笑道,他伸出四根手指:“我离开豫章馀汗县时,大概有不到四千人;但我击破南部都尉,拿下新淦县后,共有兵七千;拿下庐陵县后,大概有一万上下;而但我拿下赣县,翻越大庾岭,进入交州时,共有兵一万四千余众;而现在我拿下番禺之后,有众不下两万,大小船只三百余艘,骡马四千余匹。而这一切全部发生在一个月零三天内!”
“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孔圭冷声道:“只要打一场败仗,这些人中的大多数就会四散而逃,难道你就指望凭这些人平定交州?”
“乌合之众?呵呵!”魏聪笑了起来:“也许您说的没错,不过我更喜欢称之为势如破竹,应者云集。”
“势如破竹?”孔圭重复了一遍刚刚从魏聪口中吐出的这个成语,眼睛不由得一亮,旋即他叹了口气:“我刚刚说了,你不能打败仗,稍有挫折,你的人就会四散而逃!”
“是吗?他们往哪里逃?”魏聪笑了起来:“我的手下大部分都是豫章人,这里可是番禺,难道他们还能一路逃到南雄,然后翻过五岭逃回去?如果他们真的能做到,我倒是真要说一声佩服了!”
“客军深入则专?”
“不错!”魏聪笑道:“我将士的甲杖你也都看到了,而且一路来,我已经拿下了南部都尉、庐陵、赣县、南野这几个地方的武库,眼下番禺的武库也在我手中,加上番禺城中不乏匠人。甲胄精良,士卒有死战之心,你怎么能说这是乌合之众呢?”
“好吧!”孔圭叹了口气:“我承认你手下有一支军队,但要平定交州仅凭这两万人可远远不够。你应该知道交州刺史部的治所在苍梧郡广信(今广西梧州),交趾郡更是交州户口最多的一个郡,士民殷富,兵马众多,你只占了区区一个番禺城,连南海郡番禺、中宿、博罗、龙川、四会、揭阳六县也才拿下一个番禺县,这又算得什么?”
“我能走多远,孔公可以自己亲眼看看!这么说吧!孔公可以与我打个赌!”
“打赌?”
“对!”魏聪笑道:“今天是十二月七日,如果三个月内,也就是明年的三月七日之前,我不能平定交州,那就无条件的将您放走,随便您愿意去哪里都可以!”
“三个月内平定交州?”孔圭闻言失笑了起来,一瞬间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诲人不倦的师长:“魏校尉你知道交州有多大?从南到北也有千里之地,这么大一片地方,光是走也要不止三个月,何况打下来?”
“这么说孔公是愿意和我打这个赌了?”魏聪笑道。
孔圭笑了笑,突然问道:“那如果我输了,要怎么办?”
“那就要请孔公上表朝廷,以我交州刺史,护南海校尉了!”“交州刺史,护南海校尉?”孔圭笑了笑,他当然知道当时东汉还没有护南海校尉这个官职,但东汉有护羌校尉,护乌桓校尉、护匈奴中郎将这些的官职,都是处置少数民族事务的军事官员,按照旧例有政治抚绥、巡行理事、警备边界、保护交通、兼理屯田的职责。
是一个权限极大,责任也很重的官员,如果一个人身兼交州刺史和护南海校尉二职,这基本摇身一变,直接成为交州七郡太守的上司,而非一个监察官,这等于是交州牧,而在真实的历史上,那时已经是汉献帝建安八年的事情了,已经其野心可见一斑。
“好,这个赌我打了!”孔圭点了点头,首先他根本不相信魏聪能在三个月内平定交州,其次如果真的魏聪做到了,那朝廷也只能承认这个既成事实,那时自己不帮他上表,魏聪也能找到别人替他上表,犯不着不做个顺水人情。
“好!”魏聪伸出手掌,孔圭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和魏聪轻击了三下手掌。
“来人!”魏聪对从外间进来的看守道:“孔太守的学生们如果想要离开,都可以随意离开,收缴的弓弩兵器物品都归还本人,若是路费不足的,每人发一千文的路费,随行的仆从每人减半;若是不想离去的,可以优先按才录用!”
“喏!”
孔圭知道魏聪这是卖自己面子,起身谢道:“魏校尉度量如海,孔某钦佩不已!”
