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新年第一炮!沈子珩:我,媚主?误
第119章 新年第一炮!沈子珩:我,媚主误国欺君
万历五年,元月初二。
沈念终于开启了自己的假日生活。
他在年前已向父亲与岳丈写过贺年信并送去了年礼,昨日下午也命阿吉向一些关系较近的同僚上官递去了年帖。
接下来的他,无任何官场应酬,准备全心全意陪一陪家人。
这一日。
沈念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便陪着正是可爱之时的儿子小言澈在院子里玩耍起来。
中午吃着母亲做的饭,午后晒晒太阳、喝喝茶,晚上小酌一杯后便早早入睡,甚是悠闲惬意。
元月初三。
沈念一家人坐着马车,去隆福寺烧了香,去城隍庙看了庙会,去布棚高张、夹道、满是摊贩的正阳门外逛了街,买了一大堆东西,黄昏方才回家。
元月初四,午后。
就在沈念躺在后院躺椅上,逗着儿子小言澈不断发笑之时,阿吉快步跑了过来。
“少爷,翰林院洪书吏在门前传话,称申学士让您迅速去翰林院一趟。”
听到此话,沈念便知是来急活儿了。
当即起身。
将小言澈交给妻子顾月儿,然后拿着官员常服,坐马车朝翰林院奔去。
……
小半个时辰后。
沈念在洪书吏的引领下,来到申时行的公房。
申时行坐在桌前,翻阅着文书。
一旁,还站着垂头丧气、刚因元日朝会午宴失仪而被罚俸三月的翰林编修沈一贯。
沈念快步走入屋内,笑着拱手道:“申学士,沈编修,过年好呀!”
“子珩,快看一看此文书!”申时行站起身,朝着沈念递过去一份文书。
沈念双手接住,打开后,认真阅读起来。
此文书乃是张居正所写。
内容涵盖去年一系列的新政法策总结与今年将会如何开展的阐述,还有年后三月的春闱会试、田亩丈量、一条鞭法等事宜的安排。
其中一些内容还画了红线。
沈念一看便知,此乃正月初六常朝时需要宣读的文书。
一方面是为了让天下官员知晓朝廷去年取得的种种成果,另一方面是为给今年的新政定调,让所有人知晓今年朝廷的重点是什么,以此鼓舞士气。
不过。
这些内容,若仅靠通政使司当值官员在常朝上读一遍,官员们根本抓不到重点。
故而需要内阁与小万历打个配合。
即此文书反映一部分内容,然后让小万历再重点强调一些内容。
如此一来,此文书才能完整代表朝廷的意思。
小万历开口强调的话语,便是今年的政事核心。
此乃朝堂常例。
而张居正画了红线的,便是需要小万历重点强调的内容。
此内容,一般都是由翰林院官员代写,然后交给小万历审阅。
毕竟。
翰林官乃是文学侍从之官,有职责做这些。
而这几日,翰林院的当值官乃是沈一贯。
沈一贯在元日失仪后,自请当值,这份内容,理应交给他来拟定。
这个差遣,乃是一个美差。
写完后,必得小万历的额外奖赏。
沈念合上文书,道:“申学士,今日当值官员不是沈编修吗这……这个……还需下官来写吗”
申时行无奈地撇了撇嘴。
“子珩,没办法啊!子唯(沈一贯子子唯)昨日写了一份,老夫今早还仔细改一改,然陛下称:文辞老气,非年轻人所言,指定让你来写!”
说罢。
申时行将他与沈一贯共同拟定的文书递给了沈念。
沈念打开文书,迅速浏览了一遍。
此文书内容并无任何不妥,不过语气确实老成了一些。
小万历钦定沈念来写,不是二人写的不行,而是他在有意为沈念积攒擢升的考绩!
当然。
沈念对小万历的语气与用词揣摩,确实比他们都好。
申时行看向沈念,问道:“子珩,你可看出了问题”
沈念迟疑了一下。
“下官觉得没问题,不过下官可以换一种风格。”
“好,你来写!”
“下官当即就写!”沈念走到一旁的书桌,提起了毛笔。
申时行笑着说:“子珩,接下来我们陪着你,今晚你想吃什么,老夫命人为你做,无须考虑预算,老夫自掏腰包!”
沈念望了望窗外。
“多谢申学士,不过不用吃晚饭,我一个时辰便能写完,禁中回复最多也就一个时辰,近黄昏,便能回家了!”
