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凤且这一夜睡得不踏实,也不知是去岳丈与舅兄坟前惊了故人,还是旁的缘由,从不曾入梦的段栩,赫然坐在他面前。

他带着惊诧,走到跟前,行礼问安,喊了岳父大人。

段栩满面威严,不予理会,只端坐在书案跟前,吃茶看书。

翁婿二人,就这么静立许久,直到一记娇俏的声音传了过来,打破了这诡异的梦。

“父亲——”

两位魄力十足的男人,被这活泼的女声吸引,一记鹅黄身影,从屋外像百灵鸟那般,笑眯眯的推门而入。

“啊……,相公也在。”

是段不言!

亦或是说,这是刚嫁给他,十五岁的段不言。

她鹅蛋脸上全是豆蔻少女的天真,满眼欢喜从书案跟前,奔到了自己身边。

仰起小脸儿,满眼崇敬。

“相公,外头人说你要出征,不管我了?”

“……不会……”

凤且对着这张不谙世事的小脸儿,几乎说不出冷漠的话语,段栩轻哼,“不言,回来。”

“父亲……”

小姑娘笑眯眯转身,又像自由的小鸟,来到书案跟前,她身形轻便柔软,也很是大胆,伏案看向段栩,“父亲,听得哥哥与嫂子说来,您夜咳愈发严重,这可不行啊,父亲。”

她小脸儿上全是担忧,背对着凤且,认真的跟康德郡王叮嘱。

原来,这是三日回门。

凤且在梦里,看着那抹背影,头一次为自己曾经的冷漠,感到一丝愧疚。

任何人不知,但凤且明白。

这天真的姑娘,死在了曲州巡抚内院的白绫上头,活过来的女子,有着段不言的记忆,却没有了段不言的灵魂。

小姑娘拽着段栩的大手,撒娇说道,“如父亲不应了我,我就不回护国公府,守在您跟前,直到您好起来。”

说完,她回眸看着自己,“相公,父亲的身子更为要紧。”

凤且的心,莫名的痛了一下。

马兴送来的嫁妆单子,上面的铺子,原本三十处,而今留在公府手中的,不足十处,最开始的十来间,是过了田三的手,可田三跟着自己去了曲州府上时,其余十来处,自己的母亲与嫂子,用了同样的手段,哄着段不言按了不少鲜红的手印。

所用托辞,愚蠢且简单。

不过就是:三郎在边陲之地,辛苦不已,等着朝廷去的粮草,实在艰难,儿啊,你是他的娘子,我是他的母亲,为着三郎安危,我最后的体己都拿出来了。

凤且在梦里,怔怔站着。

瞧着那抹鹅黄色的身影,一会子帮岳丈端水,一会子顺气,音容笑貌,都刻在眼里。

她时不时抬眸,杏仁一样的大眼睛之中,全是满满的崇敬与欢喜。

这样的段不言,看了他八年。

凤且忽地捂住胸口,疼痛让他身形一歪,那抹身影立时放下父亲的茶盏,急切的奔了过来。

“相公——”

可惜,咫尺天涯。

凤且醒来,眼角略有湿意,黑暗之中,他抬手抹了一下,短叹三息。

他摸黑起来,燃了烛火。

披衣来到窗棂跟前,似乎听到了悉悉邃邃的声音,推开窗棂,看到了漫天大雪飘了下来。

几片鹅毛大雪,落在他伸出去的手心。

兴许是他手冷,兴许是雪花大,掌心之中,那朵晶莹剔透的小花朵,许久不曾化掉。

外屋马兴听得动静,早已起来,打着灯笼走到跟前,就看到窗棂大开。

“大人,这么晚了……”

凤且迟疑片刻,吩咐马兴,“去找点纸钱香烛来。”

嗯?

大晚上的,这是……?

马兴不敢质疑,道了声好,就赶紧去寻,幸好是腊月里,好些人家都会备着这物件儿, 用于祭灶王爷驱赶年兽来用。

待马兴回来,凤且已站在屋檐下。

“大人,外头冷,小心冻着身子。”

凤且接过篮子,往外走去,马兴只能跟上,走到院子角落处,凤且才让马兴掏出火折子,燃了三炷香,直接插在软土之中。

马兴蹲在身侧,也不敢多言。

倒是凤且自顾说道,“我梦到康德郡王,他对我不是很满意。”

马兴:“大人,梦是相反的,如今您与夫人重归于好,郡王爷泉下有知,自是放心的。”

凤且微叹,“是我的不是。”

他撵了马兴走远一些,自行燃了纸钱,瞧着烧起来的纸钱,他喃喃说道,“是我对不住你,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火光忽地亮了起来,险些撩到凤且的眉宇。

他往后跌坐,马兴见状,赶紧上来扶住,“大人小心。”

也是这个时辰,正在酣睡的段不言,忽地做起梦来,有个鹅黄色的身影,在迷雾之中渐渐清晰,她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

段不言打着哈欠,“谁啊,有病吗?嚎丧啊!”

鹅黄女子抬头,一张熟悉的面孔赫然入目,段不言看到之后,哈欠打了一半,满脸不耐,“你不是去投胎了吗?怎么又来我梦里,蠢货,叨扰我睡觉,信不信我掘了你祖宗八代的坟?”

小姑娘抹着眼泪,“你好凶!”

段不言:……你给老娘快点滚!

小姑娘噔噔噔几步跑到跟前,仰着跟段不言一模一样的脸,娇声说道,“相公给我烧纸,说他对不住我……”

噗!

段不言拳头举起来,朝着那稚嫩的小脸,哐哐就甩了两耳光,给梦里的小姑娘打懵了。

她瞬间掐着腰,指着段不言就骂了起来。

“你这浑货,我可是堂堂郡王之女,你竟是敢打我——”

话音刚落,小姑娘就冲了过来,欲要抓着段不言来个你死我活,段不言不急不缓,抬起右腿,脚尖软软的抵住飞奔而来的身影,直抵她小腹。

“小蠢货!他说个对不住你,你就既往不咎?”

呃——

小姑娘举起的拳头,愣在空中。

段不言又道,“你父亲兄长死得那么惨烈,为了你这傻女子,郡王府给凤且多少军资粮饷,铺了多少石头,你这没出息的玩意儿,人家说个对不住你,你就冤魂不散!”

不不不!

鹅黄色的小姑娘登时不敢相信,“我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康德郡王——”

“九月就被圣上砍头,死了!”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