“呵呵!我是朝廷的讨逆校尉,是来救交州百姓于水火的,孔公的学生都是都是交州才俊,我自然要厚待!”魏聪笑站起身来:“好,在下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就先告辞了!孔公接下来若有什么要传话于在下的,便和门外之人说一声,他们自会通传!”
“校尉慢走!”孔圭将魏聪送出院门之外,他这才回到青年士子们聚居的院落,将众人召集了起来,先将魏聪刚刚和自己说的事简单的复述了一遍,最后道:“以我之见,魏孟德此人别的不说,至少在放你们回去这件事上还是不会撒谎的。你们若要离去,就越快越好,乘着交州还没有乱起来,赶快回到自己家乡。若是旅费不足的,可以向魏聪的人领取!”
孔圭话音刚落,座下顿时哗然,这些青年士子有的勃然大怒,怒斥魏聪的厚颜无耻,说自己要立刻回乡,召集宗族部曲,征讨逆贼;有的人则怀疑魏聪是在玩引蛇出洞,表面上是发旅费,实际上却是想把那些企图还乡反抗自己的人引过去杀掉;
还有人则觉得前者的怀疑有些杞人忧天,毕竟他们现在就是瓮中之鳖,魏聪想要杀他们根本无需这么麻烦;还有人则在忧虑他们离开之后,尊师无人护卫,建议带着孔圭一同逃出番禺城。端的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好了,好了!”孔圭提高嗓门,待到院内重新静了下来之后道:“不管怎么说,魏孟德还承认自己是大汉将吏,麾下也是大汉之军,老夫一日为南海郡太守,就一日不会离开番禺。他与我已经立下赌约,要三个月内扫平交州,平定蛮夷乱事,若他真的能做到,那老夫便上表朝廷,让他做交州刺史,护南海校尉。老夫便要在这番禺城里,看看他是不是在空口大言!”
“府君,万万不可呀!”一名士子站起身来:“魏聪此人名为汉将,实为盗贼!他此番作为,却是为了欺世盗名,您留在番禺,便是为其所用,更不要说与他立下赌约。弟子试问,如果他真的能够三个月内平定交州,您就真的替他上表朝廷,让他做交州刺史,护南海校尉?”
“赵吉!”孔圭伸出右手,示意其坐下:“魏孟德此人的确好诈力,多诡谲!但他有句话没错,蛾贼肆虐荆扬二州,已经断绝了朝廷通往交州的道路,如此一来,交州必生祸乱。在这个时候,交州的确要一个人站出来,内平奸邪,外逐蛮夷,才能保得一州平安!”
“可是魏聪他自己就是奸邪之徒?”
“那又如何?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人,岂能以常礼拘之?”孔圭笑道:“先贤有经权之道,如今正是经权之时。魏孟德从豫章起兵,越五岭,乘舟而下,兵进番禺而民不知,岂非非常之人?礼义虽好,但只能治平,不足以平乱,须得以武艺兵法辅之。只要魏孟德能内镇州郡,外抚蛮夷,让他当交州刺史,护南海校尉又有何妨。反正朝廷扫平蛾贼之后,重新打通交州通往中原的道路之后,一纸诏书招魏孟德去雒阳,他还能抗旨不成?”
听到这里,众士子纷纷点头,孔圭方才那番话暗契儒家经权之道,算是把经书读透了,读活了,绝不是那种死读书的腐儒。主意已定,大多数士子纷纷拜别,只有少数人坚持留下,侍奉孔圭,其中便包括士武。
“季安,你为何也要留下来?”孔圭问道。
“家中有二位兄长,倒也不缺学生一人,不如留在番禺侍奉老师!”士武答道。
“嗯!你两个兄长都是俊杰英才,的确无需担心家中无人!”孔圭笑道:“不过你身上有伤,留在番禺安心养伤也好,免得路上颠簸,伤势加重!”
“老师,您真的觉得魏聪那厮会如他说的那样做吗?”士武压低声音问道。
“我们都长着眼睛,可以看看那厮能不能先平定好番禺一地吧!”孔圭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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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实际上的外来入侵者,魏聪希望尽可能减少番禺市民们的恐惧,最好让他们觉得一切都没有改变,那位喜欢讲习五经、教化人才更胜过政务的太守依旧留在老地方,而自己不过是一个临时过境的军队首领罢了。所以魏聪在进入番禺城之后,并没有把自己的幕府放在太守府内,而是选择了一处位于岗地西北边缘的宅院作为自己的幕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