“好!好!好!”申时行连叫了三个好字,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显露出来了。
沈一贯则是微微撇嘴。
他从昨天下午足足写到晚上三更才写完,今早又修改了一番,仍未令小万历满意。
沈念竟称一个时辰便能写完且认为黄昏便能回家,显然对自己非常自信,笃定小万历不会对他写的内容不满。
对沈念这份自恋,沈一贯很不服气。
沈念再次浏览了一遍张居正画红线的内容,略微思索片刻,便提笔写了起来。
唰!唰!唰!
他几乎没有停笔,速度如水银泻地一般。
沈念两世为人。
最擅长的就是撰写这种总结归纳的文章。
外加他对小万历的说话习惯甚是了解,写这种文书,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还不到一个时辰,沈念便放下了笔。
他认真浏览了一遍,吹了吹上面的墨迹,然后呈递到申时行的面前。
“申学士,您看一看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申时行当即认真地看了起来,不多时,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喃喃道:“这样写,确实更适合陛下的风格,老夫无异议。”
论对小万历的了解,对小万历话风的把控,全朝还真要数得着沈念。
这就是经常在君前记录起居与日讲的益处。
沈念完全是将小万历当成一个学生,从他的性格、脾气、爱好、用语习惯等多方面考虑他当下会如何说话,如何做事。
而其他人,只是将他当作一个皇帝,在用语上,只要符合皇帝身份即可。
“老夫此刻才意识到在修改时忽略了陛下当下对政事的了解程度与参与程度。”申时行看向沈一贯,道:“子唯,你也学习学习!”
沈一贯接过文书,认真看了一遍后,没有找出任何毛病,且不得不承认,沈念写的确实好。
“下官也无异议!”沈一贯说道。
“老洪,立即送往禁中,等待陛下回复后再回来,我们便在此等候!”
“是,学士!”
随即,申时行、沈一贯、沈念三人便坐在一旁的茶台前,喝茶闲聊起来。
不到一个时辰。
书吏老洪拎着两个食盒跑了回来,兴奋地说道:“陛下道:一字都无须更改!这……这两盒点心是陛下赏给申学士与沈编修的。”
说罢,书吏老洪一脸歉意地看向沈一贯。
“沈编修,实在抱歉,我……我在汇禀时,忘了说您也在此。”
老洪面带尬尴。
沈一贯更尬尴,皇帝知晓他在此,也不一定会赏赐他。
申时行压根不在意奖赏。
他拍着沈念的肩膀,道:“子珩,幸好有你啊,陛下已离不开你了!”
申时行非常庆幸,翰林院拥有沈念这样一位翰林官。
“是啊,子珩大才!”沈一贯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他与沈念乃是直接的竞争关系,沈念若再擢升,恐怕以后的仕途将会一直都压他一头了。
不多时,三人便各自回家了。
正月初五,没有任何突如其来的差遣。
沈念一整日都在家中,陪着儿子玩耍。
入夜,吃罢饭,沈念便洗漱一番与顾月儿去睡觉了。
睡得如此早。
一方面是因明日有常朝需要早起,另一方面是其母亲希望他继续为沈家开枝散叶,让沈言澈早日有个伴儿。
……
正月初六,清晨,元日假期后的首次常朝。
皇极门下,文武百官齐聚。
虽说从正月初十开始又要放十日元宵假,但很多京朝官在这十日是闲不住的。
很快。
内阁首辅张居正说了一段开场白后。
通政使司当值官便捧着内阁呈递的奏疏朗诵了起来。
奏疏内,主要讲了三件事情。
其一,总结了去年新政取得的成果,且特意提到了江西巡抚潘季驯在江西大力推行丈量田亩,施行一条鞭法的成果,强调今年丈量田亩继续,一条鞭法也将会试行推及到更多的州府县乡,特别是北方。
其二,明年三月的科考事宜,关于主考官、同考官、贡举官、提调官、印卷官、弥封官、誊录官、供给官等的任命必须要在元宵假日后确定任选,然后进行筹备。
其三,便是小万历大婚。当下,皇后的人选已经在紧锣密鼓地挑选中,很多筹备事宜也都同步进行,此事,将作为整个朝廷今年的第一要事。
此奏疏念完后,小万历便开始依照沈念提供的讲稿发言了。
小万历重点强调了三点。
其一,丈量田亩与一条鞭法。小万历要求地方执行必须要贯彻到底,有执行不利者,一律严惩。
他特别强调,若有宗藩、士绅、豪强等大户阻碍丈量田亩与一条鞭法的施行,一律重惩,绝不宽待,并严禁任何人求情。
听到此话,一些官员变得紧张起来,中间站着的一众科道言官则兴奋起来。
谁都知道,当下隐藏田亩、兼并田亩最多的便是宗藩;而反对一条鞭法的,大多都是官员士绅,因为削减了他们的免税减税利益。
如今小万历专门强调,便意味着朝廷将会坚定决心施行这两条法策,以后在全国施行,俨然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其次,小万历提到了春闱会考,要求务必公平公正,此次还将派遣御史监督,并将考试情况随时张榜公布。
最后,小万历提到了自己的婚姻,他再次强调要一切从俭。
虽然他想要奢华一些。
但作为皇帝,必须时时刻刻都要将俭约挂在心头,不然群臣的奏疏立即就能压垮那长六尺五寸、阔三尺四寸、高两尺二寸的御案。
小万历说完后,便准备散朝。
就在这时,户科给事中光懋突然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臣有要事要奏!”
“卿请讲!”
光懋拱手道:“陛下,臣年前曾呈递一份关于一条鞭法的奏疏,臣以为一条鞭法可用于江南,不可用于江北,北方仍适用于当下之税粮与徭役制,然陛下批阅为:法当宜民,政以人举,民苟宜之,何分南北,臣不解”
“一条鞭法,宜于南而不宜于北,非臣个见,而是诸多地方官员皆以为如此,去年一条鞭法试行于山东,引得人心惶惶,商贾疯狂逐利,贫苦农民流离失所。截至去年年底,臣知晓的上奏之官便有三十余个,而朝廷的批复都直接训斥而未曾道明缘由,臣恳请陛下明示!”
“臣反对南法北行的缘由有三。”
“其一,江北地广人稀,但土地却远远不如南方肥沃,将人头税摊入田亩,实乃加重江北百姓赋税之举。”
“其二,江北商品流通远逊于江南,若施行赋税折银,恐怕百姓都要鬻田宅、质儿女,才能交税,若遇灾年,粮食换不到银两,易产生大量反民。”
“其三,江北相较于江南,承担着漕运、军需、治河等徭役,所需劳役甚多,而一条鞭法将徭役折银后需按户丁征收,这将导致百姓逃亡甚多。
……
光懋从“江北田亩收成少,江北商贸不兴缺银两,江北徭役过重民逃亡”三个方面论述了江北不宜推行一条鞭法的原因。
看似有道理,其实非常肤浅,隐了八分好处,道尽两分缺漏。
小万历听完后,面色严肃地说道:“光给事,你之所言,条鞭法之不便,实乃十之一二也,而未言其丝毫优势。”
“沈编修曾对一条鞭法做过总结,他言道:一条鞭法,使得父老无亲役之苦,无鬻产之虞,无愁叹之生,无贿赂侵渔之患,实乃大利于庶民也!”
沈念没想到小万历会援引他在奏疏中的话语。
听到此话。
光懋突然朝前走了两步,然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陛下,臣抄录了去年年底山东诸官言一条鞭法之弊的部分总结之语,请陛下细览,看过此文后,陛下便知山东之现况。”
“媚主之臣实在误国!翰林院编修沈念以日讲官与起居注官为利,侍于君侧,竟如此诓骗陛下,实乃欺君,请陛下将其治罪!”
“砰!”光懋朝着地上重重磕头。
皇极门下,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
百官皆没想到新年首次常朝就能发生这样的争论。
自嘉靖后期,一条鞭法开始施行,质疑之声便没有停歇过。
但而今事情的重点似乎转移到了沈念身上。
谁都知晓一条鞭法非完美之法,光懋所言的三点缺漏确实存在。
沈念之言说得太满且还被陛下在常朝上引用,若真穷纠沈念的话语之失,其必将会被重惩。
当下,看沈念不顺眼的官员多着呢,不远处沈一贯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抹笑容。
媚主误国欺君
沈念听着这三道大罪砸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大步走出。
他从来都不是那种被人欺负而不反驳的人,今日他就要让这些对新政一知半解的官员们明白:一条鞭法的内核到底是什么。